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時(shí)?節(jié)，羊排最能御寒滋補(bǔ)，不過姜菀不打算做炸羊排，而?是?用山藥加上胡蘿卜與羊排放在一處燉煮，羊rou燉得軟嫩，湯汁濃郁清透。再適當(dāng)撒上一些胡椒粉，既能調(diào)味又能去?除膻味，喝起來更加香濃。

    除了這道葷菜，今日的食單還有一樣較為鮮美而?清淡的雪菜燉豆腐。雪菜對(duì)腸胃也是?極好的，小火慢燉之下，鮮味會(huì)慢慢浸透到?豆腐中。

    姜菀手中忙著，心中卻不由自主想到?了沈澹。前幾日她回程去?了趟沈府，卻恰逢沈澹進(jìn)宮去?了。她便向長梧問起了沈澹如今的身體狀況，長梧說他體內(nèi)的毒素基本都清了，只是?身子骨還沒有完全?恢復(fù)，還需要日日服藥慢慢養(yǎng)護(hù)。

    想到?此處，姜菀打算待會(huì)再去?沈府看望他一番。

    她盯著爐灶上冒著的熱氣一時(shí)?有些出神。

    “小娘子，”思菱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些日子小娘子過得如何？府上的人都好相處嗎？你——不曾受什么委屈吧？”

    她連珠炮似的提問讓姜菀淺淺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一切都好，舅父舅母對(duì)我處處關(guān)?懷備至，沒有受什么委屈?！?/br>
    思菱松了口氣，低聲道：“小娘子能夠喜樂順?biāo)欤冶惆残牧?。娘子在天有靈，也一定會(huì)十分欣慰的?！?/br>
    姜菀輕輕嘆一聲：“只是?我身在府上，許多?事?情?做起來到?底不如從前家中那?般自在了。”

    “不過有得必有失，”她轉(zhuǎn)而?展顏一笑，“我總有一日會(huì)習(xí)慣的。”

    兩?人又說了會(huì)話，姜菀把將要在長樂坊開分店的事?情?告訴了余下幾人，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問出了同樣的問題：“小娘子是?要再多?招些人手嗎？”

    姜菀點(diǎn)頭?：“長樂坊那?邊主要交由裴娘子打理?，我只需要不定時(shí)?去?看一看便好?！逼鋵?shí)?用更通俗的話來說，她相當(dāng)于與裴綺達(dá)成了某種契約，兩?人各自分工，然后各有分成。

    裴綺與她說起此事?時(shí)?也是?滿腹心事?的樣子：“阿菀，不瞞你說，自與李洪和離后，我也彷徨了好一陣子。若不是?你向我介紹了學(xué)堂的差事?，我還不知?如今會(huì)怎樣生?活。那?時(shí)?，我本不敢去?應(yīng)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阿菀，是?你讓我定了心?！?/br>
    她輕柔一笑：“起初，我很是?畏懼外界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和離后還有沒有本事?撫養(yǎng)蕓兒順利長大。但在松竹學(xué)堂以來，看著蘇娘子以一己之身把學(xué)堂開辦得如此好，我既欽佩，又感念她?！?/br>
    “后來與蘇娘子閑聊時(shí)?，她問起過我的從前，我便想起那?時(shí)?家中茶肆雖然掛著的是?李洪的名，但他常年在外玩樂酗酒，幾乎從不過問家中生?意，茶肆上上下下的事?宜幾乎都是?我在打理?，那?時(shí)?的我雖咬牙堅(jiān)持，但到?底還是?可以做得好的。”

    “曾幾何時(shí)?，我也在睡夢(mèng)中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要再做出些改變。但那?時(shí)?被李洪百般煩擾，實(shí)?在無力。如今李洪已經(jīng)被捕，我已沒有了后顧之憂，便想做些合自己心意的事?情??！?/br>
    “正因如此，蘇娘子提起食肆之事?，我才會(huì)忽然萌生?了這個(gè)念頭?。我想趁著如今年歲尚不算大，盡可能多?做些事?情?，這樣往后蕓兒跟著我才不會(huì)受委屈。阿菀，我也很佩服你能夠把食肆開得如此風(fēng)生?水起?！?/br>
    姜菀望著裴綺含笑的模樣，心中感慨。未曾和離時(shí)?的她頹靡憔悴，常常是?一副怯弱的模樣。而?如今，她的眼底愈發(fā)多?了些光華。徹底擺脫了李洪的陰霾，想來裴綺往后余生?能夠更加順心順意。

