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憑烏鴉嘴在亂世發(fā)家日常 第134節(jié)
物是人非。 不知從何時起宿花眠柳的少年臉上只剩風(fēng)霜冷峻, 一身?運(yùn)籌帷幄的野心?。 趙平娘也不再如過去那般明艷喜愛大笑, 見慣了沙場, 昔日?說笑的兄弟轉(zhuǎn)瞬殞命,又被迫見到血親卷入權(quán)利爭斗, 她的臉依舊美艷, 卻沉默許多, 只余凌厲與探究。 今日?,怕是近一兩年來,兄弟姐妹幾個到的最齊的時候。 崔舒若、趙仲平、阿寶,還有趙巍衡跟趙平娘。雖說少了個趙知光,但?他如今重病, 時而昏昏沉沉, 當(dāng)半個死人看也就是了。 明明是靈前,明明眾人都還未開口, 可當(dāng)趙巍衡一邁進(jìn)殿門?, 劍拔弩張的硝煙味便充斥整個大殿。 太子趙仲平率先開口, 他滿面悲傷,“大妹、三弟,你們總算回來了。阿娘、阿娘她已去了…… 她過身?前最擔(dān)憂的便是你們幾個, 既然回來了,聽哥哥的, 先給阿娘上柱香?!?/br> 自?從幾人的大哥故去后,他就接過了長兄的重任, 對待幾個弟弟meimei一向關(guān)懷。這番話他來說合情合理,可身?份一轉(zhuǎn)變,變成太子與明王,這話聽起來便不大對,總給人一種太子在?趁著竇皇后故去而彰顯自?己長兄身?份的感覺。 不過,趙巍衡什么都沒說,他接過太子遞來的香,對著竇皇后的靈柩先拜再跪,復(fù)又起身?,再拜再跪再扣頭…… 他行的是最大的禮。 一旁的趙平娘同樣如此?。 “砰。” 這是頭與冰冷堅(jiān)硬的地面碰撞發(fā)出的聲響,趙巍衡實(shí)打?qū)嵉目念^。而在?他的身?后,還有三五個隨行的將領(lǐng)。 聽聞趙巍衡跟趙平娘回來的消息,皇帝即便頭疼,也從病榻爬起來,被人扶著來見兩個孩子。正逢趙巍衡與趙平娘將香插入香爐,轉(zhuǎn)過身?,趙巍衡叩拜皇帝。 他的動作誠懇尊崇皇帝,吐露出的話卻大相?徑庭,“敢問阿耶,阿娘究竟是如何去的?” 問法和崔舒若一開始差不多,他們都不信遣來的宦官所?言,執(zhí)意問個究竟?;实郯旬?dāng)初和崔舒若解釋過的話原樣再搬了出來。 可惜,趙巍衡到底是親生兒子,更硬氣些,壓根不用容后再查,他站起身?,壯碩高大的身?體?竟似要蓋過皇帝一般。也是,他們一個正當(dāng)壯年,立下?赫赫功勞,一個正當(dāng)暮年,靠權(quán)衡之術(shù)駕馭手底下?的人。 皇帝的手法不能說有錯,可的確比不上趙巍衡的光明磊落。 “太子妃陳氏?呵?!壁w巍衡嗤笑一聲,頂撞道:“我雖與她不曾有多少交集,可也清楚她嫁予二哥后謹(jǐn)言慎行,試問阿耶,一個從來能寬容對待丈夫妾室的人,焉會因?婆母要為丈夫納一門?顯貴的妾就毒殺婆母。 陳氏,有那個膽子么?” 趙巍衡語氣嘲諷,一點(diǎn)顏面都沒留,毫無轉(zhuǎn)圜的將疑點(diǎn)說了出來。 不講話說破,是貴族皇室的共識。若是繞著彎,皇帝總能不著痕跡的掩飾警告,可像趙巍衡這樣軍中人直來直往的做派,委實(shí)叫人難以招架。 皇帝被噎了好半晌,最后也只能拾起皇帝的威嚴(yán),質(zhì)問道:“你連朕的話都不信了嗎?” “若非實(shí)話,叫兒子怎么信?