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還要再說，就聽吏部尚書慢悠悠地說：“聽聞樂安伯世子前不久主動請纓去了南境，英雄少年，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機啊?！?/br>
    樂安伯拉下臉來：“沐尚書懷疑我樓某人背公向私？”

    吏部尚書被他這么指名道姓地針對，便有些慫了，朝著建宏帝說：“事關(guān)重大，還請陛下圣裁?！?/br>
    建宏帝這才慢悠悠開口：“蒲相以為呢？”

    蒲久霖自認為揣摩上司心意略有心得，但這次，看建宏帝波瀾不驚的樣子，一時有些吃不準，便道：“南虞越境而不越禮，背后似有深意?！?/br>
    建宏帝說：“之前南虞越王登基，朕派人相賀，曾約定兩國相好，此事是禮部辦的，朕沒有記錯吧?！?/br>
    禮部尚書忙道：“是。使團還在路上，但國書已先一步送回來了?！?/br>
    建宏帝冷笑道：“使團還在路上……南虞便按捺不住，蠢蠢欲動，這背后是何深意啊？”他見眾人都低著頭，生怕被點名，眼神更冷，“樂安伯乃開國武勛后人，熟讀兵法。你認為，南虞內(nèi)亂初定，在何等情況下，才會令南虞小兒急不可耐地撕毀盟約，侵犯我國邊境？”

    蒲久霖聽他說“侵犯”，便知建宏帝看似平靜，內(nèi)心已是怒不可遏了。

    樂安伯猶豫了下，才道：“或是北地陳兵北境，令他誤以為有機可乘?！逼鋵嵥€想到一個原因，便是南境突然換將。新將與老兵總有個磨合期，也是可乘之機。不過換將的決定是建宏帝下的，他自然不會傻乎乎地觸霉頭。

    建宏帝臉上看不出對這個答案滿不滿意，只是又問禮部尚書：“北地陳兵非一兩日，南虞若有此心，為何禮部派去的使團毫無察覺？”

    禮部尚書慌忙下跪：“臣惶恐，臣有罪?！?/br>
    他跪得太快，倒叫建宏帝不好在追究下去，何況，這件事也不一定是禮部失察。也可能是使團離開之后，發(fā)生了某些事，令南虞新帝改變了主意。

    其實建宏帝對南虞并不太擔(dān)心。畢竟南虞內(nèi)戰(zhàn)剛剛結(jié)束，新老交替的風(fēng)波尚未完全平息，百姓需要時間休養(yǎng)生息，秦昭瘋了，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大興戰(zhàn)事，最多就是趁著北地與北周不合之際，發(fā)生點小摩擦，占點小便宜。

    他真正擔(dān)心的，就是令南虞改變主意的某些事。

    建宏帝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敲道：“將我北周開國大帝手書‘受降為生民，不降為清白’的拓本送往南境，交給紀酬英。再令湖北、巴蜀、中州三地巡撫各征兵五萬以備戰(zhàn)?！?/br>
    戶部尚書忙道：“正值春耕，不如等農(nóng)忙過，再征不遲。”

    建宏帝冷笑道：“朕倒是能等，你問問北地和南虞等不等？”

    戶部尚書縮著頭不敢說話了。

    建宏帝總結(jié)完畢，其余官員告退，蒲久霖被留下用膳。以前各部尚書還很羨慕這待遇，今天卻慶幸留下來的不是自己。

    伴君如伴虎，誰知老虎什么時候發(fā)威。

    蒲久霖倒很淡定。既然摸到了皇帝的脈搏，他

    心里就有數(shù)了。

    建宏帝帶著他去太液亭用膳。

    前陣子在亭子里坐著還有些冷，今日卻剛剛好，清風(fēng)輕柔拂面，還有些愜意。興許是春風(fēng)醉人，建宏帝神色松弛了許多，還主動為蒲久霖斟了一杯茶：“今日殿中可有未盡之語？”

    蒲久霖誠惶誠恐地接過茶，猶豫了下才道：“南虞犯境，恐有依仗啊?！?/br>
    “樂安伯不是說北地？”

    “北地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傀儡，不成氣候?！?/br>
    這話顯然說到了建宏帝的心坎里，他道：“那你認為呢？”

    蒲久霖道：“傀儡背后的提線之人?！?/br>
    建宏帝看了他一眼。

    蒲久霖不敢賣關(guān)子，直接道：“北地有今日，全賴蒙兀王布哈斯赫借地借兵，他統(tǒng)一蒙兀多年，大權(quán)在握，野心勃勃。若他有意南侵，南虞與其沆瀣一氣，就不足為奇了?！?/br>
    建宏帝點頭道：“的確由此可能。還有呢？”

    蒲久霖被問得一怔，心念電轉(zhuǎn)，立刻反應(yīng)過來：“陛下?lián)奈髭?？?/br>
    建宏帝說：“萬獸城銅芳玉與容妃是師姐妹，與朕有私仇。而且，她還是莫翛然的弟子?！闭f到這里時，他語氣森然，又深藏忌憚。

