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季一粟此生從未軟弱過,即使阿娘被天兵帶走時,他也沒有畏懼,即使阿爹在他眼前被活生生燒成灰燼,他也沒有過恐懼和服從。即使被分尸時,他也只是絕望和心如死灰,并沒有害怕過。 可是現(xiàn)在,他抱著年渺,軟弱,畏懼,恐慌,這些陌生的感覺,齊齊朝他撲來,化成千萬把尖利的刀,將他切成無數(shù)碎末,徹底擊垮。 年渺的眼睛是對著他的臉的,卻沒有半點焦距,這雙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在漸漸失去光彩。 可是信任和依賴,讓年渺緊緊偎依著他,臉上沒有半點害怕,恬靜得仿佛這件事微不足道。 他依舊在發(fā)抖,但是看著年渺的眼睛,又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沒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喑啞但沒有波瀾, “把它取出來便是?!?/br> 這句話是在安慰年渺,也是在安慰他自己,言語比大腦更快,他說完之后,才有了意識:沒關(guān)系,只是看不見了,又不是治不好。 他努力平復(fù)著,強迫自己的思維動起來,鏡子的碎片鉆進(jìn)了眉心,又不是直接刺穿眼睛,只要把碎片取出來就好了。 “沒事?!彼^續(xù)這樣安慰著彼此,神識在年渺體內(nèi)游走,找尋著那片鏡子的碎片,很快,他在年渺的靈體中發(fā)現(xiàn)了一枚微小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淡紅色碎片,就是這個東西的進(jìn)入,封閉了年渺的眼睛,甚至是神識,以至于年渺用神識也無法看見。 他心下稍安,想要強行將那枚碎片取出來,可是那枚碎片,就像是死死刻入了年渺的靈體里,和血rou相連,怎么都取不出來,他用盡了辦法,就是碰不到,取不出。 恐慌和迷茫再次將他擊潰,他渾身發(fā)軟發(fā)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心在飛速地沉落,他慢慢認(rèn)清了事實:他不是年渺心目中那樣的無所不能,他不會的東西太多了,始終不知道要怎么救別人。 連腐爛的種子都需要找寄余生結(jié)契,又怎么對付得了這樣詭異的鏡子碎片呢? “師兄?!蹦昝焱蝗坏膯栐拰⑺度肓爽F(xiàn)實,帶著遲疑的試探, “是不是,治不好了?” “沒有?!奔疽凰谙攵紱]想就立即否認(rèn), “沒事,肯定能治好,取出來就行了?!?/br> “可是你已經(jīng)試了這么多次了?!蹦昝斐领o道, “治不好就算了罷?!?/br> 那是他的靈體,季一粟神識進(jìn)進(jìn)出出,他可以清晰感受到。 “不會的?!奔疽凰谟行o力地寬慰著,可言語實在太蒼白,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他頓了頓: “等出去后,就有辦法了,肯定能取出來。” “取不出來就算了?!蹦昝炜恐男靥?,手從他的臉上,慢慢移到肩膀,最后手臂掛在他的脖頸上,用無比依戀信賴的語氣說, “反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當(dāng)我的眼睛?!?/br> 他得到的響應(yīng)卻是一陣沉默。 年渺抬起頭: “不會么?” “我知道一些山中的精怪,都有許多古怪的方子,能治神仙也解決不的疑難病癥。”季一粟道, “一定也有辦法,醫(yī)你的眼睛。”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年渺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敷衍,依舊執(zhí)著地問。 季一粟聲音輕柔: “只要我活著,就會陪著你?!?/br> 年渺安定下來,無視了他的前提,乖巧地靠著他: “我就知道?!?/br>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安靜下來,像是睡著了,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季一粟能清晰看見,他沒有任何瑕疵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 年渺的睫毛顫動了兩下,有些疑惑地睜開眼,想去看自己的胸口,可是滿目的黑暗讓他意識到根本看不見,便垂下了眼瞼。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自己胸口處落上了幾滴冰涼的水,將衣裳都穿透了,貼進(jìn)了他的肌膚,甚至鉆進(jìn)了心里,但伸手摸的時候,衣服又是干的,似乎剛才的水滴只是錯覺。 “師兄?!彼纸屑疽凰凇?/br> 季一粟有些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應(yīng)了他一聲。 “其實我來找你的時候很害怕?!蹦昝鞙販赝掏痰鼗貞浿?, “我不知道會發(fā)生了什么,也許一進(jìn)去就會死在里面,可是我想,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我剛進(jìn)來的時候,全是鬼,我第一次見到鬼,實在太害怕了,他們沒有腳,說話的聲音都很可怕,就是傳說里的‘鬼哭狼嚎’,我坐在‘云間逢’里時,身邊全是鬼,他們的眼珠子,都是凸出來的。 “那個時候,我連百里落塵也沒有看到,我一個人在那些鬼里面,燈籠紅得像血一樣,真害怕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我,把我吃掉做成燈籠,我好想逃跑,想哭,想躲在你身后,可是我想,我是來救你的,都沒有見到你,怎么能跑呢? “只要能夠見到你,什么我都不怕了?!?/br> 說著說著,好像又有兩滴水落在了身上,他抬頭,渙散的雙眼想要尋覓季一粟的臉: “師兄,你是哭了么?” “沒有?!奔疽凰诘穆曇羰殖练€(wěn),只是有點沙啞,聽不出任何情緒, “以后不會,不會再讓你這么害怕了?!?/br> “可是不能見到你,我會更害怕?!蹦昝斓健?/br> 他怕鬼,怕黑,可是更害怕和季一粟分開。 季一粟的喉嚨上下滾了滾,到底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 年渺摸索到他的眼角,仔仔細(xì)細(xì)描摹,是干的,看來剛才兩次,都只是錯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