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家主神情微妙，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們只搬來一千多年罷了。”

    對于修士來說，這時間確實不算很長，但也說不上短，蘇蓁倒是有些意外。

    第二段記憶中的諸多線索當中，餮食之魔神的信徒們，可以推測出那至少是發(fā)生在四千年前的事。

    ——魔神被吞噬之后，祂的信徒們身上就不會再有魔神契印，要么與其一同死亡，要么也會失去這個力量源頭。

    蘇蓁不由打量顧家家主，“貴家族與天都的兩位仙尊皆是顧姓，可有關(guān)系？”

    后者苦笑一聲，“算是遠親?！?/br>
    蘇蓁若有所思地瞧著他。

    那兩位城主聲威顯赫，權(quán)勢滔天，整個中域三千仙府世家，乃至十四州里的大半州境里的勢力，都臣服于他們的手下。

    通常來說，他們的親戚，也該隨著一同雞犬升天，縱然是能力差些，也不至于守在清露城這樣的小地方。

    蘇蓁看這家主是個實在人，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仙君實力不俗，又與兩位顧仙尊有親，若是在昆墟仙山，想來也能得一席之地？”

    這也不完全是客氣話，好歹也是上七境修士，任何仙府都不會嫌棄的。

    顧家家主擺了擺手，“仙君說笑了，顧氏在中域本是大姓，滄溟仙尊與絳霄仙尊的親族眾多，兩千年間又不斷分家，竟是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了，我算哪個牌面上的人物，也不值得人家另眼相待的?！?/br>
    正說話間，有人捧著厚厚的卷軸進屋，放在了案上，又躬身退了出去。

    顧家家主拿起來，令其懸在空中，自行緩緩展開，正是一份繪制極為詳細的山川地脈圖。

    整張圖紙有丈許見方，頗為壯觀，制圖時也用了繪影法術(shù)，圖中的江河湖海皆作流動狀，很清晰地顯示出了走向。

    蘇蓁默默將那把靈石推過去，“多謝仙君。”

    顧家家主搖搖頭，“這圖就送給仙君了，若是有任何疑問，仙君盡管來問我?！?/br>
    蘇蓁站起身，走到圖前細細觀摩了一番，卻是沒找到同音同名的山脈，倒是圖上有幾塊標黑的山地。

    她越發(fā)慶幸自己沒急著走了，回身看向顧家家主，詢問那些一團漆黑的荒山，“這些惡瘴彌漫之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顧家家主有些茫然地瞧著她，似乎在揣測她到底想做什么，“仙君指的哪一個？”

    蘇蓁看著地圖，從中挑了幾處，皆是地理位置相較符合記憶中情況的。

    顧家家主站起身，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一個一個講解起來，作為清露城周邊勢力最大的家族，他對這些顯然是了如指掌。

    “……這邊更久遠些，從我曾祖帶著闔家來定居時，就已是魔物遍布，此去向東一百里的深山中還有座廢棄的界門?！?/br>
    蘇蓁心里一震，猜測多半就是此處。

    當年那鳥妖將孩子托付給記憶主人，說的就是向東百里的汨露山間有界門，可通往妖界。

    蘇蓁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在探查什么，故此并不多問，只計劃親自去看看。

    她收拾圖紙辭行，一出門就全然斂去氣息，直奔那座有著古老歷史的荒山。

    不過眨眼間，蘇蓁已遙遙望見惡瘴籠罩的山嶺。

    為了防止瘴氣擴散，周圍結(jié)界重重，封印咒文流光溢彩。

    尋常百姓只瞧得見空氣，但她能看清那光幕間的每一個咒文，蘇蓁只瞧了一眼就無比驚訝。

    這里面的封印咒，極為高深，對施術(shù)者要求極高，絕非一般修士可為。

    有幾個咒文更是聞所未聞。

    蘇蓁沒有自負到感慨“世間還有我不認識的秘咒”這種程度，但這里的結(jié)界如此復雜，其中必有玄機。

    她去另外幾座山周邊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果然都比不得這邊。

    在結(jié)界之外，蘇蓁遙望里面的荒山，惡瘴間亂石枯林，焦土龜裂，四處都仿佛被大火燎燒過。

    她原本想鉆進去探查一番，但這結(jié)界太過高明，且不說能不能強行打破，但凡外人觸動，施咒者必然有感知。

    只看那些咒文組成，就能瞧出這一點。

    蘇蓁轉(zhuǎn)頭向西行了一百里，慢慢尋找，終于發(fā)覺了一片僅剩斷壁殘垣的村莊。

    附近還有亂石淺灘和斷陷盆地，她展開神識搜了一圈，果然在地下埋藏著許多尸骸，看得出大多數(shù)都是人族的。

    她在荒廢村莊里走著，滄海桑田變化太多，只勉強找回了記憶里一些地點的輪廓。

    蘇蓁又回了清露城，想找顧家家主，這回看門的直接放她進去了。

    結(jié)果剛穿過庭院，還沒步入廳堂，就聽見前方傳來吵嚷聲，然后是驟然爆發(fā)的靈壓。

    “……我奉命來加固結(jié)界，不過是索要幾十斤稀礦，皆是施咒所需，你竟推三阻四，莫不是與魔門早有勾結(jié)？！”

    大廳里有個人怒吼道。

    “……若是不從實招來，我這就滅你顧氏滿門！”

    蘇蓁一聽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顧兄有客人？竟是我來得不巧了。”