怎敢信?”趙巍衡半點(diǎn)不吃皇帝這一套。 他看向皇帝的眼神布滿失望,轉(zhuǎn)而看向趙仲平,目光灼灼,“二哥呢?陳氏為你妻,在?阿娘靈前,二哥可能告訴弟弟一句實(shí)話?” 太子的手藏于袖中,緊緊攥住,才能迫使自?己不會因?為趙巍衡的昭昭質(zhì)問而偏移眼睛。 太子咬緊牙,額間的青筋在?跳,仿佛十分生氣,“我過往亦不知陳氏真面目,任由心?如蛇蝎的毒婦在?枕邊多年,是我不好,我有失察之罪,三弟怪我也是應(yīng)當(dāng)?!?/br> “好,好,好!”趙巍衡連道三聲,眼里的怒火有如實(shí)質(zhì),時至今日?仿佛才徹底認(rèn)識了他的二哥,“我當(dāng)真有位‘深明大義’的好二哥,大齊當(dāng)真有位‘仁德無雙’的好太子。 只是阿娘在?泉下?有知,不知會否后悔生了我們幾個討債鬼?” “三弟可是一時悲切,被迷了心?智,二哥不怪你,可在?阿娘靈前,還請三弟慎言。”太子一副長兄和事?佬的姿態(tài),仿佛在?包容不懂事?的弟弟。 趙巍衡非但?不感恩,反倒是嗤笑一聲。 他的桀驁果然引得皇帝動怒,指著他怒氣沖沖道:“你……竟是要忤逆不成? 連你老子說的也不信,外頭人人都道這江山是你打下?來的,想來你也存著這樣的心?思,如今也敢逼問朕了,與其來日?你逼宮造反,不如我現(xiàn)下?把皇位讓給你,免得他日?你我父子兵戈相?向!” 當(dāng)著人前,皇帝的話不亞于誅心?之言,若是心?志薄弱些,可就是逼著人去死了。 被君父斥責(zé)不孝不忠,哪有活路? 趙巍衡也硬氣,他身?上甲胄未脫,直接一個磕頭,然后坐直脊背,“兒子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皇帝的胸膛起伏不斷,聲高凌厲,顯是怒極。 所?有人都跪下?給皇帝求情,但?皇帝既然能生出趙巍衡這么個刺頭,余下?的兒女又怎可能是軟骨頭。 趙平娘冷不丁開口,“阿耶犯不著動怒,三弟求的不過是真相?。阿娘陪著您風(fēng)雨近三十載,晉室宮廷的明槍暗箭,前晉戾太子的多次刺殺,又為您cao持中饋,生兒育女。 在?阿娘面前,難道便不值得您一句實(shí)話不成? 女兒亦不知阿耶您的怒,為的是什么,是氣?還是羞惱? 您既然要在?阿娘的靈前逼死三弟,不如把我也賜死,我陪著阿娘一道,路上也好有個伴,一家人不孤單?!?/br> 對趙巍衡皇帝還能言詞斥責(zé),可趙平娘終究是多兩分寬容柔軟,那是他抱著舉高高騎馬的小?棉襖,而且趙平娘長相?酷似竇皇后,被她不冷不熱的陰陽幾句,反倒是讓皇帝的氣勢弱了下?來。 “我何時要逼死你三弟了,你凈是胡說,外頭待久了,完全沒了忌諱不成?”皇帝為了挽尊,最后才不輕不重的念了念趙平娘,比起對趙巍衡的指責(zé),當(dāng)真可以說是和顏悅色的關(guān)懷了。 可即便如此?,對所?謂的徹查真相?,皇帝也沒有松口。 崔舒若知道繼續(xù)鬧下?去也沒有用,皇帝是不可能犧牲太子的。她站了出來,臉上沒有神情,仿佛失去了知覺,一只手牽著阿寶,淡聲道:“阿娘靈前,你們再鬧下?去是要她黃泉路上亦不安穩(wěn)么?” 不論?幾人出于什么目的,可對竇皇后無一例外都是真感情。