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你還記不記得……” 他的聲音實在太沙啞了,一張口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來。 公主離得如此之近,也沒法聽清,只能再靠近一些。 近到本該連對方氣息都能感受到。 但公主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只聞到nongnong的草藥味。 她自己也受了箭傷,基本上另外一邊肩膀和胳膊是不能動的,為了方便省力,公主索性將上半身幾乎倚靠在病榻上。 陸惟張了張嘴,還是發(fā)不出聲音。 公主這才后知后覺,起身倒了一盞水。 陸惟無法動彈,她便將水盞慢慢傾斜,喂到他嘴邊。 然后—— 力道角度沒掌握好,水大部分流到陸惟下巴和衣領里了。 陸惟、公主:…… 公主自己沒忍住,先噗嗤一下笑出聲。 陸惟覺得自己的心就跟這盞水一樣,哇涼哇涼的。 公主:“我一邊胳膊使不上勁,只能這樣啦!” 水溢出來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水很冰,一入喉,陸惟就感覺心肝脾肺腎哪哪都不舒服。 但好歹,喉嚨舒服了一點,起碼能發(fā)出點兒氣音了。 他勉強道:“你在我昏睡時,是不是說過,你愿意,上賊船了?” 公主眨了眨眼:“有嗎,會不會是你做夢夢見的?” 這妖女! 陸惟瞪住她,氣息加重。 公主還笑嘻嘻逗他:“你別生氣呀,有話好好說,到底是我真說過,還是你夢見的?” 這倒霉鬼害她受傷,又兵行險著,以公主的性子,現(xiàn)在沒把他耍得團團轉(zhuǎn),已經(jīng)是大發(fā)慈悲了。 陸惟張了張嘴,費力說出一句幾近無聲的話。 寒冬臘月的,他甚至額頭冒出點汗來。 公主還是聽不清,只好又近了些。 耳朵冷不丁一痛,公主啊的一聲往回縮! 這倒霉鬼居然咬她耳朵,幼稚不幼稚?! 陸惟看著耳垂上那鮮紅的牙印,躺在病榻上喘息,解氣了。 “郎君……” 陸無事匆匆推門進來。 他直接傻眼了,后半句也忘了。 屋子里的兩人齊齊望向他。 陸無事:“殿下,您……” 兩人都在床上,還是這種姿勢?! 這滿屋的rou味又是怎么回事?! 陸無事還未想出自己要說什么,就見陸惟氣喘吁吁,提起全身氣力對公主憋出一句話。 “就算你要我當駙馬,也不該趁人之虛……” 陸無事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顆雞蛋了。 他看了看公主捂著耳朵瞪眼睛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家郎君衣冠不整鬢發(fā)凌亂氣喘吁吁,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公主氣笑了。 好好好,陸遠明你這么玩是吧? 她直接扭頭,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既然你都看見了,還愣著做什么,出去,把門關上!” 公主說罷,反手將陸惟衣裳扯開,露出被紗布包裹的精壯胸膛,又將他發(fā)髻揉亂,直接變成一個飽受蹂躪的病美人。 陸惟:…… 他想喊住陸無事也來不及了。 這憨貨被公主一嚇唬,還真愣愣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同手同腳出去。 屋里兩個當事人沒怎樣,他自己倒是面紅耳赤,好似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 等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陸無事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郎君醒過來了?! 不對啊,郎君都傷成這樣了,還有這等情趣?! 自己要不要回去看看,公主該不會把他家郎君折騰死吧? 可郎君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不情愿。 