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殿下與陸郎君難得來此,能否多留幾日,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公主道:“魏縣令既然臥病在床,小娘子專心照顧他便是,為了不給魏縣令增添負(fù)擔(dān),我們更不好叨擾了?!?/br> 魏解頤一噎,又不能說老爹是裝病的,只好道:“正因為家父病了,才讓我代為招待,要讓殿下與陸少卿賓至如歸。實不相瞞,勇田縣城雖小,卻五臟俱全,有區(qū)別于它處的寧靜,待出了勇田,再要尋一處這樣的美地,便不容易了。” 她說得自己都快信了,千方百計想誘惑陸惟多留幾天。 “早就聽聞陸郎君斷案如神的名聲,小女這里正好有個懸案,一直纏繞于心,能否請陸郎君幫我解惑?” 魏解頤其實面容頗為柔美,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時,更有種弱柳扶風(fēng)之感,只是“珠玉在前”,陸惟已然看慣了這樣的表情,再看魏解頤,難免覺得對方略有不足,不是這里不夠自然,就是那里有些僵硬。 “些許虛名不足掛齒,都是以訛傳訛罷了。” 要是真有棘手懸案,魏寅拼著不裝病也早說出來了,能從魏解頤這兒出口的,自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陸惟隨口敷衍,舀了一勺芙蓉點白玉,發(fā)現(xiàn)味道淡是淡了點,但蝦的鮮味果然被豆腐襯托得更加明顯。 城外就是洮河,所以公主念念不忘的烤魚,也因為是從洮河出產(chǎn),所以格外不同么? 陸惟不由抬頭看了公主一眼。 后者果然正低頭在吃蝦,一只只吃過去,細(xì)嚼慢咽,再配上去歲腌制的梅子飲,算是稍稍解了沒有烤魚吃的相思。 魏解頤卻不死心,繼續(xù)說道:“我有一根金步搖,是家父所賜,珍貴異常,那天我放在妝奩里,卻不翼而飛,后來怎么都找不到,能進(jìn)出我屋子的,只有我的乳母,兩名服侍我日常起居的婢女,還有兩名抬花進(jìn)去換的婢女,可是問了她們?nèi)疾怀姓J(rèn),陸郎君可有什么法子幫我找到兇手?” 果然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在魏解頤看來,這就是天大的事情。 她從小就生活在勇田縣,父親的身份讓她在這里如魚得水,即便知道長安,知道天子,公主,大理寺少卿的概念,也沒有更具體的理解。 她與外面的世界隔了一道無形的結(jié)界,這道結(jié)界就是這座小城。 雖然暫時看來,魏解頤是幸福的,但外面的紛亂遲早會蔓延過來,魏寅也總有一日會護(hù)不住她,到時候乍然收到?jīng)_擊的魏解頤,只會難以承受這種打擊。 對此,陸惟沒有絲毫憐憫。 因為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善心人。 “出了人命才能稱為兇手。”陸惟淡淡糾正。 魏解頤倒是不見尷尬,嬌滴滴道:“是我說得不對,多謝陸郎君指點,您幫我瞧瞧好不好,那支金步搖對我真的很重要!” “陸少卿,你左右無事,就幫幫魏小娘子吧!”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公主。 陸惟皮笑rou不笑:“我不是還得幫殿下找烤魚呢!” 公主溫柔體貼:“烤魚哪有魏小娘子的金步搖重要?不必管我,我讓風(fēng)至去尋便是?!?/br> 第43章 魏解頤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覺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似乎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弦外之音。 陸惟嘆了口氣:“殿下先前還口口聲聲要我做駙馬的,我可是銘記于心的,如今反倒是殿下反悔了不成?” 公主:…… 好么,她成日調(diào)戲人,沒曾想居然有朝一日反過來被調(diào)戲。 魏解頤不自覺張開的嘴巴足以吞下一顆雞蛋。 她撫著胸口,一瞬間好像想到什么,腦袋亂糟糟的,最后只能脫口而出—— “殿下這是要強(qiáng)搶民男?!” 未等公主回答,陸惟便道:“這可怨不得殿下,是我仰慕殿下風(fēng)采,主動求著殿下要我的?!?/br> 單純的小姑娘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她從驚愕到尷尬再到難受,臉上表情千變?nèi)f化,最終雙目通紅,囁喏嘴唇想說點什么,直接起身跑了。 公主嘆道:“我還想問她烤魚的,你就把人家小娘子嚇跑了!” 陸惟淺嘗一口杯中酒,淡定道:“明天魏寅來賠罪,殿下再問他就是了?!?/br> 這扶風(fēng)亭檐角飛翹出去,四根立柱,四面透風(fēng),夏日掛竹簾遮陽,冬日掛綢緞?chuàng)躏L(fēng),放在京城也不算什么,許多權(quán)貴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在這小城里,這種奢侈還是比較惹眼的,公主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中原權(quán)貴的奢侈作派了,在邊城時,李聞鵲講究與士兵同食同寢,穿得反倒更樸素一些。 