    顧家家主坐在椅子上，被另一個人抓著衣領(lǐng)，眼見著就要提起來，這么一打斷，那人頓時回頭。

    “這位仙君，不知出自何門何派？”

    那人模樣俊美，卻是滿臉驕橫之色，身上錦衣華服，袖口繡著繁復精致的劍紋。

    蘇蓁認得那圖案，是上極宗問劍峰弟子，從紋路細膩程度來看，大約還是某位長老的親傳弟子。

    顧家家主扒開他的手，“這位是玉珠閣的劉仙君?！?/br>
    “玉珠閣？”

    那修士瞇起眼睛，打量她的目光充滿審視，想著她方才說那句話，倒像是和姓顧的是熟人。

    “我也認識幾個玉珠閣的人，你的靈壓與他們截然不同——”

    蘇蓁哂笑，“我?guī)熥鹉耸巧⑿?，前些年才入門的?！?/br>
    那修士冷哼一聲，“你師尊姓什么？”

    蘇蓁熟練地給老宿敵扣鍋，“姓姚?！?/br>
    那修士眼珠一轉(zhuǎn)，想起玉珠閣確實有個姓姚的長老，本是云游散修，精通琢玉技藝，投在玉珠閣門下，混了個長老。

    他自覺劍修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不擅戰(zhàn)斗之輩，眼中又多了幾分鄙夷。

    蘇蓁好奇地瞧著他：“這位仙君，說要幾十斤稀礦？”

    那修士還沒說話，顧家家主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王仙君，不是我不幫你，其他的不提，就說那精煉的鏡金晶礦，百年下來也不過只收獲了兩三斤，你說要二十斤，我根本拿不出來，能給的上回都給了！”

    “上回是我?guī)熃銇淼模缃袼涝谀Ы?，你自然怎么說都行！”

    那王仙君沒好氣地道：“那結(jié)界——”

    “什么結(jié)界需要這么多精煉稀礦？”

    蘇蓁繼續(xù)假裝好奇：“我也略懂幾手封印法術(shù)，或許我可以給你參詳一下，說不定就能找到不需要這么多礦石的辦法呢？”

    “你算什么東西？”

    王仙君瞥了她一眼，輕蔑地道：“那可是我們宗主親手布下的結(jié)界，你有什么資格擅自改動？”

    蘇蓁眨了眨眼，“滄溟仙尊親手布下的？為什么？區(qū)區(qū)一座荒山罷了，周圍沒有重鎮(zhèn)沒有仙府，不過是一點瘴氣，也值得他動手？”

    “你懂什么？那可是——”

    王仙君欲言又止。

    蘇蓁皺起眉，“是什么？”

    “關(guān)你什么事？！”

    王仙君怒斥道，“你探聽我們宗門事務，是何居心？”

    蘇蓁搖了搖頭，慢慢向他走過去，伸手按在他腦門，王仙君根本來不及反應，身子一軟倒在旁邊椅子上。

    顧家家主目瞪口呆。

    蘇蓁迅速搜索了王仙君的記憶，卻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想要的答案。

    那地方為何能勞動仙尊出手封??？

    王仙君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瘴氣是某個很厲害的魔族放出來的，若非滄溟仙尊出手，其他人根本封印不住。

    ……這不是廢話嗎！

    蘇蓁無語至極，這答案等同于沒有，她收回手，王仙君滿眼恍惚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出門去了。

    顧家家主也倒在椅子上，驚恐地看著這一幕，“他去哪里？”

    “去加固結(jié)界啊?！?/br>
    蘇蓁隨口道：“你給他的礦石完全夠了，其實施咒只需要一點點，他多要純屬是為了貪便宜，覺得你不敢去昆墟找人對峙罷了?！?/br>
    顧家家主長嘆一聲，顯然也知道這件事，“仙君將他催眠……等他醒來，他身份不凡，若是要報復你，可如何是好？”

    蘇蓁知道那人是謝長風的師弟，根本不當回事，“哦，他找不到我，最多去報復我‘師父’，我?guī)煾缸钌瞄L化干戈為玉帛?！?/br>
    或者為祭品。

    顧家家主大約是不信，但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也知道她必然是高手，那玉珠閣身份多半是假的，那位姚長老恐怕還和她有仇，她樂得別人去找他麻煩。

    蘇蓁笑了一下，“下次來加固封印的人，必然不是這位了。”

    “當真？”

    顧家家主滿眼喜色，“仙君大恩，此人雖然本事不俗，但……頗難應付，他師姐比他好得多，料想下一位應當也不會太差。”

    蘇蓁微笑，“那結(jié)界極為麻煩，他既然能上手加固，也必然有真本事，然而還要在外面誆騙礦石，可見上極宗高手極多，他都沒那么受重視，或者他只是天性貪婪？”

    “這我卻是也不清楚了，總之多謝仙君?！?/br>
    顧家家主施了一禮，“或者我該改口為仙尊？”

    蘇蓁搖搖頭，“暫時不用改。”

    顧家家主一震，“仙……閣下是哪位神主的侍者？”

    蘇蓁也不介意他認為自己是魔修，“怎么？你以為我要破壞那結(jié)界？我沒想這么做，我只是要查些陳年舊案罷了?！?/br>
    顧家家主頓時松了口氣，顯然他不介意和魔修打交道，但又很怕魔修在這周邊作惡。

    蘇蓁看了他一眼，“我有恩于你，你得報答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