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還在?食肆舉辦起了猜燈謎的活動。若是能?連續(xù)猜中三條燈謎，便可?以免費獲贈一碗浮元子。如此一來，食肆門前的食客便絡(luò)繹不絕起來。

    猜燈謎的時候正是晚食時分，一碗浮元子數(shù)量并不算多，因此不少食客都額外點了些食物?。

    忙碌間?隙，姜菀一眼?瞥見道?路盡頭走過來一個人，正是蘇頤寧。

    這食肆的開張也有她的促成在?里面，姜菀含笑著招呼道?：“蘇娘子?！?/br>
    蘇頤寧莞爾一笑：“姜娘子果然不同凡響，將分店順利地開了起來?！?/br>
    “還要多謝蘇娘子的啟發(fā)與幫忙，”姜菀指著食肆門前懸掛著的各色花燈，“要試一試嗎？”

    五彩斑斕的花燈上粘貼著寫有不同內(nèi)容的字條，以蘇頤寧的學(xué)識，猜出謎底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姜菀請她入店，進?了雅間?坐下，端上來準(zhǔn)備好的浮元子，笑道?：“蘇娘子請慢用?！?/br>
    由于過節(jié)，雅間?的墻壁上也應(yīng)景地貼了些寫有謎面的字條。蘇頤寧拈起其中一張，慢慢道?：“昔年我在?宮中當(dāng)值時，也曾湊趣猜過燈謎，還附庸風(fēng)雅聯(lián)過詩。這條燈謎，便是我當(dāng)日曾猜過的，如今看來，著實有些感慨?！?/br>
    明亮的燭火映在?她的面頰上，姜菀想起她與當(dāng)今圣人的那一段糾葛，一時間?放輕了呼吸，許久才?道?：“想來宮中慶祝上元節(jié)的法子更加熱鬧新奇吧？”

    蘇頤寧恍惚了一瞬，笑了笑道?：“皇族中人自然不乏逗趣的，而我們這些宮人，自然是不能?夠與他們一道?慶賀節(jié)日的?！?/br>
    “那蘇娘子在?宮中做女官時，也不可?隨意出宮吧？”姜菀問?道?。

    蘇頤寧點頭：“因此，城內(nèi)的熱鬧我們卻無緣得?見，只能?輾轉(zhuǎn)從他人口?中聽到一些只言片語，再靠著幼年時的記憶勉強拼湊一番，權(quán)當(dāng)是出宮了?！?/br>
    她說完，低頭慢慢將那一小碗浮元子吃了。

    待蘇頤寧用完飯食，姜菀親自送她出了食肆。

    隔著窗子，蘇頤寧可?以清楚地看見正在?食肆大堂穿梭忙碌的裴綺。她眸光流轉(zhuǎn)，微笑道?：“我觀裴娘子很是沉醉于如今的生活。還記得?她初來學(xué)堂時，常常郁郁寡歡，心事重重，如今真是判若兩人?！?/br>
    姜菀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裴綺一掃往日的悒郁，笑意盈盈，興致高昂，顯然很享受如今的生活。

    兩人同時露出欣慰的神情。蘇頤寧深知裴綺曾為和離之事所累，見她徹底放下過去?，亦為她感到高興。

    “還未恭喜姜娘子，聽說快要與沈?qū)④姸ㄓH了？”蘇頤寧柔聲道?。

    姜菀面上微紅。

    兩人的婚事在?幾個相熟之人之間?并不是什么秘密，雖說納采、問?名等一應(yīng)流程還未進?行，但蘇頤寧也已聽說了消息。

    蘇頤寧淺淺笑道?：“姜娘子與沈?qū)④娛巧裣删靷H，往后若是結(jié)為了夫妻，一切都會順?biāo)烊缫獾摹！?/br>
    姜菀看著她，心中想著不知蘇家的人是不是還在?一如既往催促她嫁人，不由得?輕嘆一聲。喧囂的人聲中，蘇頤寧敏銳地捕捉到了，不覺笑道?：“姜娘子不必嘆息，我家中兄嫂不會令我屈服。我此生也不會任由他們擺布。年后，學(xué)堂會再添一些新學(xué)生，往后我要做的事還有許多，無暇去?搭理他們?！?/br>
    “蘇娘子，不論旁人如何置喙，只要你自己?過得?順心便好?！苯艺\懇道?。

