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因為曾經(jīng)與天道的融合,澤一知道天道曾經(jīng)身為建木的種種不甘,甚至能夠親身體會到數(shù)千年如一日無法動彈死守一處的絕望瘋狂,但澤一卻永遠不會理解與原諒天道的作為。 “我即是你。”澤一輕聲道,抬手握住天道靈力凝聚的藤蔓,接納來自天道的攻擊,也同時帶著自己這些年一點點壯大的規(guī)則之力闖入天道之中,“也自當(dāng)歸于你?!?/br> 澤一的身形如同凝聚之時的絢爛星光炸裂開來,化作無數(shù)的靈力涌入天道體內(nèi)。 ——那原本便是他的身體。 傅回鶴握劍的手緩緩收緊,他知道,澤一最后復(fù)生的可能已經(jīng)被他自己親手湮滅,他真正與天道融為了一體,就此同生同死。 澤一的動作如同一道利刃在天道體內(nèi)攪和了個底朝天。 天道踉蹌后退了一步,抬手捂住心口,面色不斷猙獰變幻,眼眸的顏色最終歸為一金一墨,原本淡漠出塵的白衣顯得有幾分狼狽,唇角溢出鮮血。 祂抬手逝去唇角的血跡,半晌,冷冷一笑,眼神中帶著無盡蒼茫的寒意與殺機,聲音沙?。骸昂?,好得很——是我小看了你,小看了你們?!?/br> 蒼山境分裂出小世界天道當(dāng)然不會不知道,但天道不在乎蒼山境,甚至將蒼山境視為囚禁自己的牢籠,如若不是他還未曾積攢道足夠掙脫蒼山境離開的力量,祂怎會忌憚支撐天地的獸骨,如今被傅凜澤一算計到這般田地? 天道的身形懸于半空之上,反手一按,氣浪滔天。 靈丘的靈力開始驟然攀升,天道不管不顧地將蒼山境的靈力調(diào)為己用,粗壯的藤蔓從四面八方朝著傅回鶴鞭打而去。 傅回鶴挺直脊背立于劍芒之上,身形修長,煙紫色的長袍隨風(fēng)而動,灰藍色的雙眸如同雪山之上更古不化的玄冰,冷漠堅硬,巍然不動。 藤蔓席卷而來,傅回鶴深吸一口氣,這是澤一翻開了最后的底牌留給他的機會,也是唯一能夠斬殺天道的機會。 只有一劍的機會。 長劍抬起,傅回鶴目光沉靜,朝著天道所在邁出一步。 這是傅回鶴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直面蒼山境天道。 沒有人完全知道天道究竟用了多久,亦或者積攢了多少龐大的靈力用來成就自己。 祂生于蒼山境,卻不甘困于蒼山境。 祂生來便是蒼山境的天道意志,卻只想占據(jù)這份力量,不想承擔(dān)這份力量所帶來的亙古不變的堅守。 毋庸置疑,祂很強,強到足以睥睨傅回鶴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天道,甚至是所有天道相加都難以望其項背。 傅回鶴的肩頭猶如壓著山川河流,那難以抗拒的龐大重量讓傅回鶴根本無法防御,甚至難以動彈。 他握緊手中的劍,雙眼亮若寒星。 既然防御不了,那便放手一搏! 傅回鶴將周身全部的靈力匯于手中長劍,恐怖的劍氣撕扯之下風(fēng)云變色,天地也隨之嘶吼起來。 長劍抬起,那一劍化作白練驚天而去,銳利的劍意將襲來的藤蔓絞碎成漫天星光,無邊的劍氣牢牢鎖定不遠處冷笑著的天道,不顧一切地奮力刺去—— “轟?。 ?/br> “吱——!” 劍刃與麟甲尖銳的交錯聲響起,天道垂眸,一金一黑一暖一冷的眼眸注視持劍屠神者,憐憫道:“你以為,有他重創(chuàng)我,你就有殺死我的機會?” “我為天道,是為不朽!” 