公主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李聞鵲雖然目下無塵,剛愎自用,但他當(dāng)?shù)闷鹞鋵⒖#瑖@幾個字?!?/br>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陸惟觸及她的目光所在,也大概知道公主是想到什么了。 “我至今尚未收到李聞鵲的回信。” 他們離開之時,陸惟把一封密信親手交給李聞鵲,里面列舉他身邊幾個可疑之人,最后重點提到楊長史,讓他自己留心。 李聞鵲肯定會有所防范,說不定還能直接把身邊的隱患鏟除。 但現(xiàn)在對方?jīng)]有回信,那就只有兩種情況。 要么李聞鵲覺得還不是時機(jī),暫時沒有動他。 要么李聞鵲認(rèn)為楊長史不足為患,暫時不想動他,甚至想放長線釣大魚。 結(jié)合先前李聞鵲所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很有可能是后者。 公主道:“西州不能亂,李聞鵲不能死?!?/br> 否則所有人的努力將會付之一炬。 陸惟沉默片刻:“我再給他寫一封信。” 這次的信件經(jīng)由官驛寄送,自然不可能在信里面說那么明白了,頂多拐彎抹角問候身體,但李聞鵲也肯定能看明白。 兩次提醒,對方怎么都會提高警惕了。 見陸惟會意,公主也不再多言,仔仔細(xì)細(xì)把桌上的菜都吃完。 吃不完的五福餅,她也讓風(fēng)至找來帕子,將餅包好,帶回去吃。 一時間,魏解頤留下來的人,眼神都有些奇怪。 堂堂公主,竟要淪落到打包剩飯的地步。 這位殿下難道在柔然連飯都吃不飽嗎? 公主察覺了他們的眼神,但她什么也沒說。 倒是風(fēng)至忍不住,冷笑一聲:“怎么著?如今外頭有多少人吃不上飯,都要餓死了,我們不收走,你們這餅轉(zhuǎn)頭肯定要扔掉,若連縣令府上的下人都要如此奢靡,魏縣令本人過著什么神仙日子,真是讓人想也不敢想了!” 被她目光一掃,旁人紛紛低下頭,哪里還敢出聲。 陸惟面前倒是干凈,他中午沒吃多少,特地來赴宴,雖說魏解頤不知進(jìn)退了些,但這兩道“五福餅”和“芙蓉點白玉”卻著實是做得不錯。 他見慣了達(dá)官顯貴一桌佳肴動輒幾口就撤下去,像公主這樣的的確罕見,回想前幾次跟公主一塊吃飯,對方確實也沒怎么留剩飯。 陸惟不覺得這是公主“窮慣了餓怕了”,一位在柔然度過十年安然歸來的公主,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有些與眾不同之處的。 若不然,豈不顯得他眼光也很差? 兩人起身準(zhǔn)備順著石階下亭子,冷不防一陣刺骨寒風(fēng)襲來,將亭子四面綢緞也吹得獵獵作響,狂呼怒嘯。 陸惟手掌輕輕一掃一翻,再松開。 指尖掌心,皆有冰雪。 “又下雪了,來勢洶洶,這場雪應(yīng)該很大?!?/br> 春雪倒寒,并非吉兆。 “殿下,不如我們還是早點啟程吧?!?/br> 再晚幾天,大雪封路,還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 他們原本是打算后日離開的,如此便要提前一天,明日就得走了。 公主哀哀一嘆:“你的魏小娘子,我的烤魚,人間若有遺憾,定然莫過于此!” 陸惟:…… 什么叫他的魏小娘子? 還有,魏小娘子是能跟烤魚相提并論的嗎? 隔天公主起了個大早。 她是被冷醒的。 勇田縣再小再窮,魏寅也不至于不給公主準(zhǔn)備暖爐,只不過火爐半夜就燒盡了,公主也懶得再喊雨落起來折騰換炭,就這么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到天光微亮,她覺得再睡下去非得風(fēng)寒不可,這才起身穿衣。 公主從支起的窗戶縫隙往外探看,果然外面已經(jīng)飄飄揚(yáng)揚(yáng)下起雪花,寒風(fēng)一縷縷鉆進(jìn)來,她不由打了個噴嚏。 “我的好殿下,您怎么站在窗邊吃風(fēng)呢!” 雨落大呼小叫,忙將人摟住往回拉。 “您起來得倒早,正好有人送來早膳了,就在外頭花廳,您去看看?” 公主疑惑:“魏寅?” 這老頭自從第一天露個面之后就再也不見人影,可不像是會突然殷勤送東西過來的人。 雨落:“不曉得,來人放下東西就走了,還有蓋子……該不會是刺客吧?瞧我這記性,奴婢還是先去瞧瞧好了!” 公主倒是被她這幾句話勾起好奇心了。 一到花廳,公主就看見擺在正座的盤子,也才明白雨落為何會那么說。 因為這盤子跟尋常裝菜的盤子還不太一樣,更像是草原上用來盛烤羊rou的大盤子,草原貴族們甚至?xí)媒馉N燦的黃銅來裝盤,因為這年頭的黃銅被官方嚴(yán)格管制,柔然人也是人,也喜歡攀比,他們以能得到黃銅為榮。 眼前這盤子不是黃銅,應(yīng)該是竹子,許多竹節(jié)砍下來劈成兩半再拼在一起。 雨落如臨大敵,躡手躡腳走過去,深吸口氣,手按在蓋子提手上,再猛地一揭開! “啊!” 她很訝異喊了一聲。 公主上前一步,視線沒被雨落擋住,也就看清了盤子里的東西。 居然是一條烤魚。 烤魚下面墊了大片的葉子,也不知道大冬天上哪找的,魚身被劃開外翻,油滋滋往外冒,上面撒了孜然和花椒,香味撲鼻而來。 雨落:“這是……陸郎君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