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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寶斐然 第146節(jié)

    “現(xiàn)在看不進(jìn)去文獻(xiàn)?!?/br>
    方隨寧:“?你懂不懂什么叫’玩‘手機(jī)?”

    向斐然只能拿起手機(jī)。屏保是他和商明寶的合影,他換了,從系統(tǒng)里隨便選了張風(fēng)景圖,點開微信,看到她還在他的置頂,試了數(shù)次,那個「刪除對話」的紅條出現(xiàn)又滑回去。

    還是舍不得。

    那就不對抗了,順其自然吧。也許商明寶會把他刪了。

    他后來開始整理相冊。相冊分門別類井井有條,向斐然長按那個名為“商明寶”的相冊,刪除了里面所有的照片。

    方隨寧下午還要參加劇團(tuán)的排練,吃過午飯后便匆匆地走了,走之前叮囑他不要掙扎,安心躺平。

    “對自己好點?!彼种钢钢羌庹f,被向斐然蹙眉移開,“少沒大沒小。”

    方隨寧沒想過她一走,向斐然臉上的神情、眼眸里的所有色彩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病房里靜得讓人難以忍受,靜得像一個壓力球,擠迫著他、封閉著他、喧囂著他。他耳朵里的蜂鳴一刻也未停止。為了蓋過這個聲音,向斐然打開了壁掛電視,找到了最沒營養(yǎng)最嘈雜的一檔節(jié)目,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著,像看學(xué)術(shù)報告。五分鐘后,他滿身冷汗地下床,鎮(zhèn)定走到洗手間。

    伏到洗臉盆上的那一刻,一團(tuán)鮮血再度毫無預(yù)兆地嘔了出來。

    原來真的會吐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向斐然會覺得他的同僚在夸大其詞,而方隨寧進(jìn)行了二次渲染。

    他怎么會吐血呢?他覺得自己一切都還好,昨晚上的錐心之痛只是一瞬間,他現(xiàn)在很平靜,心態(tài)平穩(wěn),對于失去商明寶這件事,他曾經(jīng)每夜惡夢,但真的發(fā)生了,似乎不過如此。

    為什么會吐血?

    洗臉盆里還有方隨寧剛剛洗手后留下的水跡,漸漸地稀釋著這一團(tuán)比昨晚稍黑的血。

    向斐然目光感到陌生地靜看了會兒,撥開水龍頭到最大。

    雪白的瓷盆恢復(fù)到了潔白,他抬臉,看到嘴角的血跡后,面無表情地用大拇指捻抹過。

    兩天后,整個會議行程結(jié)束,向斐然跟團(tuán)隊一起回國?;貒暗囊粋€聚會在西五十六街附近,鬼使神差地,他上了樓,來到他跟商明寶曾經(jīng)住過的公寓。

    插不亮的圣誕樹,三天的暴雪,冰箱里的小鴨子,從鞋底和褲腳泥土里種出的二十四株植物最后都被商明寶精心養(yǎng)死了,在望得到哈德遜河的窗臺上,他第一次親吻到了他心愛的姑娘。

    如果是影視劇,也許會正巧碰到新客入住,工人搬出舊床墊,他們會駐足寒暄幾句,他會說我曾在這里住過。但沒有,房門緊閉,唯有門牌被換了個新的款式。

    向斐然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他不知道在醫(yī)院的那天,方隨寧曾在排練途中接到商明寶的電話。她問他情況怎么樣,方隨寧說他只是氣急攻心,全身檢查什么的,還是回國再做吧。

    她聽得出商明寶的擔(dān)憂、自責(zé)和強(qiáng)忍著的想跟她多聊幾句向斐然的渴望。

    方隨寧不是沒脾氣,她多想狠狠地罵她一頓,指責(zé)幾句,問她知不知道向斐然連戒指都挑好了,價格夠她從頭再從紐約折騰到巴黎一次。但方隨寧忍住了,因為她什么不了解,沒有置喙的余地。

    她還想問問商明寶,你會不會后悔?向斐然這個人,把一件事做到極致后,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他不是會在原地等的人——你在做決定前,有沒有充分、確切地了解過他這一本質(zhì)。

