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所以,出事起碼在兩天到一旬之內(nèi)。 這期間,沒有人路過馮華村,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件事。 是什么讓兇手喪心病狂,非要將這一整個村子的人屠殺殆盡才罷休? 而且屠殺之后,他們還細心將血跡略作清理,把其中一些人埋在這里,加上大雪封天,把所有痕跡掩蓋,要不是章鈐“多事”這么一挖,旁人即便路過此地,也很難發(fā)現(xiàn),就算真有人發(fā)現(xiàn),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到時候兇地不祥的傳說就會不脛而走,所有人都會相信是鬼神作祟,而非人禍。 “姑母?!” 向?qū)П粠н^來認人,看見“細棉布”婦人的第一眼,就腿軟癱坐在地上。 “你確定這是你媳婦的姑母?”陸無事問他。 向?qū)в逕o淚:“小人萬分確定!小人陪媳婦來過,姑母曾給我們說,她頭上那簪子正是出嫁時大母給她的,還拔下來給我媳婦看過,當時小人也在旁邊,他們一家五口,還有兩兒一女的!” 所以這些人,的的確確就是馮華村的村民。 陸無事:“你上次來這里,是什么時候?” 向?qū)В骸鞍?、半年前的事了……?/br> 陸無事:“當時村子里有何異狀,或新來什么人嗎?” 向?qū)肓税胩?,茫然搖頭。 眼看從他身上是問不到,陸無事讓人將他拉到一邊,其他人則繼續(xù)搜索村子各處。 眾人找了大半天,村子內(nèi)外仔仔細細都搜了,除了山溝太深一時半會下不去,其它地方?jīng)]再搜出尸體。 看來兇手匆忙掩埋這幾個人之后,覺得太費時間,可能索性就將剩余尸體都扔到山溝里去,只是其中兩具落下時被樹枝攔住了,才僥幸被發(fā)現(xiàn)。 那既然如此,兇手為何不一開始就把尸體都扔下山溝呢? 比起尸體去向,更重要的是,兇手屠村的原因。 如果只是純粹無差別殺人,還會有下一個村子或驛站遭殃嗎? 公主對章鈐道:“你帶上一隊人,往回走一趟驛站,無須告知驛長此事,不必打草驚蛇,只要留心觀察在驛站落腳的商隊,也許兇手還未走遠,若有發(fā)現(xiàn),你們也別貿(mào)然行事,設(shè)法跟住他們,再派人回來報信。如果沒有發(fā)現(xiàn),就直接前往秦州,我們在上邽城會合?!?/br> 章鈐遲疑:“素和不在,我一走,殿下身邊就無人差遣了?!?/br> 陸惟頭也不抬:“章將軍只管去便是,殿下這里有我照應(yīng),我自是不能讓殿下有半分損傷?!?/br> 章鈐正式官職是公主府家令,但他當年也是從禁軍被挑選出來的,所以旁人都以將軍來稱呼,以作禮數(shù)。 陸惟的保證,章鈐不置可否,但他見公主也點了頭,才領(lǐng)命而去。 章鈐動作利索,吆喝上幾個同袍,直接翻身上馬就走了。 積雪雖深,車輪深陷其中,但馬匹走慢些還是勉強可以的。 此時陸惟檢查完尸體,起身吩咐陸無事將方才那土坑挖得深一些,把這些人重新深葬進去。 劉復有些魂不守舍,見陸惟和公主二人進屋,似乎有事商量,他也就跟著進去了。 三人各自落座,面面相覷。 并非無話可說,而是事情太多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尤其劉復,神情蔫蔫的,有些提不起勁。 他在京城走雞斗狗,游風蕩月,日子不可謂不精彩,但那些玩法都是紈绔子弟的玩法,他就像一枝生活在花瓶里的花朵,以為出來一趟已經(jīng)大開眼界,卻沒想到現(xiàn)實遠遠超乎想象,眼前竟還能有這種事情發(fā)生。 這幾具尸體就像一雙撕開粉飾窗紙,把血淋淋殘酷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手,讓他先前那些關(guān)于鬼神猜測的興奮灰飛煙滅,由頭到腳一盆冷水傾斜而下,整個人如同外面的冰雪,寒意徹骨。 