    “那是自然?！碧K頤寧一笑，向?她道?：“姜娘子留步吧，我這就告辭了?！?/br>
    姜菀頷首，送了她幾步，正欲返回店內(nèi)，卻見前方蘇頤寧的步子頓住，原是被面前的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身量極高，披一身墨狐皮的大氅，面容掩在?厚實的衣領(lǐng)后。他眉心有淡淡的褶皺，神色蒼涼，卻在?看見蘇頤寧時，眸子迸出一點微弱的星火，口?唇微動。

    姜菀的目光在?他面上稍稍停留，旋即看向?他身側(cè)。同樣一身深衣的沈澹正佇立在?側(cè)，對上她的目光，先是向?她安撫一笑，隨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剎那間?目光交匯，心靈相通，看著眼?前人的氣度與蘇頤寧的微妙神色，姜菀立刻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不由得?輕微皺眉。

    圣人曾求娶蘇頤寧被拒絕，后來也大婚，還立了皇后，想來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放下了前塵往事。既然如此，為何他今日還要出現(xiàn)在?這里？

    第96章 蟹粉酥

    圣人既然是微服而來, 便是不欲暴露身份的意思。姜菀默然退后一步，余光悄悄看向蘇頤寧，見她神色淡然，毫無波動, 只向著兩人例行公事一般行了一禮, 頷首示意, 淺笑著寒暄了幾句, 說了些賀新年的吉祥話。

    她如?同對待熟識舊友一般自然，而圣人的眼底卻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 無奈與遺憾交加，最?后化作一聲深深的嘆息。

    待蘇頤寧告辭離開, 圣人這才收回目光，與沈澹并肩離開。

    姜菀知道他今晚伴駕，想必是沒有閑暇了, 便等到食肆打烊后徑直回了府。

    她在臥房里翻著書，心?思卻有些游移。再過?幾日, 沈澹便要請顧元直登門提親。而最?先開始的，就?是納采與問名。

    雙親不在世?，徐蒼便成為她唯一的長輩和親屬, 也將把關(guān)她的婚事。姜菀心?中有些起伏不定, 不知舅父對沈澹究竟是何態(tài)度。

    正想著, 便聽見屋外傳來鐘慈的聲?音：“二娘子, 郎主喚你過?去?！?/br>
    姜菀起身，對著銅鏡略整了整鬢發(fā)，便往徐蒼所在的院子去了。

    她進了屋, 發(fā)覺舅父舅母都在，另一邊, 徐望也安靜地坐在那里。

    “阿菀，”徐蒼招手示意她過?去，“這些日子累嗎？長樂坊的食肆初開張，處處都需你費心??！?/br>
    姜菀在炕旁的椅子上坐了，笑著搖頭：“多謝舅父關(guān)心?，我不累。”

    虞氏仔細(xì)瞧著她的臉色：“這孩子似乎瘦了些?！彼愿梨九?端上些點心?。姜菀正巧有些餓了，便吃了幾塊府中廚子做的蟹粉酥。

    仆人奉上茶，徐蒼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前幾日我與元直兄碰面，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是過?完年便要登我府門，為他的弟子做媒?！?/br>
    姜菀愣了愣，尚未答話，徐蒼又道：“是沈泊言？”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她靜了靜，低低地“嗯”了一聲?。

    虞氏皺眉：“是當(dāng)今圣人身邊的那位禁軍統(tǒng)領(lǐng)？”

    徐蒼道：“正是。他雖年輕，卻極得圣人器重。”

    “此?人秉性與品行如?何？可堪為阿菀的良配？”虞氏對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只關(guān)心?沈澹的人品。