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皇帝也沒再苛責(zé)趙巍衡。他有心?包庇太子,對發(fā)妻亦有愧疚,幾十年的感情哪能說沒就沒,他的傷心?病痛足有九分真。 他再如何絕情,到底是個人,發(fā)妻尸骨未寒,就在?她的靈前責(zé)罰無辜的三子,他做不到…… 眾人都安安靜靜的為竇皇后守靈。 皇帝咳嗽一聲,他漸有年紀(jì),曾經(jīng)沙場拼搏的暗傷也開始折磨人,本高大威猛的人,此?時背影略顯佝僂。 “阿竇,你怎能棄我而去,拋下?我一人孤獨(dú)于世?”皇帝不失悲傷的在?心?間嘆道。 幾個子女見到幼時高大、能輕而易舉將他們抱起的皇帝顯露老態(tài)的臉,都軟了神色,到底是阿耶,都有真感情。他們不是天生的皇家,過往受晉室迫害,一家人都常常擔(dān)憂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危難時互相?依靠的情誼做不得假。 第二日?,皇帝也沒對自?己的孩子有任何懲罰,反而命人給訾家加封了郡公的爵位,還送去不少賞賜。甚至是趙巍衡,也送去賞賜,對外只說是嘉獎軍功,連趙知光都送了不少藥材,御醫(yī)們一茬茬的進(jìn)去,不知曉的還以為他的宮殿改做太醫(yī)院了。 但?一切粉飾太平的和睦在?趙巍衡知道真相?時戛然而止。 “你說的可是真的?”趙巍衡呼吸急促,迫切追問。 孫宛娘秀美的眉頭微蹙,言行舉止仍舊溫婉,“妾身?不敢虛言,皆是二妹親口所?言。她說,若您不信案卷,可去甜酒巷一看究竟,那里有她暗中派人救下?的太子府下?人,足以證明陳氏送進(jìn)宮的玉蔻糕乃是太子所?賜?!?/br> 趙巍衡早在?孫宛娘前頭說的時候,心?里就信了七八分,崔舒若不是無的放矢的人。而在?得到孫宛娘的解釋后,他徹底倒戈,比起陳氏害死竇皇后,或是太子故意毒殺竇皇后,唯有這個解釋才合理。 他握住茶碗,用力之大,硬生生將其捏碎,“好一個太子! 我總以為我們還是一家人,尚且顧念幾分親情??桑鹉?,我的阿娘竟是因?他的一己之私而死,多可笑啊,?。俊?/br> 趙巍衡回憶起往昔自?己縱馬狂歡,是二哥和阿娘替自?己在?阿耶面前求情,每每練武大汗淋漓,亦是阿娘輕聲細(xì)語的為自?己拭汗。 他狂笑不止,嘲諷的淚落下?,“今后,我再無二哥,有的只是政敵太子?!?/br> 趙巍衡雙手握著孫宛娘,“宛娘,我來日?必是要爭的,你……” “妾身?愿隨夫君左右?!睂O宛娘抬頭,眸光清淺,溫婉笑道:“夫妻一體??!?/br> 趙巍衡一只手放在?孫宛娘的肩上,擁她入懷。但?他的目光始終放在?屋外,那是更廣闊的江山。 二人回府,不過稍事?休息,很快又進(jìn)了宮,這回有上次沒見到的人。 趙知光。 他的衣裳空蕩蕩,身?子像是憑空被人劈做兩半,整個人消瘦得緊。初時見到他,趙巍衡簡直要認(rèn)不出來。直到趙知光喊了聲,“三哥?!?/br> 趙知光的聲音輕微到像是隨時能被風(fēng)吹散。 趙巍衡如今只知道太子是間接害死竇皇后的兇手,至于趙知光,雖和太子交好,但?并沒有證據(jù)證明他參與此?事?。今日?見到趙知光身?形消瘦、不成人形,多少怨氣也發(fā)不到他身?