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黃昏下，青靄關(guān)前，暮色將江淮影子拉的老長(zhǎng)，所有人馬已經(jīng)退去，而他站在這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

    他在尸體堆里翻找了三天，什么也沒找到。

    遠(yuǎn)處有人走過來，踩過一地尸體，走到他身邊。

    “我恨你?！比~魏紫淡淡地說，她的面容干凈素白，臉色灰敗眼神悲愴。

    她說：“我知道這件事原本怪不得你，但我沒有辦法。你搶走了我最好的朋友，除了恨你，我不知道還能怎么辦?！?/br>
    江淮無言，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又褪了最后點(diǎn)兒血色。

    葉魏紫卻輕輕笑起來，笑聲飄蕩在布滿尸體的原野上，蒼涼又詭異。

    “沒遇到你就好了，至少她還活著?！彼龕憾镜貑?，眉梢眼角全是刻薄，“你說是不是？”

    說完她就走了。

    江淮抬起頭，看到天空之上飄浮著幾朵白云，陽(yáng)光照在地面上，一切看起來溫暖又和煦。

    周圍是慘烈的尸山血海，他卻恍若未見，帶著血?dú)獾娘L(fēng)吹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

    那上面，沾滿血腥。

    他是殺人兇手。

    葉魏紫說的沒錯(cuò)。

    江淮捂著眼睛，仰起頭來，透明液體從指縫間滴落，他透過縫隙，看到暖陽(yáng)。

    天色依然這樣好，半點(diǎn)沒因?yàn)槿碎g凄涼改變。

    恍惚間，他似乎想到了多年前，他還是靜林館的小少年，受了傷，被人好好安慰，卻還是忍不住哭鼻子，厲聲詰問。

    那時(shí)他問了什么。

    ——“老天爺有眼嗎？沒有！就算有，也是瞎了眼！它看得見嗎？”

    江淮覺得好笑，真的笑出來。

    喃喃道：“你在看嗎？”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嗎？”

    風(fēng)吹過，無人應(yīng)和。

    *

    半月后，驍騎軍班師回朝。

    這一仗大獲全勝，南越徹底歸降，歸來的將領(lǐng)成了子民敬仰的英雄。

    老夫人聽聞陸舜華的死訊后一病不起，精神錯(cuò)亂，似乎成了瘋子，一會(huì)兒念叨著恭謙王，仿佛他人還在世似的，一會(huì)兒念叨著六六丫頭，說怕她受欺負(fù)，要去地底下找她，給她撐腰。

    陸舜華的葬禮，是江淮cao辦的。

    沒有尸體，只有衣冠冢，入土的前一夜，棺木放在靈堂。

    棺材里，是繡了一半的嫁衣。

    她匆匆離開，不遠(yuǎn)萬里去到青靄關(guān)，究竟是為了什么，如今也再無從知曉

    江淮跪在棺前，靜靜地?zé)堝X。

    茗兒走過來，靠近些，輕聲說：“主子，阿宋過來求見。”

    江淮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帶阿宋進(jìn)來。

    阿宋也很不好，踉蹌著過來，眼睛都紅腫了，撲通一聲跪在棺木前，哭著說：“郡主，郡主對(duì)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應(yīng)該跟著你去的，我沒發(fā)現(xiàn)，都怪我，我沒有發(fā)現(xiàn)……”

    江淮木然地望著他。

    阿宋的聲音嗚咽，看的茗兒也落了淚，他哭了會(huì)兒，便從懷里拿出一個(gè)信封，沒去看江淮的臉色，手一橫遞了過去。

    阿宋說道：“這是郡主寫的信，沒有名字，但我猜應(yīng)該是給你的?！?/br>
    江淮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

    他伸出手，接過信封。信封有點(diǎn)兒皺，里面只薄薄地夾了一層紙，他看了眼，放到懷里沒有打開。

    阿宋也沒在意，他又同棺木說了些話，便抹著眼淚走了。恭謙王府最近也不好，他得回去幫著他爹料理下府中事項(xiàng)。

    茗兒送走了他，再回過神去看江淮，發(fā)現(xiàn)他已不在靈堂。

    茗兒爹低聲說：“去藏書閣了?！?/br>
    她一愣，隨之又想通了，但隱隱有些擔(dān)心，便同阿爹說：“阿爹，你去看下主子吧，主子臉色看著……實(shí)在不好……”

    茗兒爹是將軍府管家之一，看著江淮長(zhǎng)大，待江淮一向很親，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點(diǎn)了燈籠向藏書閣方向走去。

    老管家走到藏書閣內(nèi)閣時(shí)，果然看到江淮背對(duì)著自己坐在那兒。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一如他每次看書寫字時(shí)那樣，但當(dāng)他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江淮竟然直直盯著桌案上的一張紙，肩膀微微顫抖。

    桌案濕了。

    他在哭。

    管家擱下燈籠，慢吞吞走過去，燈火明亮，他一下就看到了桌案上的紙張。

    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yǔ)。

    【妾已有孕，攜吾兒日日盼君歸?！?/br>
    老管家默不作聲地嘆口氣，提著燈籠轉(zhuǎn)身欲走。

    江淮卻再此刻出聲制止了他，聲音低啞，喉頭酸澀。

    他沒轉(zhuǎn)身，咬著牙問道：“明叔，你說，今晚六六還會(huì)不會(huì)來？”

    老管家怔了一下。

    隨即滿臉悲憫。

    江淮輕聲說：“我餓了?！?/br>
    老管家看得眼睛發(fā)酸，心口也發(fā)酸，酸的泛疼。他柔聲說道：“我讓廚房給主子做點(diǎn)吃的，主子想吃什么。”

    江淮卻不回答，只是搖頭，邊搖頭邊啞聲道：“我餓了，我好餓?！?/br>
    他似乎很委屈，又似乎終于能夠宣泄出胸腔憋了許久的悲痛絕望，他一直說一直說，說到嗓子啞了，說到聲嘶力竭。

    “我餓了?！?/br>
    “我好餓?！?/br>
    “我，好餓……”

    可惜從此，涼夜再深，也無人為他捧來一碗熱湯。

    也再無人會(huì)問他那句，阿淮，你餓了嗎。

    從此。

    直到永遠(yuǎn)。

    ——

    不知道看到這里，還有沒人繼續(xù)怨著阿淮呢。

    文案里說的“殺死”，我之前解釋過，是屬于迫不得已的見死不救，這種情況下，確實(shí)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力挽不了狂瀾。

    女主的死因以后會(huì)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