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2】鋼筆
梁楨沖過涼以后穿著拖鞋回到房間,落地扇呼啦呼啦的吹著,她搬了個板凳坐在前面,撥弄著半干的頭發(fā)。 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梁楨回頭,看到梁西平穿著汗?jié)竦那蛞?,提著個塑料袋進來了。 “姐!我買了半塊西瓜,要放冰箱嗎?”梁西平換鞋的時候喊道。 “嗯,你放吧?!绷簶E的聲音被風扇頁攪動過后,顫顫巍巍的。 梁西平把西瓜放進冰箱,走向梁楨房間,她正背對著他專心吹頭發(fā)。 “把衣服換了再進臥室?!?/br> 梁西趕緊收回踏出去的半只腳,乖乖站在門口。 梁楨高考完已經有一周,他還沒放暑假,好在他不用上晚自習,放學之后,偶爾會在小區(qū)籃球場打一個多小時的球——當然,他沒有籃球,都是蹭別人的。六月中旬天氣已經很炎熱,哪怕是有風的傍晚,梁西平在籃球場跑幾圈下來,也是滿身大汗。 梁楨對著電風扇吹干了頭發(fā),轉過身發(fā)現(xiàn)梁西平還穿著汗?jié)裢傅那蛞略谀氰浦?,嚇了一跳?/br> “你這是想當我房間的門神嗎?” “想當?!绷何髌秸\懇地點頭。 那晚,梁楨并沒有抗拒他的那個吻,但是第二天她又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之后她確實不再故意躲梁西平了,跟他說的話也多了起來,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更進一步的肢體親昵,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也不敢問,著實抓心撓肝了好幾天。 梁楨走了過來,到梁西平面前停下,責怪地瞥了他一眼,“衣服快換下來,跟我那套一起放洗衣機里洗了?!?/br> 梁楨穿著舊款的棉布睡裙,剛洗過的頭發(fā)很柔順,隨著步伐前后掃動,站到他面前時,有幾縷落在了她光潔的胸口上。 梁西平挪開目光,喉結滾了兩下,雙手交叉拽著衣邊,迅速脫掉了短袖,露出精干的上半身。 梁楨輕輕踢了一下梁西平的腳,“……誰讓你在這兒換了?!?/br> “疼,疼啊。不行,你得補償我?!?/br> 梁楨無奈道,“補償什么?!?/br> 梁西平上前一步,逼近梁楨,“今晚你得看著我寫作業(yè)?!?/br> * 晚飯后,兩個人啃完了冰鎮(zhèn)西瓜,梁西平去沖澡,梁楨去陽臺曬衣服。 等忙完所有事,梁西平回到自己房間。 梁楨已經搬好板凳,坐在了他的書桌左側,捧著一本書在看,直到梁西平落座,她都沒有抬頭。 梁西平不滿地抽過來那本書,翻看了幾頁后,覺得沒什么意思,捏起頁邊折了個角,合上,丟在一邊。 “哎!不能那么折,聽到沒。”梁楨變了臉色,嚴肅的說。 她站起來拿過那本書,小心撫平了折角。 “你老看它,你看看我不好么?”梁西平委屈道。 梁楨聞言,抬頭望過去。 或許是因為從小看到大的緣故,再加上她向來對這些事都不怎么敏感,梁楨之前并沒覺得梁西平長相如何如何,甚至連評價一下的想法都極少有。 如今在臺燈下細細看來,梁西平的確擁有比大多數(shù)常人優(yōu)越的五官,而她自己…… “做作業(yè)吧?!绷簶E收回目光,低頭繼續(xù)看書。 梁西平能看出,梁楨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了,他還以為是因為自己折她的書,她不高興了,于是也老老實實地翻開作業(yè)冊寫了起來,時不時偷瞟她一眼。 哪怕是在三心二用,梁西平寫作業(yè)的速度也很快,尤其是做理科大題的時候,往往連計算步驟都省略了,乍一看像是抄了答案。 梁楨聽見不停翻書頁的聲音,就轉過頭跟梁西平說,“認真寫,不要浮躁。” “沒有啊?!?/br> “拿來我看看?!绷簶E伸手,接過梁西平的物理冊子,她先挑了大題看,一共四道題,一道加速度,一道彈簧,兩道受力分析,全對。選擇題全對,填空題有一道答案少填了單位,除此之外也全對。 梁楨把作業(yè)擺回梁西平面前,點著大題說,“步驟太少,萬一做錯,考試的時候是很吃虧的。” “不是沒做錯么?!绷何髌綄ψ约旱乃接行判?。 “‘萬一’呢,有則改之,無則加勉?!?/br> “你們下學期是不是要分文理班了?”梁楨突然想到。 “嗯,”梁西平點點頭,“分班志愿已經交上去了,我填的理科?!?/br> 梁楨并不意外,“喜歡數(shù)學是么?!?/br> “一般吧,我覺得物理更有意思?!彼麤]有告訴梁楨,他對物理產生興趣,其實是從跟梁楨一起看紀錄片的那個夜里開始,之后他甚至借來了必修2的物理書,就為看一看天體運動的部分。 “姐,你準備報什么專業(yè)?”梁西平問道。 “可能,會報文科的專業(yè)吧,”梁楨托著腮,目光飄遠,“我偶爾也想任性一回?!?/br> 梁楨當初努力考進理科實驗班,一是因為當時還沒有明確的偏好,所以就隨了大流,二是為了證明給王麗敏看,自己能學好理科。如今,這兩個原因都不存在了。 “這算任性么?”