鶴鳴劍的確曾經(jīng)刺入過這具身體的心口,但那已經(jīng)是三千年前。 三千年前,澤一初初合道,天道尚未與這具身體融合完全,身為本命劍主的傅逸洲全力一擊才得以將劍刺入。 三千年后,天道幾乎已經(jīng)將天下至堅的墨玉麒麟之身占為己有,麒麟甲強悍的防御與天道不可撼動的規(guī)則,讓這柄攪動天地的劍再難刺進一寸。 長劍顫抖,鶴鳴尖利,劍修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握劍柄,他的臉上并沒有頹唐遺憾,瘋狂絕望,有的只是一絲意料之中的悵惘。 霜白的長發(fā)張揚四起,傅回鶴抬眸與天道對視,聲音沙?。骸芭??是嗎?” 驟然間,風(fēng)云翻滾,天地變色。 龐大的靈力朝著傅回鶴體內(nèi)匯聚,那是屬于蒼山境的靈力,是屬于支撐天地的白玉獸骨的靈力。 那是曾經(jīng)傅凜祭天之后,以身合道的證明。 只要傅回鶴心甘情愿,他便有資格以身合道。 天道不朽,唯有自滅而亡。 “住手——!”天道突然意識到什么,抬手捂住鶴鳴劍的劍身,嘶吼出聲。 如何住手? 蒼山境數(shù)萬靈獸被哄騙而獻的血,澤一與傅逸洲為救蒼生甘愿赴死的血,長盛君千年如一日煎熬的血,傅氏一族壯烈自盡的血,傅凜祭天時神魂撕裂軀體四散的血…… 三千年了,蒼山境的血流淌得太多太稠,此時此刻終于到了寫下終局的契機。 靈力與規(guī)則之力加持之下,傅回鶴手中的長劍寸寸刺入天道心口,與當(dāng)年傅逸洲刺入澤一心口的位置如出一轍。 那是當(dāng)年澤一看破天機,與傅逸洲拼死在天道身上留下的唯一弱點。 “給我——破??!” 氣浪翻滾間將傅回鶴霜白色的長發(fā)捋至身后,傅回鶴的身形在翻滾的靈力之中變得逐漸模糊起來,但是鶴鳴劍的劍身卻是越來越亮,越來越利,將天道自云端擊落,一寸寸釘入白玉獸骨之上。 劍氣肆虐——以、身、合、道! 傅回鶴的身形在光芒萬丈的劍氣之中化作靈光沒入鶴鳴劍中,濃郁的白金相間的靈力順著鶴鳴劍涌入天道體內(nèi),讓天道忍不住嘶吼哀鳴,掙扎著想要將鶴鳴劍自心口拔出。 然而沒有了劍修的長劍卻顯得堅定毅然,這柄篆刻著傅氏族人名諱的長劍死死釘在天道的心口,裹挾著蒼山境的靈力源源不斷涌入天道體內(nèi),幾乎要將天道的軀殼撐裂開來。 天道在哀鳴聲中化作一棵參天巨樹,樹身之上覆蓋著層層墨玉色的麒麟甲,枝繁葉茂地瘋長之后便是絢爛至極的枯萎潰散,在靈浪翻滾中化作齏粉消散在天地間。 “咣當(dāng)?!?/br> 建木消散,鶴鳴劍伴隨著清脆的響聲掉落在地,劍身處掠過一道劍芒。 劍柄之上,劍氣凜然的三個字逐漸顯露而出。 ——傅、回、鶴。 這是傅氏犧牲的最后一個人,也是為這場持續(xù)了三千年的苦難寫下結(jié)局的人。 *** 無邊的黑暗之中,傅回鶴的耳邊斷斷續(xù)續(xù)傳來聲音。 他不耐地皺眉,渾身的疲憊與躁意讓他只想永遠的沉眠下去。 不去看,不去嗅,不去品,不去觸,不去聽,不去想。 “小家伙,醒醒?!蹦锹曇粝袷怯行┎荒蜔┝?,捏著傅回鶴的臉就往旁邊扯,“睡什么睡,哪家的劍修同你一樣憊懶?” 傅回鶴睜開眼,漆黑的眼眸里滿是漠然,許久,靈光凝聚,他辨認(rèn)出面前的金色的模糊身形是誰。 “澤一……師叔?” 澤一蹲在傅回鶴面前,手指抵著傅回鶴的腦袋戳了戳:“醒了?” 