    那天的午后,方隨寧的排練廳漫漶在陽光與塵埃中,向斐然的病房外有一道身影停了很久。

    多想走進(jìn)去,若無其事地問他還好嗎,讓他保重身體。假裝這兩年的事從沒發(fā)生過,她沒出口傷害過他,她帶著對他的堅信一往無前,前路是莊嚴(yán)教堂。

    -

    回國后,向斐然的第一件事是找向微山攤牌,說他會退出公司。

    兩個月的時間,他介入得不深,談不上負(fù)責(zé)不負(fù)責(zé)的,但向微山很惱火,在辦公室里砸出煙灰缸。

    向斐然在原地沒動,只偏了偏頭躲過。

    “你就一點都不擔(dān)心配不上她出局?就算沒有伍家,她也有大把的人可以選,靠你那點工資績效——”

    向斐然蹙眉打斷他:“分了,別再啰里八嗦的?!?/br>
    向微山萬萬沒料到他們會分手得這么快。

    他心里遺憾呢,要是商明寶能再愛他久一點,伍家的謠言再烽火四起一點,他就能更從容地拿捏他、布局他、掌控他,時間一久,就容不得他脫身了。

    幾天后,鄭奧來找他,帶著閃閃。

    小孩子長起來真快啊,一眨眼已經(jīng)能跌跌撞撞地走了,小手抓著向斐然的褲腿。

    挺可愛,向斐然蹲下身,指尖在她下巴勾了勾,臉上沒表情。

    保姆在后面看得急死了,怕閃閃哭,心想豈有這樣哄小孩的。但閃閃爬到了他懷里,要抱,奶呼呼問:“我可以跟你香香嗎?”

    香香就是親親,是她最高規(guī)格的親近禮,鄭奧那些學(xué)生沒一個有這待遇的。

    向斐然:“不可以?!?/br>
    說著真抬起手,將小孩湊過來的臉用掌心蓋住了。閃閃哭鬧了會兒,但她眼前的男人不為所動,只輕聲說:“別鬧?!?/br>
    鄭奧笑起來,從他懷里接回小女兒抱著:“以后閃閃要是叛逆,說不定找你你能管?!?/br>
    聊了一陣,她把話題自然地引到了想去的地方:“其實你現(xiàn)在轉(zhuǎn)方向是完全來得及的,我看過你實驗室的課題,給你三年足夠完成那些了,這當(dāng)中你完全可以慢慢地學(xué)。”

    鄭奧說話循循善誘,像在跟學(xué)生談心,“哪怕不是為了你mama,是為了自己的理想,為了全人類的健康呢?生命科學(xué)有那么多待攻克的難題,解決了哪個都可以造福上千萬乃至上億的人、子孫后輩?!?/br>
    她溫柔地看了眼懷抱里的閃閃,接著看回向斐然的眼睛,很真誠:“斐然,我知道植物學(xué)不是你的第一志向,別讓你mama的悲劇困住自己?!?/br>
    向斐然對她談不上好惡,態(tài)度只是慣常的冷淡而已,淡淡反問:“就算我要回到這個領(lǐng)域,全世界有那么多的藥企和實驗室,我為什么非要回到「微山生命」?”

    鄭奧張了張唇,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請回吧,我沒興趣加入你們的股權(quán)之戰(zhàn)。”

    底牌被點明就沒什么好玩的了,鄭奧只能失望地?fù)u了搖頭,語氣有點重:“斐然,我真為你感到可惜。”

    向斐然這次真笑了,哼笑一聲,兩手揣著褲兜:“是誰給你的傲慢,覺得人類高于動物,動物高于植物?影響因子嗎?”

    對于pi全身心回歸課題組這一事,四個博士生和博后喜極而泣,也不管向斐然同不同意了,死活要給他慶祝。

    向斐然先是被他們騙出實驗室,再是被他們騙出樓,最后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計程車。擠著他的博后猛拍座椅:“師傅快開!”

    司機(jī)師傅配合得很,一腳油門將車轟了出去。

    聚餐在附近的商場,四個人揚言請客,吃了一桌昂貴精致的預(yù)制菜,最后單被向斐然買了。

    回園區(qū),讓計程車在門口停了,慢慢地散步回去。

    隨著跟根特合作的敲定,需要派一個人去比利時那邊一年。四個人都想去,但又都各有各的牽掛,林犀抓住了這個機(jī)會。郵件和簡歷到根特那邊已經(jīng)有兩個月多,她也一直在做手上工作的收尾,但此前向斐然很少在實驗室,她逮不到機(jī)會問他。

    這會兒她終于了:“根特那邊有答復(fù)了嗎?”