他不由朝旁邊望去。 公主雖支著下巴坐姿慵懶,倒也沒有往日調(diào)笑的隨意,她還在思考,只是不像劉復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像大姑娘頭一回上喜轎。 看來只有他自己是沒見過世面的,劉復心想,有些沮喪。 “一個人,或者一幫人會殺人,無非幾種可能?!?/br> 還是陸惟先打破沉默。 “為財,有仇,利益沖突。” “第一種可以排除,如果為了打家劫舍,沒理由不去動村民家里的東西?!?/br> 劉復想了想:“那是有仇?兇手可能跟村子里某個人結(jié)仇,為了報復,就索性把全村人都殺了?這也能說通?!?/br> 陸惟反問:“如果你與一人仇深似海,將他殺了還不解恨,連帶他全家,甚至與他有關(guān)系的整個村子的人,都一道殺了,你還會費心去埋尸拋尸嗎?” 劉復也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會,那我只會任其曝尸荒野。如果我真有本事把一村人都屠了,僅僅只是為了復仇,那我也不擔心別人會發(fā)現(xiàn),直接揚長而去便是,反正即便日后這里有人來了,也很難再找到我?!?/br> 排除掉前兩個,那就只剩下利益沖突了。 “這么說,是村子里有什么秘密,這些人想據(jù)為己有,所以才要殺人滅口?掩蓋痕跡?” 劉復說完,又搖搖頭,推翻自己。 “這村子一望就望到頭,哪有什么值錢的東西,真要有,兇手還不早就掘地三尺……咦,掘地三尺?” 他一拍大腿,聲調(diào)提高。 “要這村子里真有什么東西,他們早就把地都翻出來了,但他們沒這么做,是不是說明秘密不在村子里,而在附近?!” 劉復為自己這個發(fā)現(xiàn)興奮不已,這是他頭一回依靠自己完整推斷出來,而且越想越有道理,他感覺自己在斷案上竟然天賦異稟,回京怎么也能混個大理寺少卿當當,怎么能讓陸惟獨美,如此這般,往后別人看見他,怎么都得喊一聲“劉神斷”了吧? “你們怎么不說話,難道我這些猜測沒道理嗎?” 公主倒還捧場:“劉侯言之有理。” 陸惟沉吟:“如果秘密在山溝,那些人不會把尸體往山溝里扔,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仙翁嶺?!?/br> 公主:“但是仙翁嶺太大了,今日又剛下過雪,只怕不好找。” 劉復后知后覺,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你們早就想到這些了吧?!” 如果他們躲在山里,冰天雪地,很難久留,遲早是要出來找東西吃的。 這些人屠村,除了要消滅痕跡不讓外泄之外,還有把人清空了可以獨占村里吃喝的目的。 所以他們需要制造村子空無人煙的假象,讓旁人以為此地兇煞,惡鬼作祟,不敢久留,才不會暴露。 但朝廷車隊的到來,是一個意外。 公主他們?nèi)藬?shù)眾多,原本是不會抄這條近路的,但風雪的到來,讓他們臨時改變主意,也就發(fā)現(xiàn)了村莊的詭異。 “現(xiàn)在我們在明,對方在暗,就算他們要出來找吃的,看見我們駐扎在這里,也不會來了吧?”劉復道。 陸惟點點頭:“如果我們所有人都在這,對方肯定不會露面,但我們要是主動做點事情,說不定能引他們現(xiàn)身?!?/br> 劉復震驚:“啊?” 進山去找人?羊入虎口?這也太莽了吧,不像陸惟為人啊。 陸惟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 “守株待兔?!?/br> 劉復還沒想明白,陸惟已經(jīng)道:“這樣吧,殿下與劉侯先行一步,我留下此地等人,若三日后還沒等到,我就去冀縣與你們會合?!?/br> “且慢,且慢!”劉復越聽越不對勁。“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帶幾個人留下來,等他們從山里出來,再把他們抓???