傅回鶴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周圍的一片黑暗,思忖片刻,問道:“這是哪?” 澤一答:“世界的間隙,喏,下面就是深淵?!?/br> 澤一抬手揉了揉傅回鶴的腦袋,第一次以長輩的姿態(tài)溫聲夸獎道:“干得不錯?!?/br> 深淵存于世界的間隙,蟄伏在本源世界與衍生世界的周遭,虎視眈眈著想要吞噬崩潰的世界壯大己身。 沒有人能從深淵返回世間,因為這里被稱為放逐之地。 哪怕是曾經(jīng)自由行走在各個世界的傅回鶴也不行。 他看不到出去的路——當(dāng)然,深淵本就沒有路。 傅回鶴維持著半坐在黑暗中的姿勢,垂下眼眸,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忽然,似有所覺般的,澤一抬眸看向黑暗身處,揉著傅回鶴腦袋的手轉(zhuǎn)而輕輕按了下傅回鶴的肩膀。 “好了,時間到了,我該去做剩下的事了。” 澤一直起身子,后退兩步。 剩下的事? 傅回鶴不解抬眸:“什么?” 澤一笑:“蒼山境總是需要一個天道的,這個天道不能是建木,不能是我,自然也不能是你。” “自我的意志永遠不能成為天道,天地的命運只應(yīng)該掌握在天地生靈手中?!?/br> “你的意思是……”傅回鶴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說話總是會很容易相通的。 頓了頓,傅回鶴站起身來,神情堅毅:“我們一起?!?/br> 他之前留下的后手所有前提都是他們在蒼山境中,從未想過與天道一戰(zhàn)之后,他們會因為力量遠超蒼山境容納而被丟進深淵之中。 傅回鶴知道,即使有著清醒的意志,他也無法變回從前的傅回鶴,再也回不去離斷齋了。 與其在深淵之中日復(fù)一日的磋磨消弭,不如與澤一一起化作虛無,重新凝聚成心生的天道意志,也算死得其所。 傅回鶴只慶幸一件事,那便是他沒有帶著花滿樓也趟入這趟有來無回的渾水之中。 或許是七情六欲在再一次的以身合道之中被拋卻的緣故,傅回鶴這時候想起花滿樓,只覺得心頭泛起酸澀的遺憾,卻沒有錐心蝕骨的疼痛。 只是沒想到離斷齋的那一眼……便是訣別。 澤一揚眉,做了個抬手的動作。 傅回鶴上前一步正要跟上,就被澤一當(dāng)胸一掌打得一個趔趄,連連后退兩步,毫無準(zhǔn)備地跌坐在地。 澤一笑吟吟地朝坐在地上一臉驚詫愕然的傅回鶴道:“和我走什么?” “喏——接你的人,不是已經(jīng)來了?” 第126章 發(fā)表 花草種子們早已送走, 等到傅回鶴離開后,離斷齋驟然安靜了許多。 長盛君抱胸倚靠在廊下,眼睛盯著花滿樓的一舉一動, 全部的注意力隨著花滿樓靈力的軌跡在機關(guān)匣子表面移動,看似姿態(tài)隨意, 實則肌rou緊繃, 只要花滿樓出現(xiàn)一點問題, 長盛君都會立刻出手。 花滿樓和長盛君的體質(zhì)不同, 長盛君當(dāng)年可以任性地一次次用自己的命去試,花滿樓卻試不起。 但花滿樓有長盛君這樣一個老師,這就意味著, 他可以汲取長盛君的經(jīng)驗, 從長盛君曾經(jīng)失敗的地方繼續(xù)前行。 這大概就是老師與弟子之間互相成就,傳承接力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