    向斐然頷首:“下個月,你可以提前熟悉下那邊的項目?!?/br>
    林犀覺得他有哪里不太一樣,具體怎么不一樣,她說不出。她覺得……向斐然像一道影子在活著。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平靜、簡練、干脆,但多了一份抽離感。這分抽離讓他變得比以前溫柔,也比以前更冰冷。

    她觀察了向斐然好幾天,在那晚,她留到最后一個。已經(jīng)十一點,但向斐然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林犀鼓起勇氣問:“向博,你是不是跟明寶分手了?”

    電腦前的向斐然明顯頓了一頓,聲線淡淡響起:“別打聽你導(dǎo)的私生活?!?/br>
    林犀立刻確定了,跟他說少喝點酒——

    她發(fā)現(xiàn)向斐然桌前的威士忌空得很快。

    過了數(shù)天,是商明寶的生日。林犀知道,因為以前在哥倫比亞大學(xué)時,曾聽他提過一句,她莫名記住了。

    果然在盛開荷花的池塘邊找到了他,研究遇到關(guān)卡時,他會來這邊靜坐思考。

    斜坡有些陡,荷葉上盛著露珠,在月光下閃光。

    林犀在后面站了會兒,被他發(fā)現(xiàn)了,問她:“有事?”

    “沒,怕你喝多了滾下去淹死?!?/br>
    向斐然勾了下唇,“神經(jīng)?!?/br>
    拎起啤酒瓶起身,從斜坡上涉月影而上的。

    “我還有幾個問題問你,是關(guān)于根特那邊的,有點理不清?!?/br>
    向斐然靠上了一棵樹,兩條胳膊環(huán)抱著,手里握著那瓶棕色玻璃瓶的生啤,瓶頸從他胳膊下冒出一截,像古代劍客抱著劍。

    “問吧?!彼]著眼,不知道是養(yǎng)神假寐還是喝多了犯困。

    月光照著他的臉,在深刻清絕的五官上留下淡影。

    林犀問了好幾個,向斐然有的答得很快,有的思考一下,說:“等我明天酒醒了再告訴你?!?/br>
    林犀忍不住抿唇笑,問完了,大著膽子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本來很擔(dān)心你。”

    “不必,不會淹死。”

    “嗯,我看你也還好。”

    除了酒是喝得快了點,數(shù)據(jù)跑得也快了點,弄得他們四個欲哭無淚,懷疑他是不是想在五十歲前卷上院士。

    默了默,她像是打趣著問:“你之后還會喜歡別人嗎?”

    “看緣分?!?/br>
    他一句看緣分令她懂了,在他過往人生的清單里,沒有另一個令他目光停留的緣份。他的緣份只可能在新的人上。

    “其實……”林犀聳了聳肩,舒出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你們會一輩子的。沒想過你會失去她?!?/br>
    向斐然安靜了會兒,“我確實失去她了?!?/br>
    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一句平鋪直敘的陳述。心臟的抽痛還是不可避免,但他波瀾不驚的神情只蹙了下眉。

    林犀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兩人之間便安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林犀看著他閉眼靠著樹干的姿勢,聽他的呼吸,想,他不會睡著了吧?

    真睡著了。身子歪了一下,眼看著就要往一邊栽倒,林犀出聲提醒:“向博!”

    其實還是能扶一下的,但她只往前了半步,因為多少年來都不敢,對他的望而卻步刻在骨子里。

    向斐然沒來得及,腦袋撞到旁邊那棵樹干上,樹影撲簌一陣輕晃。

    “……”

    向斐然捂住額頭,原地默了會兒,假裝無事發(fā)生,說:“走了,回去睡覺?!?/br>
    博士生樓和教職工樓在不同的方向,沿著樹影下的柏油路走了一段,到了岔路口,向斐然跟她點了下頭,徑直往自己的那個方向走。

    數(shù)步后,他停了下來,半回頭:“林犀。”

    他的眼被影子涂抹,鼻尖被月色點亮,輪廓如此流暢。

    “哎!”林犀應(yīng)了一聲

    “好了根特好好干,否則別說是我的學(xué)生?!?/br>
    林犀愣了愣,用力地點頭,“嗯”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