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鬢發(fā)卻如同打了霜的秋草，干枯稀少, 皺巴巴的眼皮耷拉著, 只留出一條狹窄的眼縫，虛虛實實地望著庭前跪拜的翰林學(xué)士讀卷官和禮部官員, 啞聲道：“起?！?/br>
    說罷, 他在貼身太監(jiān)和太子的攙扶下顫巍巍落了座, 靠在雕龍的椅子上, 干瘦的五指捏著兩顆文玩核桃滾動，對親自奉茶的太子視而不見, 只有氣無力地宣道：“開始罷?！?/br>
    見父皇并不多看自己一眼, 朱文禮只好將熱茶輕輕放在龍椅前的食案上，隨即退至一旁，垂首而立。

    巳正，春光正好, 讀卷官開始讀卷。

    此次挑選出來的幾份卷子, 皆是一眾大學(xué)士所評選的佼佼者, 幾乎是前三名預(yù)定，至于究竟誰第一、誰第二，還需讀卷之后由皇上親自裁定。以往這些事都是jiāo給皇后協(xié)同太子打理，但今年不知如何, 皇上竟對殿試頗為上心，竟親自來文華殿聽卷。

    如此一來，讀卷官更是謹(jǐn)慎，肅然地拿起第一份卷子，口齒清晰、聲音洪亮地誦讀起來。

    這份試卷是眾人公認最好的一份，見解犀利獨到，語言嚴(yán)謹(jǐn)流暢，洋洋灑灑千余字文，如行云流水令人咋舌，連太子聽了都不住點頭贊譽……故而讀卷官讀得十分認真，盼望圣上垂青惜才。

    誰知讀到一半，方才還閉目假寐的皇帝悠悠睜開了眼，開口道：“呈上來給朕瞧瞧?！?/br>
    讀卷官以為皇上是被此貢生的才學(xué)打動，忙起身，將糊了名的卷子雙手奉上，再經(jīng)由貼身老太監(jiān)的手轉(zhuǎn)呈給皇上。老太監(jiān)將拂塵chā在腰帶中，雙手捧著卷子跪拜，以身為案，展開字跡飄逸的卷子以供皇上觀看。

    朱文禮站在皇上身后，垂眼就看到了這份氣勢磅礴的時務(wù)策文章，心中一動。

    這樣干凈漂亮的行楷他只見過兩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極為深刻……除了她，誰還能寫出這般飄逸的字、做出這樣針砭時弊的文章？

    但這個時候鋒芒畢露，或許并非好事。

    朱文禮不動聲色地觀摩天子神色，在心中暗自為姜顏捏了把汗。

    皇帝不露喜怒，虛著眼掃視卷面字跡，繼而用帶著渾濁蒼老的嗓音道：“此卷不可，下了。”

    這份卷子無論文筆還是見識皆屬一流，可不知為何，一向不問紅塵俗世的皇上此番竟是一錘定音、說撤就撤！

    “這……”讀卷官和大學(xué)士們皆有些為難，下意識看了太子一眼。

    朱文禮忙向前一步出列，行禮道：“父皇，棟梁之才乃國之命脈，您還是看看別的卷子再決定裁撤與否罷！”

    翰林學(xué)士緊跟出列，斟酌著問道：“陛下，臣愚鈍，不知這份答卷有何不妥之處？還請陛下明示。放榜之日，微臣也好給士子們一個jiāo代。”

    眾官皆附議。

    皇上只是沙沙轉(zhuǎn)動手中的文玩核桃，歪著的腦袋不可抑制地輕輕抖動，似有偏癱之兆。

    日頭高升，陽光小心翼翼地從殿外斜斜照入，卻依舊驅(qū)散不了殿內(nèi)千年如一日的yin寒。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殿外石階上的鳥雀來了又走，光影悄然變化，眾人額上都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才聽見歪在龍椅中的皇帝重重一咳，胸腔中發(fā)出‘嗬嗬’的雜音，極慢極慢道：“答卷之人身份不妥?！?/br>
    聞言，眾官皆是不解，殿內(nèi)一時響起竊竊的議論聲。

    只有朱文禮猜到：父皇定是認出了姜顏的字跡，刻意打壓。畢竟于他看來，姜顏再有本事，大明的狀元也不能是一個女人……

    翰林學(xué)士再拜天子，問道：“陛下，所有貢生的考卷皆已糊名，我等并不知這份策論的主人姓甚名誰，不知陛下為何就篤定此人身份不妥？如若真的不妥，也應(yīng)jiāo予阮尚書核查其祖上三代有無作jiān犯科者再做定奪，臣懇請陛下三思，切勿以一己之念而錯失棟梁之才?！?/br>
    皇帝自然不能說出真實緣由。

    上次鹿鳴宴一事，他雖默許姜顏入仕，但只許姜顏以男子的身份參與考試，并命朝中上下三緘其口。殿試核查貢生祖籍身份，姜顏的存在已成了公開的秘密，卻無人敢放到臺面上來說，包括皇帝自己。

    又或許上次鹿鳴宴，姜顏不過是在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