——你是主使嗎？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但還是緩緩?fù)鲁隽艘粋€音節(jié)。

    “……爸?！?/br>
    男人看著他，“嗯？”

    齊辰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很奇怪，他怎么都看不清眼前這位慈父的面龐。

    “看到一根白發(fā)?！饼R辰輕聲道，“我?guī)湍我幌??！?/br>
    又是牛皮紙袋，好像一夜之間全世界就只剩這一種文件袋了。齊辰從樓里走出來就近找了一間咖啡廳坐下，長桌前有一窩高中生正在閑聊，落地窗邊被mama抱著的小孩子正在往玻璃上哈熱氣寫字。他繞開了人多的地方，選了個相較安靜的位置坐下，利索的把文件抽出來，越過密密麻麻的英語名詞和數(shù)字百分比，他直接翻到最后掃了兩眼。

    綜上，樣本a(f)與樣本c，d存在血緣關(guān)系，親緣率：99.7%。

    樣本b(m)與樣本c，d無血緣關(guān)系，親緣率低于0.1%。

    早知道數(shù)字是最死板也是最忠誠的，現(xiàn)在它又冒出了最熱心又最狠心的內(nèi)核。齊辰頓了幾秒，面色如常地把文件收好，起身去前臺點(diǎn)了杯熱咖啡。他在店里坐了一會兒，充足的暖氣使人不太想邁出去，特別是對于走出門也不知道要回到哪里的人來說。

    這件事是這樣的：一個你從未刻意信奉，但其實每時每刻都在珍視的東西，一個你潛意識里堅信，至死都不會出錯的事情——現(xiàn)在告訴你不是那么回事，它是假的，是捏造的，是不存在的，是片面的是荒唐的。然后可以發(fā)散的東西就更多了，而它們偏偏都是負(fù)面又真實的存在：謊言，欺騙，隱瞞，所有能動搖人心智使人反胃的東西一股腦竄出來。壞情緒如洪水猛獸般襲來，沒有機(jī)械一樣能按照編程里“應(yīng)該”怎樣做來行走的人類生命，所以不管不顧地鉆進(jìn)牛角尖是太輕易的事情。

    這都能是假的，那還有什么是能相信的？

    奇怪的膽怯和自慚讓他覺得新奇，他對還愛著的人們都會變得抗拒，而遠(yuǎn)離這種愛和仰仗就像讓皮rou分離。

    有那么幾秒鐘里齊辰是想打個電話給梁鋒，甚至是齊美的。但是那份奇怪的理xing又按捺住了他的這股沖動。他要說什么呢，不善言談的他是沒有辦法用貼切適當(dāng)?shù)脑拋肀硎龀鍪裁吹模螞r就算他可以，對方也不會懂。

    ——沒有人能懂，沒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理解他的感受。除非有一個人經(jīng)歷過他經(jīng)歷的一切，擁有與他完全相同的人格，記憶，品xing，思維方式……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是孤立的群體動物，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現(xiàn)實中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回事。

    所以他決定由自己來消化這種信仰崩塌的瞬間。

    齊辰依舊如往常一樣生活，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家中的父親并未提起那封沒有收到的快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門衛(wèi)李叔打招呼的時候忘記提了，于是它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圣誕節(jié)的時候他平靜地去考試，平靜地答完卷子，然后，然后——

    下雪了。

    雪花洋洋灑灑地從遙遠(yuǎn)的天上落下來，城市被染白，噪音也被吞噬。根據(jù)分形幾何的原理，一片雪花的周長可能超過地球直徑，硬核的現(xiàn)實和軟xing的浪漫是在一起的。

    無疾而終也許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被刺疼的人只有一個就夠了，其他的不需要再戳破。

    然后齊辰收拾好了行李，拖著箱子走出了那扇門。他跨過了一千兩百多公里的距離，最終又停在了另一扇門前。拿鑰匙使勁轉(zhuǎn)才能打開的老式鎖孔換成了密碼鎖的黑色玻璃屏，181206，嘀一聲，他拉開了門，小旋風(fēng)一樣的身影總是能掐準(zhǔn)時間，正正好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溥M(jìn)他懷里。

    “歡迎回家！”

    那個人抱著他的腰仰起臉，漂亮的眼睛彎成月牙。跟他一樣孤單又勇敢的家伙，一直在努力地說著愛意。

    這也是冬夜，離開春還有段時日，太過平凡的日子，他連日期都不記得。可是就在這一天，就在這一秒，他突然釋懷了。

    他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自己本來的姓氏，但他還是有資格擁有一個歸屬的。他覺得他好像有勇氣直視立冬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