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列席的皇子中最末是十七阿哥，他雖然還在上書房，離娶福晉還有些日子，也知道這是什么意思，目光立刻與其他兄弟一樣投向了他四哥。

    這其中，唯有十三爺臉色扭曲了一瞬——他今天上午剛進了歲榮軒。

    九爺本意是要攻擊你這個格格絕對有古怪，有很大滴陰謀，但他忽略了凡人對于八卦的極大熱情。

    對于不睡公開宣稱偏愛的小老婆，多疑如老皇帝第一反應(yīng)都是：“老四啊……”要不阿爸給你找個太醫(yī)看看？

    康熙沒有說完，全場都聽懂了，素來跟同母哥哥不對付的皇十四子已經(jīng)壓不住笑聲地搭了腔：“四哥，可不能諱疾忌醫(yī)??！”

    三爺又想踩一腳渾水了，抬舉妾室這種傳聞不算什么，真能錘死了他四弟身體有恙，可比什么都能打擊四爺黨。

    四爺額頭血管突突跳，十四這個討厭鬼本來就夠惡心人了，面前老三還蠢蠢欲動，曾經(jīng)幻想過但由于凌霄給他的驚喜太多太快以至于后來沒再想過的一個場景突然躍上心頭。

    不就是想窺一窺我寶貝大孫女嗎？看一眼嚇死你們！

    雍親王緩緩邁出坐席，決定向凌霄學習，給一家子冤種兄弟和冤種爹帶來一點碾壓式小震驚。

    雍親王站立當間，心底陰嗖嗖地冒壞水，面上氣定神閑：“皇父，皇父所賜西林覺羅氏金章玉質(zhì)，宿慧天成，有天人之姿，察宇宙之理。兒臣與福晉甚愛之，欲使她清清靜靜念上三月的經(jīng)文黃庭，為我大清祈福?！?/br>
    雍親王正兒八經(jīng)的奏文一說完，康熙又找回了琢磨了幾日夜都邏輯不通的迷茫感。

    你說啥呢？

    好在這次康熙不是一個人，有滿堂兒孫陪著一起！

    老皇帝龍目往下一掃，想使壞的老八老九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純吃瓜的五七等人猶如吃瓜沒帶刀，傻乎乎地望著瓜皮發(fā)呆，再往下十五十六十七三個小阿哥尤其沒城府，滿面透露著愚蠢。

    只有老十三面無表情坐在那兒，仿佛他四哥肚子里的蛔蟲。

    “胤祥。”老十三在廢太子中帶給康熙爺?shù)男睦黻幱斑€沒過去，康熙冷著臉喊他十三子的大名，“你看來是明白老四。”

    康熙這話一出，上下的哥哥弟弟都瞅十三。老四眼瞅著已經(jīng)諱疾忌醫(yī)失了智，能不能來個剖瓜的人。

    因為她太優(yōu)秀了所以我不睡她？？老四啊，你他媽真是什么瞎話都編的出來?。?/br>
    十三爺起身：“回皇父，以臣想來，四哥如此高評……西林覺羅格格，想必是格格確有出眾之處?！?/br>
    這話又把皮球踢回四爺，滿座不得不重新把目光再投回去。

    四爺不敢再逗他長壽的皇父，立刻躬身：“西林覺羅格格入府后曾誦舊詞一首，震撼人心，兒臣愿請皇父撥冗品鑒?！?/br>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康熙點了頭，他四兒到底有沒有失了智就看這詞是啥玩意兒了。

    一旁就有史官的筆案，四爺提筆沾墨。三爺仗著自己是兄長，也踱步到一旁看他默寫詩詞，口中直播念到：“山、寺、微、茫、背、夕、醺……”

    念著念著他就不念了，眼光死死盯著四爺筆下一個個俊秀飄逸的墨字，想催他趕緊把詞寫完，又不敢驚動他。

    四爺慢慢悠悠寫字，心底暗爽，面對三哥從來沒這么快樂過，是想起冤種三哥以后改名允祉也不能超越的快樂！

    讓你天天酸文假醋拽文修書，文采被我們格格碾壓的感覺怎么樣啊？

    四爺慢條斯理把筆擱起，拈起字紙抖了抖，笑瞇瞇地問旁邊雕塑似的人：“三哥以為如何？”

