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尚且布滿塵土和蜘蛛網(wǎng)的客房，此時已經(jīng)打掃得干干凈凈，嶄新的被褥床鋪都不知是什么時候添加的，桌上一燈如豆，燭火幽微，被無意路過的風帶得搖搖晃晃，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混了月光的明亮，年渺可以清晰地看見身側(cè)的人的每一個表情。

    “你那位師兄，現(xiàn)在叫鹿鳴的，當年確實是個厲害的風云人物，那時他年紀不大，而且成名太快了，所以啊，十分輕狂，目中無人，外面都說，他殺/人如麻，一言不合就用武力制裁別人?！奔挠嗌朴普f著，像一個回憶往昔的長輩，竟然有些許滄桑的意味， “我也聽聞過他的大名，但是不大感興趣，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人物，動不動要打要殺的，嘖嘖，聽著就頭疼，是我最討厭的那類人了。”

    他擺擺手，語氣中滿是嫌棄: “你要知道我這個人，最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只結(jié)交一些風流雅致的人物，所以當我聽我的下人們前來稟告他殺上門來時，我的那個怒氣啊，恨不得把他天靈蓋都掀了，想讓手下把他轟出去不接待，但是又怕他惹惱他，激發(fā)了他的野性，把我的‘寄余生’給我毀了，還是強忍著接客，腦中想著怎么給這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東西立個下馬威，好好上一課，告訴他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打打殺殺來解決的。小妙妙，等有時間請你去我家里玩玩，我家里特別漂亮，下面在云海之中，上面被含笑櫻包圍，比你的院子還要好看，你若是喜歡花，我可以送你許多。”

    “然后呢?你們就不打不相識了?”年渺見他停下，忽然說到了花，忍不住好奇地問，順便糾正， “不要再叫我妙妙了，我不想當妙妙。”

    “好好好，不當妙妙，不當妙妙?！奔挠嗌闷獾?， “還沒有呢，你猜我見到他怎么著?”

    年渺猶豫: “嗯……發(fā)現(xiàn)他是個好人?”

    寄余生笑: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才不是好人?！?/br>
    年渺: “……”

    他身下的長凳突然變成了一把搖椅，后仰靠到椅背，手臂隨意搭在扶手上，慢悠悠搖來搖去，閉著眼睛回憶，唇角微彎，神情寧靜和悅，似乎在回憶什么美好的事，就連聲音都溫柔了: “我忍著怒氣，走到家門，看到一個負手而立，一身白衣的背影，聽到我出現(xiàn)的動靜時，他才轉(zhuǎn)過身?！?/br>
    風安靜下來，燭火也不再搖晃，年渺靜靜望著他的神情，也有些發(fā)怔。

    “那個場景，過去了幾千年，我還是記憶猶新，根本忘不掉。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比那更美的風景了。

    “我當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大腦一片空白，我想不止是人的問題，更多的是，那種反差，實在太大了。我當時就想，果然很多傳聞都是假的偏的，要自己親眼看過才是真實的。流言和傳聞將他塑造成了一個滿身鮮血的邪魔，一個殺戮的傀儡，可我看到人才知道，完全不一樣，完完全全，不一樣?！?/br>
    “你師兄是我見過的，世間最俊美的男子，不，不對，女子中也沒有比得過他的?！?/br>
    他噤了聲，年渺也沒有說話，良久才察覺到臉頰邊落下一絲頭發(fā)，撓得他有些發(fā)癢，他抬手習慣性將發(fā)絲捋到了耳后。

    寄余生這才悵惘地長嘆一聲: “我承認，我完全被他的那張臉給蠱惑了，不知今夕何夕，迷得暈頭轉(zhuǎn)腦，說實話，我不是一個特別看臉的人——可能確實有那么一點點，也沒有斷袖的癖好，也不是一見鐘情，就是，怎么跟你解釋呢，就是非常，迫不及待，瘋狂，想要擁有這個人的地步?！?/br>
    年渺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瞳孔驟然放大，腿腳開始發(fā)軟。

    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沒有一絲力氣，但還是努力抬起來捂住胸口，他的心跳聲太大，周圍太安靜，真害怕被對方發(fā)現(xiàn)。

    寄余生卻渾然不覺，繼續(xù)講述當年: “我這個人啊，就是喜歡收集寶貝，我想我一定要得到他，無論付出什么代價?，F(xiàn)在想想，那時候真是豬油蒙了心?！彼恼Z氣里帶了幾分懊悔之意， “我當時太著急了，也被完全蠱惑了，唉，應(yīng)該耐心一點，先跟他交朋友，再一步一步來，慢慢地，連哄帶騙和他交/q1歡的?！?/br>
    年渺的身體完全僵住，手再也無力舉起，慢慢垂下，呼吸也十分困難。

    “他看到我，倒是沒有半點波動，很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問我，能不能給他可以配得上他的武器，要世上最銳利的武器，這就是他想和我做的第一個交易，一個年少成名的戰(zhàn)神，自然是需要一把武器的。”寄余生緩緩道， “我直接說，好，他問我，你需要什么。

    “這個人真的很高傲，別人都說，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而他竟然問我，我需要什么，那個態(tài)度，好像是我求他交易一樣?？墒钱敃r，我看著他的那張臉，腦中想的卻是，他好特別，這股傲氣，我可太喜歡了。鬼知道我當時在想什么，我本來最討厭驕傲的人了，這種人最難相處，還愛挑毛病。”

    又安靜下來，年渺無比懼怕這種安靜，艱難開口: “后來呢?你要他拿什么代價交換?”

    一開口不但他自己嚇一跳，連寄余生都睜開眼睛，有些驚訝地望向他——他的聲音太沙啞了。

    他靠著桌子，做出認真傾聽的模樣。

    “然后，我說了讓我此生最后悔的話?！奔挠嗌鷩@息道， “我說，只要你同我共赴云雨，我就送你一把世上無人能敵的武器。你猜，他什么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