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過后，梁楨通過大舅的介紹，找了一份暑假短期工，周一到周末的白天，在他們市大學(xué)城附近的快餐店當(dāng)后廚伙計，又臟又累，不過好在店里生意不錯，工資高，而且沒有夜班，于是梁楨又聯(lián)系了一份周五到周日晚上的家教工作。

    她大舅家的鋪面離快餐店很近，梁楨下班之后，通常會到那里換下自己一身油煙味的衣服，然后趕去做家教。

    大舅看到她這樣拼命掙錢，覺得奇怪，打電話問王麗敏怎么回事，王麗敏只說“隨她便”就掛了電話。他又給梁西平打過去，再三追問，才知道了緣由。

    “你媽瞎說的，怎么可能不讓孩子上學(xué)呢，”大舅勸她，“好好跟同學(xué)出去玩去，別cao心錢的事了，聽話?！?/br>
    梁楨只是搖頭，不作任何回答。

    就這么過了一個星期，某天是周六，梁楨在大舅家鋪面里剛換好衣服，手機鈴聲就響起來。梁楨接了，是孩子家長打來的，說他們現(xiàn)在正帶著孩子在外面玩，回不了家，讓梁楨晚上不必過去了。

    梁楨的大舅在旁邊隱約聽到了電話內(nèi)容，又剛好到了飯點，就開口留梁楨在店里吃飯，梁楨握著手機想了一下，點頭答應(yīng)了。

    *

    晚上八點多，梁西平接到了大舅的電話，他聽到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壓抑的哭聲。

    “喂，是西平嗎，對，我是大舅。你姐在我這兒喝醉啦，對，就是大學(xué)城那邊的店里。我的車剛讓你大舅媽騎走，沒法送你姐回去，你過來接一下子?！?/br>
    梁西平趕到的時候，梁楨閉著眼趴在桌上，臉上的淚痕還沒干，旁邊是幾個空掉的啤酒瓶。

    大舅見他來了，搖著頭嘆了口氣，又給自己倒了杯白酒，小口小口的抿著。

    “以前有些話我不好說，現(xiàn)在你們也都大了啊，該明白點事了，”大舅指了指里間，“先給你姐拿件衣服披上。”

    梁西平走過去，把梁楨手里的酒杯輕輕地?fù)赋鰜?，給她裹好衣服后，搬了個板凳坐在她旁邊。

    “你媽是姊們幾個里的老大，這你知道，”大舅眼神迷蒙，仿佛回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你外公外婆生了你媽之后，特別不滿意，非要兒子不可，就又生了我。”

    “你媽從小就要強，心里知道爹媽不待見她，家里什么活都搶著干，才七八歲的時候，她一個人，能犁二畝地。”

    “當(dāng)時家里窮，你外公外婆又是老一輩思想，沒辦法……等到你二舅出生，就說養(yǎng)不起三個，隨便找了個人家，把你媽送走了?！?/br>
    “后來她嫁給你爸，也回來認(rèn)了親，本來以為日子能好起來，誰知道你爸！唉，你媽生完你姐，坐月子的時候，你爸跟部隊地方上一個女老師好上了?！?/br>
    “你媽當(dāng)場把他倆的事撞破，你爸居然說，他是要兒子繼承他的事業(yè)去部隊當(dāng)兵的，女兒不行，要怪就怪你媽沒生兒子！”

    “后來你爸他在你媽面前跪下，保證跟那老師還沒發(fā)生什么，也保證跟她斷干凈，你媽都忍了，說以后要好好過日子，可倆人心里都有了結(jié)。你媽她非要生個兒子給你爸看看，你爸也總說你媽性格強勢，壓的他喘不過來氣，可誰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呢?！?/br>
    “剛才我跟你姐聊了聊這些事兒，我知道她委屈，但我一個長輩，總不能跟著她一起埋怨你媽，也就只能勸她多體諒體諒了。唉，誰能想到呢，誰能想到你媽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你說千錯萬錯，它到底錯在誰身上了啊?！闭f完，他仰頭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