    她思潮起伏，最后化作一句話：“裴姨，您一定可以的。往后食肆便要?jiǎng)谀?照看了。我們從前是?鄰居，往后便是?‘合伙人’了?！?/br>
    裴綺不知?“合伙人”是?何意，但依然笑道：“阿菀，我會(huì)盡力不讓你失望的?！?/br>
    想不到?自家的食肆除了發(fā)揮它本身的作用，還能夠幫到?更多?人。姜菀望著夜空，微微笑了。

    *

    等到?將食客們點(diǎn)的菜都上完，姜菀又與幾個(gè)相熟的食客說了幾句話，這才穿過大堂去?了后院。她特意從府上帶了幾個(gè)仆從，定做了一個(gè)犬籠，用食物哄著蛋黃進(jìn)了籠子。

    思菱有些依依不舍：“我還真有些舍不得蛋黃。有它在，晚間我總覺得安心些。”

    姜菀摸了摸蛋黃的頭?：“若是?蛋黃不適應(yīng)府上，我怕是?還要送它回來。舅父舅母雖不介懷，但府上人多?眼雜，我也怕落人口實(shí)?。畢竟，我只是?寄居于此?！?/br>
    “小娘子多?保重。”思菱摩挲著她的手背，輕聲道。

    等到?食肆快打烊時(shí)?，姜菀才準(zhǔn)備離開。

    裝著蛋黃的籠子用額外一輛車裝著，姜菀所乘的那?輛車則靜靜停在食肆門前等著她上車。

    她卻沒急著走。

    姜菀本想著等食肆快打烊時(shí)?，她正好離開去?一趟沈府探望沈澹。然而?她想到?昨日徐蒼的話，又有些犯難了。

    她摸不透徐蒼對(duì)沈澹的態(tài)度。他雖肯定了沈澹的品行，但卻說他不適合做郎君，這究竟是?何意呢。

    思緒翻涌之間，姜菀恍然想起一些零碎的往事?。她記得，從前沈澹與荀遐來食肆做客時(shí)?，她似乎曾聽兩?人說起過，朝中一位徐尚書與沈澹似乎有些不和。兩?人各自分管不同的禁軍隊(duì)伍，難免有所接觸和交集。

    不知?是?不是?確有此事?。姜菀有些發(fā)愁，她該如何做才能調(diào)解這兩?人的關(guān)?系呢？

    在后院候了片刻，她正思索著是?直接去?沈府還是?用什么迂回的法子時(shí)?，卻見宋鳶幾步走近，說道：“小娘子，沈?qū)④妬砹??！?/br>
    姜菀眼前一亮。他來得正好，有些話也可當(dāng)面同他說一說。

    下一刻，沈澹便疾步走了進(jìn)來。

    他步伐匆匆，片刻便到?了姜菀面前，與她四?目相對(duì)。

    “阿菀，”沈澹低聲道，“這些日子你還好嗎？”

    姜菀仔細(xì)盯著他的臉色，想要分辨出他的身子是?否見好，聞言下意識(shí)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沒事?。你呢？”

    他舒了口氣，站直身子道：“我今日聽長梧說，你前幾日曾來府上，但那?時(shí)?我被圣人傳召進(jìn)宮去?了，沒能與你見面?！?/br>
    “你放心，郎中日日都為我診治，我如今已無大礙，再吃幾服藥便可以徹底痊愈了，”沈澹的神色猶如終于放下了一樁心事?，“阿菀，我有一件事?想對(duì)你說。如今我們見面愈發(fā)困難，我只想盡快與你剖白心意?！?/br>
    與此同時(shí)?，姜菀恰好也開口：“再過幾日便是?新年了，我記得，你的生?辰是?大年初一？”