不行,我不同意,對方既然敢屠村,說明有恃無恐喪心病狂,你留在這兒,不就是送上門的點心么?” 陸惟搖頭:“他們?nèi)瞬灰欢ǘ啵绻?,就用不著騙殺村民,只要把村子圍起來,一個個殺過去就好了。就算人多勢眾,我也有辦法脫身?!?/br> 劉復喃喃道:“沒必要這么拼吧,咱們職責是迎回公主殿下,只要殿下平安抵達京城就算差事完成了,這村子的事情,回頭給李聞鵲說一聲,讓他過來查不就好了……” 話雖如此,他想想剛才看見的尸體,后面的話也有點接不下去。 公主靜靜聽他們說著,忽然道:“你是不是覺得,這些人可能與數(shù)珍會有關(guān)?” 陸惟頷首:“先前那向?qū)Ь驼f過幾次,馮華村的位置,一般人走官道,并不知道,只有常年走西域經(jīng)商的商隊,為了抄近路才會路過,數(shù)珍會與朝中權(quán)貴合作,在西域邊城地下開辟鬼市,交易人口,也需要商隊往來運送。他們既然連公主殿下都能視如財物,膽敢放在數(shù)珍宴上拍賣,屠個村子對他們來說也不算什么。” “我記得你的差事只是調(diào)查沈源案吧,如今李聞鵲擺脫嫌疑,沈源案也算是結(jié)了一半,最終的兇手只怕還是應(yīng)在京里。你現(xiàn)在插手屠村的案子,就算背后是數(shù)珍會,于你又有什么好處呢?” 公主倒沒有質(zhì)問的意思,她只是困惑,陸惟不像會為了素不相識的路人去拼命的。 “如果對方窮兇極惡,屆時連你也殺了,陸少卿這算不是多管閑事搭上自己的性命?” 劉復一想到那些村民脖子上的致命血痕就發(fā)怵,聞言忙道:“就是就是,你聽聽,殿下說的才是正理!雖說那些村民可憐,但咱們現(xiàn)在也是自身難保,又得趕路,萬一連累殿下出了差錯,咱們?nèi)f死難贖其咎,如何回去向陛下交代!” 見陸惟沉吟不語,他以為對方被說動了,趕緊再接再厲。 “我知道你是大理寺少卿,職責所在,想伸張正義,但是現(xiàn)在朝堂亂得很,若真如殿下所說,此事與數(shù)珍會有關(guān),那這伙人都敢屠村了,定是這里有天大的好處,你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不得把你當成眼中釘rou中刺?你就算把兇手找出來,陛下也知道你為民除害,可那背后的人真要出手,你覺得——” 說到這里,劉復壓低聲音。 “你覺得,陛下能護得住你嗎?” 第35章 這番話,讓公主神色微動。 連劉復這樣愛玩不上心的人,都知道如今朝堂混亂,天子掌控能力不強,陸惟更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為什么還要冒險? 一個給她提供點消息都要交換條件拿好處,到目前為止還敵友不明正邪不分看不清底細的男人,怎么可能為了伸張正義就冒著性命危險非要留下? 公主頓時有種想把這男人臉上所有面具都剝下來的念頭。 “如果陸少卿非要這么做,那我也一起留下吧。”她緩緩道。 “不行!”劉復叫起來,“我不同意,我們此行便是為了護送殿下周全,如何能讓殿下涉險?!” 公主溫溫柔柔道:“劉侯不必擔心,我有自保之力,我那婢女風至,身手很好的。陸少卿既然能為了一幫素不相識的人留下,此等用心令人敬佩,我又怎能獨善其身?” 劉復倏地看向陸惟,滿臉譴責。 陸惟:…… “我奉陛下之命調(diào)查沈源案,許多證據(jù)表明數(shù)珍會與沈源案有瓜葛,既然現(xiàn)在機緣巧合,遇見此事,我就不能置之不理。若一件事明明能得到答案,我卻主動錯失機會,我必然心有不甘,也對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 陸惟面色淡淡。 劉復自問貪生怕死,卻被他一口一個陛下,說得有些慚愧。 什么是正人君子,如陸惟這般為了職責連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才是正人君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