    梁西平沉默良久。

    半晌過后，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舅，我先帶我姐回去了。”

    “回吧，回吧?！贝缶擞纸o自己續(xù)滿了杯，然后朝梁西平揮了揮手。

    梁西平扶著梁楨坐進了出租車?yán)铮囎有旭偲饋?，有些不穩(wěn)，梁西平左手摟著梁楨，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過了一會兒，梁楨動了一下，梁西平低頭去看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動作自然的仿佛他們從來沒有過那么多年的隔閡，仿佛他們本來就是這樣親密的。

    梁楨斜靠在他肩膀上，把眼淚全都蹭到他的頸窩里，然后說，

    “我原諒她了?！?/br>
    “嗯?！?/br>
    梁楨又直起身，指著自己問梁西平，“但是，千錯萬錯，是錯在我身上了嗎？”

    “姐，從來都不是你的錯，”梁西平撥開梁楨的劉海，認(rèn)真的看著她說，“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對不起，我嘴太笨了，該怎么說才能讓你明白，我特別后悔……我應(yīng)該很早就開始愛你的?！?/br>
    梁楨睜大眼睛，淚水奔涌而出，梁西平手忙腳亂的給她擦眼淚，越擦越多，又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張開雙臂摟住她。

    這么多年來，從沒人能照顧到她別扭細(xì)碎的情緒，她只能自己把它們卷巴卷巴，丟在一個看不到的角落，任它們風(fēng)吹雨淋，變得破破爛爛。時間近的，她就安慰自己，沒事，很快就消失了。時間遠(yuǎn)的，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對自己說，從沒發(fā)生過。

    但是現(xiàn)在有一個人愿意把它們都搬出來，仔細(xì)的展開，鋪平，晾一晾曬一曬，然后告訴她，他應(yīng)該早就知道的。

    梁楨抱緊了梁西平，嚎啕大哭。

    出租車在小區(qū)門口停了下來，梁西平下車，繞到車左邊跟司機結(jié)了賬，本來想開左邊的車門把梁楨攙下來，沒想到她已經(jīng)自己先下了車，正站在車右邊的馬路牙子上吸鼻子。

    梁西平碰上車門，出租車開走了。

    他朝梁楨伸出手，“回家吧?！?/br>
    梁楨拍開他，轉(zhuǎn)身就走，一邊走還一邊抽噎著說，“有，有賬，還沒跟，你算呢?！?/br>
    “什么賬？”梁西平笑著說，“行，算吧，要是還有其他的，現(xiàn)在都一并算了。”

    梁楨不理他，自顧自在前面走著，她腳步不快，梁西平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走到小區(qū)里一個偏僻的綠化長廊，梁楨突然停了下來。

    她平復(fù)了抽噎，轉(zhuǎn)過身推了一把梁西平，“別跟著我了，你說過你沒有jiejie?！?/br>
    “我哪兒說過了？”梁西沒反應(yīng)過來，被她推的一個踉蹌。

    “自己想?！?/br>
    梁西平觀察了一會兒梁楨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在鬧別扭或是撒嬌，而是真的有點生氣，趁著酒勁兒還沒散，想跟他算賬。

    于是他認(rèn)真的回憶了一下，結(jié)果還真讓他想起來了，自己六七歲的時候特別煩梁楨，成天跟大院兒里一起玩的小伙伴說自己沒有jiejie，梁楨來喊他回家吃飯，他都捂著耳朵大聲喊“我不認(rèn)識你我不認(rèn)識你”。

    梁西平想著想著，覺得特別有意思，這種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梁楨居然記了那么久。他仰天大笑三聲，梁楨見他這樣，氣的又去推他，結(jié)果被他捉住兩只手拉了過來。

    “我王八蛋，我混賬東西，我胡說八道的呀，這你都信，我怎么沒有jiejie了，”梁西平偏過頭去吻她，輕輕地咬她柔軟的嘴唇，“jiejie，jiejie?！?/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