    沈澹微怔，旋即唇角微微揚(yáng)起：“想不到?，我的阿菀對(duì)我了解得如此透徹?！?/br>
    姜菀面上一紅，嗔道：“我也是?聽別人說起的。你的生?辰想要怎么過？或是?想要什么生?辰禮？”

    他卻沒急著回答，而?是?輕輕把她的手納進(jìn)掌心：“阿菀，你的生?辰是?不是?六月？”

    姜菀道：“六月初六?！彼闷娴溃骸澳闳绾沃?道的？”

    “是?個(gè)好日子，”他唇角輕抿，卻沒正面回答，“算起來，時(shí)?間也差不多??！?/br>
    “什么時(shí)?間？”姜菀疑惑。

    沈澹慢慢收斂了神色，變得認(rèn)真起來。他后退一步，在這夜風(fēng)吹拂的院子里站定，伴著沙沙風(fēng)聲，從懷中珍重地取出一只描金盒子。

    他道：“阿菀，從前的生?辰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更不在意什么禮物。但如今不同了，我想向你討一個(gè)愿望?！?/br>
    姜菀問道：“什么愿望？”

    沈澹從盒子里取出一支金鑲玉的簪子。那?簪身泛著熠熠的光澤，在夜色中也毫不遜色，玉石溫潤剔透，雕琢成了一朵清麗端雅的荷花形狀?；ò曦S潤粉白，盈盈堆疊。簪子上還垂著流蘇，隨著他輕微的晃動(dòng)而?搖曳生?姿。

    荷花正是?六月花神。

    他舉起那?支簪子，聲音清潤而?溫柔，緩緩說道：“阿菀，我想同你結(jié)發(fā)為夫妻，長相廝守?！?/br>
    “我向上天立誓，此生?只會(huì)有你一位娘子。所以，你愿意答允我的心愿嗎？”

    第93章 桃膠燉雪梨

    素來沉穩(wěn)的沈大將軍此刻的聲音卻透著?無措和緊張。暮色中, 他的眸子光華流轉(zhuǎn)，泛著?溫柔而繾綣的情愫。

    姜菀的心好似被輕輕撞了一下。她?微微咬唇，看著?沈澹，目光定在他手?中所持的簪子上。

    何以結(jié)相于？金薄畫搔頭?。

    他就那樣靜靜等著她的回答。姜菀的思緒飛得很遠(yuǎn), 她?驀地?憶起兩人第一回 見面時(shí)?的情形, 面色清冷的郎君拾起了她遺失的帕子, 也是?從那一面后, 兩人的生活漸漸有了?交集。

    似乎在自?己并未察覺之時(shí)?，他便已經(jīng)一步步走進(jìn)了?自?己的生活, 堅(jiān)定卻不強(qiáng)勢。

    沈澹見她?許久沒有說話，眉宇間輕微一黯, 卻沒說什么，只是?上前一步說道：“阿菀，若是?你還有所猶豫, 不必今日便給出我回答，我可以等——”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 卻見姜菀忽的低下頭?去。

    “替我插上吧?！彼?飛快地?道。

    沈澹的手?腕頓了?頓，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cuò)了?。然而看著?她?泛紅的面頰與揚(yáng)起弧度的唇，他才意識(shí)到, 方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夢(mèng)。她?真的答應(yīng)了?。

    喜悅?cè)缤彼话阌可闲念^?, 他攥著?簪子, 只覺得手?掌心都guntang了?起來, 只沙啞了?聲音道：“好?！?/br>
    兩人進(jìn)了?臥房，姜菀在妝鏡前坐下，伸手?解開?了?一頭?烏發(fā)。如瀑般的青絲垂落, 發(fā)絲擦過沈澹的手?背，那細(xì)微的癢意從皮膚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他喉頭?一動(dòng), 垂眸望著?她?的發(fā)頂。

    姜菀從鏡子中看著?他專注的目光有些羞赧，便教他如何把頭?發(fā)挽起，又如何把簪子插進(jìn)發(fā)髻固定好。

    小娘子柔順的青絲自?沈澹手?中掠過，猶如一匹上好的綢緞。這?是?他第一次撫著?女郎的發(fā)，那若有若無的馨香揮之不去，纏繞在鼻間。沈澹定了?定神，按著?姜菀的話，最終把那支簪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插在了?她?發(fā)間。