    徐蒼不語，一旁的徐望出聲?道：“沈?qū)④娝貋硎莻€光明?磊落之人。”

    虞氏看向丈夫，試探道：“你似乎對此?人不甚滿意？”

    徐蒼哼了一聲?，說道：“阿菀才在我身邊待多久，他便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提親，安知是不是別有所圖？”

    然而幾人都能?聽出他這話不過?是隨意抱怨，并不是真?的對沈澹有什么偏見。虞氏最?是了解丈夫，當(dāng)下笑道：“你與望兒?都對他極其熟悉，你二人定然不會看錯人。若是舍不得阿菀，便將日子定得晚一些。”

    說著，她憐惜地看向姜菀：“好歹也讓阿菀在府上多待些時日，莫要這般著急嫁人。”

    姜菀卻想著，舅父會不會是因朝堂之事而對沈澹有些不滿，她若是與沈澹成了一家人，會因此?而影響舅父的政事嗎？

    她這么想著，也情不自禁婉轉(zhuǎn)地問了出來。

    徐蒼看向姜菀，沉沉嘆氣道：“昨晚我翻看著你阿娘留下的文字，以至于夜間又夢見了少年時期的種種往事?！?/br>
    “阿菀，你有個好歸宿，我日后才能?安心?去見你阿娘。因此?先前我對你說過?，擇郎君之事要慎重再慎重。沈泊言此?人，我曾與他有過?政見上的不和，但你寬心?，我不會因此?而對他有何芥蒂，”他目光慈愛，“我與他并非水火不容，而是各有立場與見解，難分對錯。你也不必?fù)?dān)心?什么，我在朝堂多年，自有根基?！?/br>
    他想起胞妹，神情又黯了下去。虞氏見狀，忙寬解道：“阿菀有了好郎君，這是件喜事，郎君不必神傷?！?/br>
    徐蒼嗓音低沉：“想來過?幾日，元直兄便要登門了。阿菀，舅父再問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嗎？”

    “但凡你說一句不愿，舅父便有千百種法子能?拒絕掉這門婚事，也不會給他任何能?再接近你的機會。我雖與元直兄有多年交情，卻也不會因此?妥協(xié)什么。”

    姜菀聽著他疼愛的語氣，心?中驀地一酸。她輕輕開口，堅定地道：“舅父，我想好了。”

    一旁的徐望抬眸，定定地看了過?來。

    她說：“對于這門親事，我是愿意的?！?/br>
    徐蒼緩緩點頭：“好?！?/br>
    無人在意一旁的徐望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淡淡一笑，很快把頭轉(zhuǎn)開，目光怔怔地望著一處。

    虞氏又問了姜菀?guī)拙湓?，便囑咐她回去休息。徐望亦告辭出來，同姜菀一道走。

    走到岔路盡頭，兩人便要分道而行。姜菀看著他沉默的側(cè)臉，說道：“表兄，正好我有兩樣物件要還給你?！?/br>
    徐望面露訝色：“何物？”

    姜菀領(lǐng)著他去了自己的院子，讓他在外間暫坐，自己則入內(nèi)許久，這才抱著兩只卷軸走了出來。

    她將兩幅畫卷展開，那熟悉的景物與人物逐漸顯露出來，一點點映入徐望眼中，也讓他徹底愣住。

    “漁舟居士”的印章與署名清晰可見，徐望面上神色起伏不定，遲遲未開口。

    姜菀輕描淡寫?道：“我記得表兄昔日光臨食肆?xí)r，曾主動提起過?這兩幅畫，想來是對它們格外偏愛，我不懂丹青，索性便將這畫作交給表兄，才算是不辜負(fù)。”

    她眸光澄澈，語氣平靜，徐望卻讀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復(fù)將目光落在姜菀身上，看著她那雙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睛，心?底滋味難辨，只低聲?道：“......多謝表妹贈畫?！?/br>
    徐望抱著那兩只卷軸，面上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絲毫不似姜菀所說的“偏愛”，然而他搭在畫卷邊緣的手指卻情不自禁收緊，緊抿的唇角泄露出心?底隱秘的情緒。