梁西平突然兩手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探過身,吻上梁楨還帶著冰鎮(zhèn)西瓜甜味的唇,輾轉幾秒,趕緊離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反應,“那這個呢。” 梁楨看著梁西平試探的表情,突然想到了在快遞站的那天晚上,她給梁西平的一耳光。 那個耳光真的用盡了梁楨所有的力氣,但其實,當時她心里更多的不是憤怒,而是慌張。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怕,怕的不是自己為什么會對梁西平的吻已經有了心理建設,她怕的是“媽知道了該怎么辦”。 準備高考的那段期間,她拼命學習,也有一層原因是不想給自己時間深思她對梁西平已經超出常理的感情。 高考之后她又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好像忙起來就會忘掉一些事情。 那天梁西平去大舅那里接她,她并沒有完全喝醉,也沒有睡著,大舅的話她都聽見了。這么多年來憋在心里的一口氣,散了,梁楨在出租車上跟梁西平說自己原諒了王麗敏,其實并不是真的“原諒”了她所做的一切。那兩個字,只不過是斬斷她對王麗敏最后一點期待的刀,只不過是一個象征著自己再也不懼怕王麗敏的符號。梁楨甚至有些憐憫王麗敏,因為她可能終其一生都逃不出那個仇恨的怪圈了。 之后梁西平在小區(qū)長廊那里又吻了她。 梁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一開始,她下意識的伸手抗拒,但是想到之前她打他的那一巴掌,心里十分歉疚,于是就僵硬著身體承接了下來。梁西平的嘴唇飽滿又柔軟,集中精力的情況下,她的觸覺被放大了很多倍,片刻過后,她就感到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了起來。 梁楨知道這樣不對,可她的心,不是鐵做的。 梁西平熾熱卻不為綱常倫理所容的感情,只有她知道。而她故作堅強的外表下,不為人知的脆弱和自卑,他也看在眼里,他們從此有了共同的秘密。 梁楨有時候感覺,大概是因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自己和梁西平本質上其實也是同一種人,沉默又倔強,好像在對抗著某種東西??伤麄儍蓚€一旦靠近,就會有一種神奇的契合感,仿佛他們本來就是一體。 梁楨還記得政治課本上說,“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合”,如果剝去了這層社會關系,人類本質的本質,也只不過是為了滿足最低的生理需求而奔波的動物而已。 接吻了又怎么樣,沒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人前他們依舊是有著同一個姓氏的姐弟,人后他們只是兩只需要互相安撫的動物。動物用交頸和舔舐的方式互相安撫,人可以用親吻和觸碰,本質沒有什么不同。 梁楨已經孤獨太久了,她偶爾也想什么都不考慮,做一只被人無條件安撫的動物。 她靜靜地看了梁西平一會兒后,兩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彎下腰與她額頭相抵,輕聲說,“這也是我的任性?!?/br> 梁西平徹底松了一口氣,他直接拽起來梁楨,讓她斜坐在自己腿上,語氣委屈的抱怨道,“我都快成你的狗了,成天眼巴巴的?!?/br> “……對不起?!绷簶E垂下眼說。 她是個做事有規(guī)劃、有考量、一板一眼的人,可是遇到梁西平,就什么都白搭了,她猜不到他會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 梁西平使壞地摟住梁楨的腰壓下來,梁楨嚇得摟住了他的脖子。 “沒關系,我不是在怪你?!绷何髌絺冗^臉,用鼻尖蹭了蹭梁楨的耳垂。 梁楨猛地推開他站了起來,“有東西要給你,我去拿。” 說完就小步跑回了自己房間,留下梁西平在原地失神。 過了一會兒,梁楨拿著一支鋼筆進來了。 “預祝你考上理科實驗班,”她靠在桌角,把筆遞給梁西平,“順便把字也好好練練,考試的時候卷面分要拿到手?!?/br> 梁西平接過筆。 這是一支普通的“英雄牌”鋼筆,筆身是暗紅色,筆帽是銀白色,筆尾處,橫向刻著三個小小的字: 梁西平。 “本來是為了祝賀你考上一中準備的,之后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時機送你。我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萬一弄丟了,好找。” 梁楨看到梁西平捏著那支鋼筆,好像沒什么反應。她有點沮喪,抿了抿嘴巴,囁嚅著說,“我不太會選禮物,是不是……很沒意思。” “當然不是,”梁西平抬頭沖著梁楨粲然一笑,“我在想,我以后不用別的筆寫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