上,反而多了點(diǎn)兄長對弟弟的憐惜。 “阿娘去了,你再傷心?也得顧惜身?體??!壁w巍衡嘆了口氣,勸慰道。 “我省得,多謝三哥關(guān)懷。”竇皇后的一場故去,似乎抽走了趙知光身?上的鋒芒晦暗,人都軟和不少。 軟和的口吻,削瘦的身?形,誰能舍得苛責(zé)? 趙知光跟著幾個兄弟姐妹一起守靈,好不容易到歇一會的時候,眼看著人都走在?前頭,他跟在?崔舒若身?后,突然喊了她。 崔舒若回過頭,面前虛弱的趙知光太有欺騙性,饒是崔舒若對他從未有何好感,此?時也愿意駐足問他緣由。 然而趙知光只是蒼白著臉搖了搖頭,“我無事??!?/br> 崔舒若轉(zhuǎn)身?繼續(xù)走,徒留趙知光看著崔舒若在?陽光中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 第96章 他是個罪人, 注定永困黑暗,何必臟了她的裙角。 趙知?光慢慢揚(yáng)唇一笑,如?珠玉般的清俊少年最終變作蒼白病弱、消瘦如鬼的模樣。可此時的他, 身上?的陰郁仿佛漸漸消散。 也許只有在痛失最珍貴的一切后, 才能頓悟, 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宮墻內(nèi)長長的甬道, 困住的又何止是鮮妍少女的美好年華? 他怕是也走不?出去了。 * 近來波折甚多,趙巍衡打下南方, 徹底統(tǒng)一了南北, 也需按功行賞, 不?能因?yàn)楦]皇后?的喪事耽誤了。況且竇皇后?停靈多日,即便有冰塊保存尸體,身上?也漸漸有了腐爛的痕跡,既然?子女都等回來,也到了蓋棺下葬的時候。 在一眾人眼里, 竇皇后?死得不?大合時宜。 可沒人會掃天?家的興頭, 喪事時一個個比死了親爹親娘還悲傷。等喪事過了,按理該受國喪, 可連年征戰(zhàn), 人數(shù)銳減, 怎么?可能真讓百姓三年不?婚嫁? 喪禮過了一段時日,皇帝就找由頭下旨,鼓勵百姓嫁娶生育。 加之皇帝為文臣武將們立功行賞, 慶功宴總要有的吧?天?下一統(tǒng)這樣的大事,怎好低調(diào)呢?左不?過是顧惜竇皇后?, 不?要鬧得鼓樂隆重奢靡過甚。 宮內(nèi)的白布還未摘去,四處就已有了歡愉之聲。 親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崔舒若受到旁人送來的請柬時,心中唯有此句浮現(xiàn)腦海。 她放下花筏燙金的請柬,青蔥般的白嫩手指卻捂住嘴,悶聲咳嗽。崔舒若還是那?個崔舒若,人卻憔悴了不?少,眉眼間?縈繞病氣。 說來奇怪,當(dāng)日趙知?光的病好了,崔舒若卻開始不?適。終日里不?是發(fā)?燒就是咳嗽,有好幾回連燒了十幾日都沒能好,甚至昏過去二?三日的,御醫(yī)都沒轍。 還有向皇帝進(jìn)言打棺材沖喜的,然?后?晚間?就被趙平娘把家給砸了,第二?日又莫名其妙被人用麻袋套著打了一頓。 消息傳到坊間?,說什么?的都有。 最多的一個,則是稱崔舒曾夜夢仙人,被收為弟子,為的就是讓天?下大安,如?今天?下已定,想來是到了崔舒若使命結(jié)束,該回到天?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