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血鏡開始波動,人群在不安的躁動后異常沉靜,年渺看見一道道半透明的魂魄從人們的身體中抽離,順著血鏡殷紅的光芒,慢慢飄蕩到鏡中,一時間,廣闊無垠的天地間,暗紅色的光華之中,全是白霧似的半透明的魂魄在輕緩飛舞,它們從村莊里,小路上,四面各地,不約而同往神殿上空飄去,那浩浩蕩蕩的景象,竟然在詭異之中多了幾分浪漫和神圣。 年渺蜷縮起身體,緊緊挨著身邊的神樹,盡量躲避著血鏡的掃射,他有種預(yù)感,只要被血鏡注意到,他的魂魄便會被吸收,再也回不到身體之中。 失去了魂魄的身體沒有了支撐,接二連三倒下,成為一具具尸體,耳邊全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他不敢抬頭,抓住身邊冰冷的枝干,小聲喊了聲“樹靈”。 依舊沒有回應(yīng),年渺眼睜睜看著神樹在漸漸縮小,只有之前的一半高,他快要靠不住了。 最后一道魂魄被吸收,血鏡像是吃飽了一般,膨脹了數(shù)倍,足足有整個正殿那么大。 慈悲的佛音自空中響起,遙遠得仿佛一聲嘆息: “凡所有相,皆屬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br> 年渺能躲開視線,卻躲不開佛音,他不由自主被吸引了去,抬起頭,看見巨大的血鏡正中央,出現(xiàn)了一道凌空的黑色人影,黑影似乎是站在鏡中的,看不見任何模樣,但能感受到,自己在和黑影對視著。 他的心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起來,竟然完全動彈不得。 “凡所有相,皆屬虛妄……” 那道黑影不斷重復(fù)著四字偈語,突然倒在血鏡之中,年渺睜大眼睛,看見黑影被無形的刀割裂身體,把皮rou仔仔細細剝開,剔了個干干凈凈,連根筋也沒留下,只剩下一具純粹的金光燦燦的骨頭,像薄薄的紙片,飄如鏡中,隱沒不見,似乎被誰收走了。 “滴答?!?/br> 四周安靜得像空氣凝固了一樣,在這片絕對的死寂之中,年渺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很小,卻如同在他耳邊。 他茫然地眨眨眼,看見血鏡中不斷流淌下金色的血,像一道天上來的涓涓河流,永無止盡,永不斷流。 金血平靜地流淌,越過平原,淹沒四野,逐漸成為金色的大海,包圍住了幽蘭山,只留出小小的山頭,像一座孤島在海中茫然無助地漂游。 “滴答?!?/br> 滴水聲緩慢而清晰,卻并不是金色的血海發(fā)出的,血海是無聲流淌的。 緊緊握著神樹樹干的雙手間一片冰涼的濕意,年渺緩緩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掌心和指縫滿是黑紅的血污,神樹的軀干上,在慢慢滲出污血,滴落到地上,匯聚出一小片積血。 這唯一的聲音,是神樹的血。 金色的血海依然在不斷往上漲,最終淹沒了整座幽蘭山,年渺緊緊抱著流血的神樹,滿眼是翻涌的燦燦波濤。 最后一眼,是神樹晦暗的污血,和神圣純凈的佛血混合在一起,霎那間,翻涌的金海,盡數(shù)變成污穢的暗紅,將一切淹沒。 *** 依舊是血紅的琉璃長明鏡,和漫山遍野的人。 年渺站在幽蘭神樹旁邊,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了,這個場景一次又一次地重復(fù)著,一開始他還感到害怕無助,惶恐不安,以為自己此生止步于此,但在一次次的重復(fù)中,他的神識漸漸清明,開始意識到這不是現(xiàn)實,而是一個循環(huán)的噩夢,是神樹的噩夢。 他記得自己是被神樹拉入夢中才得以交流的,可是如今,神樹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不能控制自己的夢,而他也被困在夢里,沒辦法出去。 只要神樹不醒,他就無法脫身,而他的壽命有限,短短百年而已,若是出不去,恐怕是會被困死。 他到底是身外之人,被帶入夢中,只是神樹在庇護他,可不想竟然成為囚籠,解鈴還須系鈴人,他無法為神樹做什么,只能希望神樹快點醒過來。 他抬頭望向血鏡,隱約覺得血鏡也在看他,這會他并沒有立刻轉(zhuǎn)回去,而是同血鏡對視良久。 在不斷循環(huán)的噩夢中,有變化過不同的結(jié)局,雖然無一例外都是凄慘收尾,但唯一沒有變的,便是這一輪血鏡,或許是一個出夢的契機。 他收回目光,望向旁邊的神樹,在一次次循環(huán)之中,神樹也一次次縮小枯萎,如今已經(jīng)變得還沒有他的小腿高,樹根已經(jīng)徹底腐爛了,軀干被干涸的淤血包圍,竟然看不出半點紫色的痕跡,讓他莫名想起佛子臉上的紋路。 他躊躇片刻,眼見著一道又一道的魂魄朝血鏡之中飛去,他下定決心,將神樹小心翼翼挖了出來,塞進衣服里,緊緊抱著,起身望向血鏡,希望它能把自己的魂魄也吸走,可是血鏡并沒有理會他,一直到所有魂魄被吸走,鏡中出現(xiàn)了佛子的黑影,那種和血鏡對視的感覺,也沒有出現(xiàn)。 血鏡察覺到他的意圖,不想讓他出去么? 他緊緊擰起眉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踩著滿地的尸體,把一具具尸體堆起來,想要造成人梯,前往血鏡之中,盡管雙手在微微顫抖,他也不想放棄,這是他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 身上空無一物,微薄的靈氣在夢境中起不到一絲作用,但是沒有工具,也要制造出工具,不能就這么坐以待斃。 空中的佛音停了下來,一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他抬起頭和血鏡坦然對視,心中反而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