陸無事站在原地,陷入了糾結(jié)。 “你這手下真笨!” 屋子里,公主哼了一聲,粗暴將他單衣掩好,被子蓋好。 這么一鬧,rou炙也冷了,她還沒吃幾口呢。 公主憤憤想道,待要翻身下榻,手卻被他捉住。 捉住她的手虛軟無力,公主待要掙開,卻見陸惟正定定望著她。 對方什么話也沒說,但公主又分明知道他想說什么。 “你這艘賊船,破破爛爛,不僅漏雨還刮風,搖搖晃晃隨時都能翻船,就跟你這倒霉鬼一樣,現(xiàn)在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還想拉我入伙,你自己不覺得癡心妄想么?” 公主嘴上嫌棄,甩開他的手,又沒好氣將這只手塞進被子里。 “我是不會伺候人,你想喝水就讓陸無事進來喂你吧,下次別再把自己折騰死了,要不然我上哪再找個比你還倒霉的倒霉鬼去!” 說罷她頭也不回,直接施施然離去了。 陸惟的目光停在對方消失的地方。 陸無事躡手躡腳進來,便看見他臉色蒼白滿是病容,卻沒什么失望頹唐之色。 “郎君,您要喝水嗎?” 陸惟閉上眼睛,不去理他,嘴角的弧度倒還微微翹著。 口是心非,嘴硬心軟。 第65章 公主步出院子,方才胡鬧嬉笑的神色已經(jīng)淡了。 她望向外面枝頭,上面已經(jīng)長出新綠,一點半點,距離它變成郁郁蔥蔥,恐怕還要很久。 年復一年,故人已走,新人未見。 一只小肥鳥落在枝頭,瞪圓了眼睛也沒找到蟲子,很快又飛走了。 秦州這場禍亂,看似已經(jīng)平息了,但造成的影響遠遠沒有那么簡單。 何忡現(xiàn)在未必知道方良已死,但他等不到方良的消息,肯定也會知道秦州這邊出了變故,他有兩個選擇,要么原地解散,要么繼續(xù)向長安進發(fā)。 原地解散是不可能解散的,何忡發(fā)布檄文之后,就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 向西更不可能,因為誰都知道李聞鵲是塊難啃的骨頭,向西一定會跟李聞鵲撞上。 那么何忡就只能繼續(xù)前進,直到抵達長安,兵臨城下,要么成大事居高位享盡榮華富貴,要么身敗名裂凌遲處死。 按照目前何忡的實力,就算他進不了長安,圍困京城數(shù)日,直到李聞鵲出現(xiàn),都是有可能的。 在這圍困的數(shù)日之內(nèi),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必然人心惶惶。 消息也會傳遍天下。 在各地勤王兵馬組織起來之前,天下人看見的,是天子被圍困在長安,束手無策的狼狽。 人心浮動之下,就算何忡失敗了,以后還會有第二個何忡,第三個何忡嗎? 按照這種形勢發(fā)展下去,是有可能的。 而且這第二、第三個何忡,很可能就出在世家里。 因為無論從實力還是身份地位,世家都是最不必仰望帝王的一群人。 像王二這樣的流民軍首領,固然會去思考和試圖改變,但他最終囿于見識閱歷,和兵馬糧草,注定不可能像世家那樣一擲千金,一呼百應。 而尋常百姓,隨波逐流,遇上個強勢仁慈的君王,就能過幾年好日子,在世家地主的盤剝下喘口氣,要是遇上個力有不逮的天子,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好一些的一家尚且能溫飽,而運氣更差一些的,那永平城地下的鬼市羊羹,就是他們的下場。 有沒有辦法改變? 有,像方良那樣屠盡世家,打亂既定的秩序,就可以重建新秩序。 可誰能保證,新秩序就一定會比舊秩序好? 假設方良一路順利殺到長安,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就要開始考慮治國的問題,他可以殺一州的世家,卻不能殺天下的世家,因為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從小就衣食無憂,讀書習字,尋常百姓,即便半耕半讀,所看見的書籍,遇到的老師,也是根本不可能跟世家相比的。 他們壟斷了天下的學識,也就有資格與皇帝談條件。 沒了他們,皇帝連能干活的官員都找不出來。 所以即便方良最后能成功,他也免不了要走到與門閥妥協(xié)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