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充滿防備地看著周圍，人群里逆流而上的小小身影。

    有個少年看見他還不跑，也沒仔細(xì)看他長什么樣，抓著他就往反方向走：“你傻??！那是怪物！一碰就死！”

    明韞冰被拽的愣了神，很不解地看著那少年拽著他的手掌。

    那只兇煞被長箭射穿，猩紅的雙眼很快就黯淡下去，巨大的身軀往下倒去。體內(nèi)的鬼丹流轉(zhuǎn)出來，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兩圈，嗖的一聲鉆進(jìn)了明韞冰嘴里。

    他就跟吃糖豆似的把那東西吞咽了下去，一時間眼中就好像有紅光閃過。詭異萬分。

    方才還在拼命逃難的人們看見這個，魂都嚇飛了，那好心少年大叫一聲，把明韞冰甩開，他沒防備，就撞在一個石墩子上，磕破了額頭。

    “鬼?。?！”

    “日他奶奶的，他長角??！看他的牙！”

    那少年被痛罵一頓：“你他娘的救人能不能看看清楚？！那是人嗎？那是妖怪??！”他直往后躲，看見明韞冰慢慢地坐起來，額頭劃下一道血線。

    梁陳看得心臟緊縮——這時候，明韞冰應(yīng)該還沒學(xué)會把獠牙和角自如地收起來。

    他太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角，又咧開嘴，那明顯不是虎牙，往里微勾的尖牙，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會把嘴唇咬破。

    他眼里一片純?nèi)坏囊苫?，喉嚨里發(fā)出了幼獸般的低吼，極奇古怪，然而嗓音非常稚嫩，就好像一只迷路到兇煞體內(nèi)的小貓。

    梁陳一蹙眉——他不會說話！

    這其實(shí)很合理，因為鬼族確實(shí)只靠慘叫溝通——否則與魂契那種東西也沒必要存在了，實(shí)在是沒有說情話的腦子，才只能整天鬼混。

    但他遇見明韞冰之后，顯然這人是學(xué)會了人話，而且還能時不時引個名言什么的……

    誰教他的？

    又是“他”嗎？

    ……當(dāng)時神仙的業(yè)務(wù)范圍還包括掃盲嗎？

    不等梁陳想出個一二三四五，“啪”的一聲，一個瓦罐破碎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個人鼓起勇氣往明韞冰身上砸的。沒砸準(zhǔn)，掉在地上，千萬片。

    明韞冰轉(zhuǎn)過臉，只這一個動作便引起一陣尖叫：“打死他?。?！不然他會殺了我們??！這是兇煞！！兇煞！”

    隨著這種爆炸般的叫喊，理智好像飛到了九霄云外，人們瘋狂地?fù)炱鹗诌呌械囊磺袞|西，朝這個石墩子邊上的孩子丟了過去。

    不敢靠近，怕有什么邪術(shù)。

    梁陳看得又上火又不能鉆進(jìn)去阻止，簡直要吐血。正想罵一句，誰知道畫面一轉(zhuǎn)，就已經(jīng)天黑了。

    他下意識覺得有什么不對，但又不能阻止明韞冰丟給他的記憶。

    所以就算他心里百般抗拒著，他還是看到了。

    原來不是天黑了，是明韞冰找了個陰暗的角落——似乎是一座荒廢的別院，許多個頭不大的兇煞都在里面窩藏，嚎得人耳朵疼。

    “啪”的一聲，一片鏡子摔下桌沿，一條黑蛇把它撈住，又撐到明韞冰眼前。

    他沒那么高，坐在那兒連腳都放不到地板上，照了一下，便“說”了一點(diǎn)什么。便馬上有一只烏鴉飛來，不知道從哪兒銜來了一把看起來就很臟的東西。

    那東西……梁陳做過木工，他認(rèn)出來了——那是一把銼刀。

    他心里升起一種荒謬的感覺，心想不會吧……下一刻，卻看見明韞冰抓起那把鬼都不知道從哪搞來的臟兮兮的銼刀，抵在他額頭上那只半指高的漆黑的角上，狠狠地磨了起來。

    咯吱——咯吱——

    幾乎是在血洇出來的那一瞬間，梁陳發(fā)現(xiàn)他嘴唇上全都是血，桌上則丟著兩顆斷處參差的獠牙。

    那種角就像凸出的骨頭，離血rou越近，就越敏感。光是這么看著，梁陳整個人身上的骨頭都好像疼了起來。然而他毫不手軟，一下一下地來回磨著，身體卻疼得蜷縮了起來，活生生疼出了一身的汗。

    他手上漸漸沾滿了血，就那樣縮在這個荒蕪又寂靜的角落，汗?jié)竦难酆熣谧×送纯嗟捻狻?/br>
    瘋子……瘋了……你真他媽是瘋了！就像一道錐子猛然插進(jìn)來，梁陳腦子里一冰，難以抑制的尖銳痛楚就襲上心頭，仿佛要生生撕裂他的靈魂。

    下一刻他猛然驚醒，怔然地撞進(jìn)明韞冰的視線里。

    ——他們倆不知道什么時候越過了屏風(fēng)，回到了廂房的大床上。外頭明月未落，拂曉的光如斑駁舊事，襯得一屋暗燈就如千年前的故紙。

    黯然。隱約。

    梁陳反倒躺在明韞冰膝頭，無意識地抓著他的手，一睜眼，就是兩滴淚。

    兩人頭發(fā)都散了，一樣的“待字閨中”，靜謐又寧和的氣氛里，唯有無情的年月在涌動。

    明韞冰的指尖擦過梁陳的臉頰，把那淚痕收了些，送到那雙被蹂躪得水紅的唇旁，嘗了一口：“哭什么呢?！?/br>
    梁陳被這畫面刺激得心里一跳，連忙松了手，才發(fā)現(xiàn)明韞冰手腕上早被他掐出了恐怖的指印，仔細(xì)一看，連下巴上都有。

    他忙不迭爬開，險些滾下床去。

    眉心又燙起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契約不停地跳，脈搏一般，好像想把兩方的心緒傳盡。

    梁陳一時鬼迷心竅，越了線，現(xiàn)在想爬回去必然是不可能的了，何況明韞冰從一出現(xiàn)就從頭到腳寫著“你注定是本尊座下信徒”……怎么看也不像是會玩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