    三哥不以為如何，三哥同手同腳走回自己座位了。

    這是認輸?shù)囊馑肌?/br>
    而且被打擊得不清。

    眾冤種兄弟盯著四爺手里的紙：不會吧……

    大家都有汗阿瑪賜下來的格格，就你撞大運得了一個蔡文姬再世？

    八爺九爺對視一眼，無論如何沒想過事態(tài)是這樣的發(fā)展，一篇詞而已，還真能定政治交鋒的勝負？

    “念！”康熙爺一聲令下。

    山寺微茫背夕醺，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一篇念罷，月輪清輝，照得整座大殿寂然無語。

    康熙想起納蘭性德了。

    康熙帝接手大清江山時大清入關(guān)沒幾年，他素來重文教，下大力氣籠絡(luò)漢族士大夫。納蘭性德不光是滿人中的頂級詞人，也是康熙年間最拿得出手的頂級詞人。

    近身侍衛(wèi)是這個水平，康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有文人一培養(yǎng)就能冒出來的自信感，結(jié)果納蘭逝世這么多年，別說滿人了，滿漢湊一塊也沒再給他的康熙年號增添上差不多的文采。

    沒想到關(guān)心一下兒子的疾病，這么一首頂級詞作砰一下就砸他頭上了。

    康熙震驚之余，早有太監(jiān)接了雍王手中字紙奉上來?？滴跎焓址鬟^墨跡，心中默誦一遍，愈覺格調(diào)高妙玄理幽深：“怎么不早些呈上來？”

    四爺謙虛回道：“畢竟是內(nèi)帷之作。”

    聽了這話，滿座嫉妒心炸裂的皇子阿哥都想翻他白眼，皇父給你指個留名文學史的才女是你命好，說你胖你還喘上來，看看你那虛偽做作的樣子！

    康熙在上首呵呵笑了兩聲，看他四兒愈發(fā)不順眼。

    格格寫的怎么了？這樣的性靈天成，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滿人！能給我大清文治加多少分！

    ……早知道西林覺羅氏如此，還真進不了你后院。

    康熙原想多囑咐幾句，但一看胤禛那滿面紅光的樣子，再想想他之前的行徑，便也不cao這個心，揮手讓他滾蛋。

    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妻妾念詩。

    近些年奪嫡激烈，四爺慣來是不愛搭理八爺?shù)?，他有時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沒老八會耍嘴皮子。今日散宴出宮，四爺卻格外要跟八、九兩個冤種說說話。

    “八弟啊，八弟覺得這首浣溪沙如何？”四爺一邊強行搭訕，一邊示意下人把燈籠抬高點，往八爺臉上照，照得越亮越好。

    八爺還能繃得住：“自然是好的，恭喜四哥了?！?/br>
    “同喜同喜?！彼臓斣诎藸斈樕峡戳艘蝗Γz憾地收回目光，又背著手問一旁臉黑如墨的九爺，“老九以為呢？”

    九爺陰陽怪氣道：“您這位格格，又會寫詩，又能救人，聲名遍京城。眼瞅著就不安分，哪天把您家燒了怎么辦呢？”

    四爺臉色有些怪異，他想了想，對老九點點頭，儼然道：“承你吉言了。”

    八爺九爺：……？？

    四爺瞟倆冤種弟弟一眼，不由生出一點憐憫，揚長而去。

    呵，阿其那塞思黑！

    胤禛默的那紙浣溪沙擺在龍案上，康熙爺站在乾清宮廊下吹風。

    “主子，夜深了……”貼身太監(jiān)在一旁勸說，康熙爺仰頭望月，如若不聞。

    夜深才好，夜愈深，就愈靜，連這深宮大內(nèi)都能消去紅塵氣，仿佛真是身在高峰正窺皓月。

    月亮又大又圓又亮，老皇帝和月亮對視著，這月亮真像天的眼，人在月下是什么呢？人在天下是什么呢？

    他縱然是人間至尊，大限將至，也生出虛弱之感。

    可憐身是眼中人。

    可憐身是眼中人啊。

    “是個天才孩子?！笨滴鯛斪匝宰哉Z，“以女子之身，竟能體會天意人心?！?/br>
    如此天性靈慧之人，但凡有憐才之心，怎忍不護個周全？老四那些奇怪行徑，增添了這樣的人物，康熙全理解了。