    他沒有說什么，姜菀亦知趣地不會挑明?，而是向他微一頷首，道了聲?別。

    徐望舉步出了姜菀的院子，一路往自己房中走去。尚未到院門口，外頭便飄起了小雨，跟在徐望身邊的小廝正要飛奔回去取來傘具，卻見自家郎君將那畫卷牢牢抱在身前，任憑發(fā)梢與衣衫被淋濕，也不肯讓那畫沾染一絲一毫的濕意。

    小廝不敢深思，連忙護著徐望回了院子，在臥房里換下了濕了的衣裳。

    收拾停當(dāng)后，徐望在窗邊坐下，將兩幅畫再度打開，靜靜地打量著，就?這樣枯坐了許久也不曾吹熄燭火歇下。

    他的視線一旦從畫上移開，眼前便會不由自主出現(xiàn)?那雙明?媚俏麗的眼睛。

    徐望閉上眼，唇角溢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

    幾日后，顧元直正式登門，代替沈澹向徐家提出結(jié)親的意思。雖只是第一步納采，但依禮制，顧元直帶來了許多納采禮，以表誠心?。

    徐蒼與他是舊相識，又有徐望的緣故在，一直很是親熟。只是今日之事關(guān)系重大，兩人都一臉嚴(yán)肅。

    顧元直道：“昔年我游歷平章，與阿菀之父結(jié)為摯友，然多年來波折流離，竟再不曾得見。幸而蒼天有眼，讓我能?夠在許久之后見到故人之女??！?/br>
    他道：“泊言自少年時便拜在我門下，一向聰穎勤奮，后來因他父親的事情而轉(zhuǎn)而從武，但多年的品行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我雖是他師父，卻也可撇開這一層關(guān)系，公正地說一句，這孩子的人品是無可挑剔的。徐兄在朝多年，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所言非虛?！?/br>
    “我尚未知曉阿菀身世?時，便已看出她是個心?思靈慧、細(xì)心?妥帖的小娘子，旁的不說，她能?夠以女?郎之身，在京城中做出一番事情出來，便非尋常人。后來我得知了內(nèi)情，對她愈發(fā)欣賞。不怕徐兄見怪，我曾動過?收她為弟子的念頭。”

    “因此?，泊言托我上門提親，我心?中亦是歡喜的。眼看著兩個孩子各方面都如?此?不俗，可以稱得上是‘眷侶’了?！?/br>
    顧元直說完，便等?著徐蒼的回答。

    姜菀候在后堂，隔著一道曲曲折折的山水畫屏風(fēng)，聽見舅父的聲?音響起：“阿菀是我胞妹的骨rou，在外流離失所多年，所幸得以認(rèn)歸我身邊。我一心?想多留她一些時日，不欲讓她尚未過?幾日閨中的安生日子便貿(mào)然嫁人。此?乃人之常情，想來顧兄能?夠理解吧？”

    顧元直含笑：“自然。”

    徐蒼淡淡道：“有顧兄做媒，我自然安心??！?/br>
    “徐兄既如?此?說，那么我便著人去合兩個孩子的八字，若是一切順利，便可繼續(xù)納吉、納征，再擇定良辰吉日。徐兄意下如?何？”顧元直問道。

    他道：“我與泊言事先請人算過?，六月便有不少幾個好日子，都可作為吉期?！?/br>
    徐蒼沉默半晌，說道：“阿菀身為女?兒?家，婚事自然要萬分謹(jǐn)慎。她受苦多年，我身為舅父，只想全力彌補她，因此?，還請顧兄顧念我對晚輩的一片疼愛之心?，婚期還是莫要定得如?此?倉促了?！?/br>
    他緩聲?道：“總要讓阿菀在家中多過?些日子才好。”

    顧元直明?白他的意思。而屏風(fēng)后的姜菀亦聽出了舅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