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城后退半步，恰好碰到了紙箱，里面的幾方硯臺碰撞出石頭之聲。

    白皚皚壯著膽子問道：“柏叔，您這是要搬家嗎？”

    “你們今天來得巧，也不巧，”百城沉聲道，“京州老家中出了急事，我已經(jīng)把文玩店盤出去了，正打算今晚回京。若再晚幾個時辰，【貳柒文玩】怕是要易主了?！?/br>
    寧念明“啊”了一聲，急切又有遺憾。

    “不過你家小學(xué)徒發(fā)燒變梅一事，”百城清了清嗓子，“我在古書上見過?！?/br>
    都春住院發(fā)燒時，百城曾去探望過他，當(dāng)時都春與他討論過靈術(shù)消失的問題，百城回來之后當(dāng)真查了許久的古籍，在一本殘破的《志怪集》中，看到了類似的記載。

    故事名為《花夫人》。

    道是洛城有位愛花如命的書生，誓要云游四方，尋遍奇花異草，書生在牡丹名城曹州尋到了一株名貴的白牡丹，歡喜非常，便帶回了洛城家中栽種，正值春分，牡丹很快開花，花朵碩大綺麗，令人嘖嘖稱奇。

    清明剛過，某夜，書生半夢半醒間覺察身邊有女子的嬉笑之聲，睜開眼看是位膚白豐腴、衣著華貴的美人，美人告訴他，自己正是從曹州來的白牡丹。

    接下來是俗氣的“才子佳人”的故事：牡丹會變些“戲法”，像是讓書生家中所養(yǎng)的桃花在冬日反季節(jié)盛開，延長夜曇開花的時長等等，很得書生歡心。二人墜入愛河，成婚之后，牡丹便懷了身孕。

    之后的日子，牡丹就逐漸奇怪起來，懨懨無神不說，三天兩頭“犯溫病”，高燒不止，就連原本豐腴的身姿，都逐漸瘦成了一張宣紙，平日最擅長的“戲法”，也都時好時壞。

    彼時，女子懷孕生產(chǎn)，本就是在鬼門關(guān)上走一遭；書生以為“花夫人”是孕期不適，便沒放在心上。

    至來年除夕夜，天降瑞雪，牡丹順利產(chǎn)下一子，孩子呱呱墜地的瞬間，美人香消玉殞。

    唯后院的牡丹花，一反常態(tài)地在雪中搖曳盛放。

    《志怪集》顧名思義，多是民間怪事，其中不乏胡編亂造的成分，因?yàn)槟甏眠h(yuǎn)，書頁缺損殘破，很多故事的真實(shí)性就更不可考了。

    然而百城琢磨了幾天，覺得這株牡丹靈于春天化形，又在冬夜變回原身，極有可能與一個因素有關(guān)：

    天氣。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可以佐證——百城早年在江城游歷時，曾遇到一位熱干面小仙，小仙也出現(xiàn)過靈術(shù)盡失的情況，當(dāng)時他的推測，便是小仙不小心碰了水。

    水是熱干面的天敵。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天氣也是花木的天敵。

    “天氣？”寧念明疑惑，卻又有些贊同。

    百城頷首：“梅花所謂‘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1），本應(yīng)生在冬天，現(xiàn)下正是七月流火，都春能撐到現(xiàn)在才變梅，已屬不易，極有可能是靈術(shù)高超的原因?！?/br>
    寧念明道：“有什么化解的辦法嗎？”

    “不好說?！卑俪呛币姷孛媛丢q豫。

    白皚皚靈機(jī)一動：“柏叔，小寧先生，我們找個空調(diào)對著神君吹，或者在神君周圍放些冰塊，讓他冷下來，說不定神君就能回來了?！?/br>
    “……”百城更加罕見地卡了殼，半晌，他才無奈道，“天氣與時序相連，怎能逆天行事？何況草木非人，又如何拿對待凡人的方法，來對待花神？”

    寧念明面露絕望，卻還是不甘心：“這意思是我要等到冬天，才能等來都春？”

    百城嘆了口氣：“這也只是我的猜測，或許可以一試，左右不過五六個月?！?/br>
    “五六個月，”寧念明掰著指頭數(shù)，嗓子眼中擠出的哭腔在文玩店內(nèi)浮動，“都春，都春他……”

    烈日炎炎，都春會被曬傷曬死嗎？

    門口路邊的汽車尾氣和塵土?xí)r不時就來個大掃蕩，都春挑剔又愛干凈，住院時連病號服都是一天一換，哪里能受得了那個苦？

    關(guān)鍵的關(guān)鍵，沒了自己的陪伴，往后的這百來個漫漫長夜，都春他怎么熬得住?。?/br>
    五六個月，對百城這樣的千歲神君來說不過彈指工夫，但對寧念明就不一樣了。思及此，百城心中一軟，于是補(bǔ)充：“小寧，你莫要焦心，總歸是有法子的。只是我現(xiàn)下有急事，非得回京州不可。若是須我相助，我日后常來寧城便是?！?/br>
    即使寧念明不說，都春是他的至交，他也一定會找到讓都春化形的方法。

    寧念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的覺曉花店。

    他感覺三魂去了兩魂半，剩下那半縷，化成無盡的思念與等待，幽幽繞在梅樹旁。

    “神……”白皚皚正扶著寧念明，忽然手一緊，“神君！”

    “神君回來了！”她大嚷，聲音將院中的桂樹葉都震了幾震。

    寧念明被胳膊上傳來的痛感拽回了意識，思緒還沒來得及跟上趟，便聽對面?zhèn)鱽硎煜さ穆曇簟?/br>
    聲音有些喑啞，卻透著劫后余生的驚喜。

    都春道：“寧哥。”

    作者有話說:

    （1）出自王冕《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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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讓都春等到冬天再和小寧相聚的，親媽舍不得，趕緊變回來

    這里也呼應(yīng)了第一單元，熱干面小仙男樂甘失去靈術(sh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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