    老皇帝背著手終于轉(zhuǎn)身進屋，吩咐說：“拿一卷飲水詞來?！?/br>
    第二日一大早，乾清宮傳了太醫(yī)。雖然皇帝只是著涼，畢竟年壽擺在那里，前朝后宮都震動了。

    什么？據(jù)說是老爺子聽了雍王府一個格格的詞作，看了一夜月亮。

    哪位格格？西林覺羅格格。

    以往眾人打聽雍王府格格救了人，也并不去深究具體是誰，默認過年逛街還敢拿轎子救人的雍王府格格就是雍親王獨生女郡主的多著呢。

    如今牽扯到皇帝，消息就講究一個精準再精準，直將家宴上的事都打聽了個七七八八，人手傳抄一闕浣溪沙！

    咋說呢，雖然一開始聽皇帝為兒子的格格看了一夜月亮太荒謬無稽，讀完這首詞也想看月亮了怎么辦？

    就中只有雍王急匆匆沖到皇帝面前請罪。

    康熙正坐炕上喝藥呢，見他來一擺手，精神氣十足：“朕無事?！?/br>
    四爺噎了一下，想想他們父子倆的壽命比，發(fā)現(xiàn)還真輪不到自己擔心他皇父，什么叫古往今來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康熙喝完藥，用清水漱了口，緩了一晚上終于有心情談?wù)劥笄咫y得又冒出來的滿族才子。

    皇帝沉吟著：“西林覺羅氏，她兄弟如何？可通詩文？”

    “不甚通?！?/br>
    “唔，這樣的年紀寫如此詩文，應(yīng)是天然成就?！笨滴醯溃骸芭釉诤笤翰灰?，你要好生看顧，莫要夭折了天才?！?/br>
    “是?！必范G應(yīng)下了，一邊應(yīng)一邊突然有點慌。

    康熙為了這闕詞看月亮給自己看著涼了四爺真是沒想到。這么喜歡這首詞的話，萬一皇父心血來潮想見見格格怎么辦？？

    我大孫女是十三弟一系的，算起來我爹才是她當皇帝的親祖宗啊！一見面格格一禿嚕，擱這兒給我秀祖孫情深來了？

    幸好康熙還沒這個想法，只問：“你這格格可有名號？”

    四伯爺給人家親祖宗匯報：“她名喚凌霄，是自己所擬。”

    “凌霄，凌霄?！笨滴跽f，“好，我們滿洲兒女本不效小兒女態(tài)?！?/br>
    四爺進宮還沒回王府，宮里天使已經(jīng)帶了口諭前來，點名賞賜西林覺羅氏凌霄格格，除卻筆墨書籍，皇帝特賜下匾額一塊——“女中博士”！

    第12章 女中博士凌霄格格

    圣旨下的時候，凌霄正和jiejie們看戲。

    雍王府養(yǎng)著戲班子，凌霄說年前聽戲唱的不錯，四福晉放下王府人員的最終清洗名單，當場吩咐下去開戲，拉著她的手就往聽戲的閣院走。

    年側(cè)福晉冬日有些不適，是最后一個來的，遠遠地沒聽見鑼鼓聲，先聽到園子里歡聲笑語。她心下一動，快步趕到門口，扶門一望，果然凌霄在女人堆里坐著，神情闊朗，不亦樂乎。

    年側(cè)福晉莫名其妙先松了口氣，看來凌霄過年閉門不出的確是修仙去了，修得快樂無比，半點沒有被磋磨過的樣子。

    “年jiejie?！绷柘龌仡^望見年側(cè)福晉，連忙朝她揮了揮手。

    年側(cè)福晉進府也沒幾年，還不到二十，著實是個□□文雅的窈窕美人。凌霄都能熟練地把“爺”當做“曾曾爺爺”的簡稱喊四大爺了，把“小jiejie”縮減成“jiejie”更是毫無心理壓力。

    她身旁圍著說話的鈕鈷祿格格、耿格格等原本見到側(cè)福晉是要起身行禮的，聽凌霄這么一嗓子，都愣了一刻。就這一刻，年側(cè)福晉已經(jīng)快步走到跟前了。

    “年jiejie，我這么叫你你不會生氣吧？”凌霄笑瞇瞇起身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