    她?側(cè)著?頭?對(duì)著?鏡子打量著?，那簪尾的流蘇隨著?她?的動(dòng)作小幅度搖晃著?，細(xì)碎的金影閃過眸間。

    鏡子中的兩人一坐一站，沈澹的手?還搭在她?的肩頭?，拈著?她?一縷散落的發(fā)尾。姜菀與鏡子中的他對(duì)視著?，恍惚間覺得心上堆疊起一層層暖意。

    沈澹亦看著?她?，許久，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唇輕輕印在她?發(fā)頂。

    他道：“阿菀，我真的很開?心?！?/br>
    “我找人算過了?，年后便是?吉期，我請(qǐng)師父做媒提親好不好？”他柔聲道。

    提親二字讓姜菀從方才的柔情蜜意中剝離出來，她?抿唇不語。沈澹見狀，笑道：“阿菀莫不是?想反悔？”

    姜菀道：“我只是?......還不曾做好準(zhǔn)備?！?/br>
    “你無需準(zhǔn)備，”他撈起她?的一縷發(fā)輕吻，“一切都由我來安排?！?/br>
    “阿菀，我知道你愛自?由，不愿被束縛。往后我們成婚了?，家中無長輩，自?然沒什么復(fù)雜規(guī)矩，你也不必像其他女郎那樣學(xué)著?做一個(gè)端莊賢淑的娘子。如今什么樣，往后還是?什么樣。我只想讓你萬事遂心?！?/br>
    姜菀卻還在想著?另一件事：“若是?舅父不同意怎么辦？”

    她?眸光一動(dòng)，轉(zhuǎn)身?看著?沈澹，問道：“我一直想問你，你從前在朝堂之上與舅父有沒有什么過節(jié)？”

    沈澹訝異道：“為何這?樣問？”

    姜菀眨了?眨眼，笑道：“舅父說，你的品行無可挑剔，但卻不是?上佳的郎君人選?！?/br>
    沈澹無奈一笑，說道：“我與徐尚書確實(shí)有過政見上的不合。先前禁軍選拔時(shí)?，我們?cè)彩逻^。阿菀，我也不欲瞞你，因徐尚書是?個(gè)極嚴(yán)肅、一板一眼的人，因此我們有時(shí)?意見相左，便偶爾會(huì)爭執(zhí)幾句?！?/br>
    “至于他說的那番話，”沈澹抬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頂，“他身?為你的舅父，自?然會(huì)站在你那邊。想來他是?擔(dān)心你被我哄騙了?，便提醒你要萬事小心?；蛟S在他眼中，天底下并無十全?十美的郎子。”

    姜菀睨著?他，玩笑道：“那你到底是?不是?哄騙我呢？”

    她?明眸一轉(zhuǎn)，刻意壓低了?聲音喚了?一句：“沈郎？”

    那尾音像是?一把小勾子，勾得沈澹心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他喉頭?一滾，下一刻便俯下身?子，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頜。

    兩人離得極近，她?嫣紅的唇抿在一起，那對(duì)眸子直直地?盯著?他，眼瞳印著?他的倒影。漸漸的，沈澹分不清是?她?在自?己眼中，還是?自?己落進(jìn)了?她?的眼底。

    不合時(shí)?宜的扣門?聲響起，思菱在外頭?道：“小娘子，徐府的人問你何時(shí)?回去？”

    姜菀回神，忙應(yīng)道：“待會(huì)便回去?！彼?推開?沈澹，說道：“我該回去了??！?/br>
    沈澹只覺得身?畔一下變得空落落的。他暗嘆一聲，說道：“好?！?/br>
    姜菀面上的熱度還未降下來。她?正要開?門?出去，卻被沈澹握住了?手?臂。

    他問道：“提親之事，你答應(yīng)了?嗎？”

    姜菀被他問得愈發(fā)不好意思，小聲道：“知道了?。”話音一落，她?便掙開?了?沈澹，一路疾步向食肆外走去。

    沈澹望著?她?的背影，垂眸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