    蒲久霖對江湖事不太關(guān)注，聽他這么說，也覺得西陲棘手：“我立刻修書一封，提醒海西公加強防范?！?/br>
    建宏帝自言自語道：“南虞沒了靈教，暫時不成氣候，倒是西陲與北地，都培養(yǎng)著江湖高手，傅希言與裴元瑾去了北地，如今西陲更令人擔(dān)心?！?/br>
    說到這里，他看向蒲久霖：“你隨我出宮一趟，順便說一說，這幾日城中接二連三的禍事。”

    第192章 守將有請求（下）

    蒲久霖愣了下, 總算在腦海的犄角旮旯里想起刑部曾經(jīng)說過，城中縱火案頻出，京都府要與他們聯(lián)合查案。

    為免隔墻有耳, 建宏帝沒有在去路上交談, 這也給了蒲久霖思索答案的時間。

    等兩人上了馬車, 建宏帝再提此事, 蒲久霖心中已有腹稿，謹慎答道：“最近城內(nèi)接連有人縱火填井，損毀房屋，好在沒有造成百姓傷亡，只是縱火者仍逍遙法外。京都府與刑部已聯(lián)合緝查, 相信再過不久, 便能水落石出。”

    建宏帝道：“損毀的房屋如何處置？”

    蒲久霖道：“正全力搶救修葺?！?/br>
    建宏帝說：“縱火者不傷人, 只毀屋，或有深意，何不將計就計？”

    蒲久霖愣了下, 試探道：“依陛下之意？”

    “將受災(zāi)的百姓送到寺廟安置，房屋暫不修補, 守株待兔, 看那縱火之人究竟有何圖謀?！?/br>
    若認真思量，建宏帝的辦法顯然漏洞百出。難道縱火者一直不出現(xiàn), 百姓便一直住在寺廟里？但一向處世精明的蒲久霖沒有反對。

    在他看來，北周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北地聯(lián)軍與南虞挑釁，如百姓房屋受損這等小事連早朝上奏本的資格都沒有, 更別說君臣私下商議。但建宏帝既然提起, 必然因為這件事比看起來更為緊要。蒲久霖不知其詳, 不敢妄下結(jié)論, 便順了他意。

    依舊是拿著令符從后門進秦嶺鏢局，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枝頭小鳥在嘰嘰喳喳，顯得有些冷清。

    裘西虹在他們進門時，便知道今日有兩位來客，早一步沏好了茶。

    蒲久霖久聞秦嶺老祖之名，但面對面交談還是頭一回，不免說了一套“久仰大名”之類的社交辭令。

    裘西虹也禮節(jié)性地回了兩句。

    建宏帝隨口提了一句朝中七事八事，愁緒如麻，今日不能久留，蒲久霖會意地說起了南虞犯境，順便擔(dān)憂西、北兩境。

    “我北周將士個個驍勇善戰(zhàn)，悍不畏死，若只是國戰(zhàn)，我并不擔(dān)心。怕只怕那些江湖高手參與其中，那就結(jié)果難料了?！?/br>
    裘西虹便明白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宰相收到了什么消息？”

    蒲久霖便看建宏帝。

    建宏帝道：“朕想請老神仙走一趟西陲。”

    裘西虹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武王武神的進階奧秘，便以為自己身為武神巔峰，貿(mào)然動武，是拿命冒險，自然不太愿意。

    建宏帝說：“西陲諸國中，唯萬獸城是江湖門派。其城主銅芳玉乃容妃的師妹，武功應(yīng)該不相上下，以老神仙的威名，無需動手，便能叫她望風(fēng)而逃?！?/br>
    裘西虹搖頭道：“萬獸城中最叫人忌憚的并非銅芳玉，而是白虎王。據(jù)說其人武功深不可測，遠在銅芳玉之上，只是無心權(quán)力，不理俗務(wù)，才讓銅芳玉做了城主?！?/br>
    建宏帝說：“既然無心權(quán)力，不理俗務(wù)，應(yīng)當也不會參與戰(zhàn)爭。朕知道此事強人所難了，但事關(guān)北周存亡，朕不得不厚顏相求。若老神仙應(yīng)允，那朕愿意封秦嶺為護國神山?！?/br>
    裘西虹心中一動。

    他愿意帶領(lǐng)秦嶺投靠朝廷，無非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萬一駕鶴歸西，徒子徒孫們撐不起門楣，會使秦嶺派沒落。若有了“護國神山”的封號，即便下面幾代出不了武王武神，也能仗著朝廷的支持，廣收門徒，等待復(fù)興的時機。

    但是立秦嶺為護國神山，和立秦嶺派為國教聽起來是一回事，細細追究起來，卻可以是兩回事。

    他先試探道：“我若離京，只怕會被人趁虛而入。”

    建宏帝說：“老神仙放心去，城中諸事朕自有安排?！?/br>
    裘西虹見他心意已定，又問：“陛下可愿立國教？”

    建宏帝面色一凝，沉聲道：“朕敬仰老神仙，不愿虛話相欺。江湖門派在朝中做大，易受忌憚，便是朕不相疑，但朕的后人未必信老神仙的后人。靈教便是前例，盛時一呼百應(yīng)，衰則鳥散魚潰。朕觀秦嶺上下，皆為溫柔敦厚之輩，何不細水長流，令秦嶺延綿不絕？”

    裘西虹原本板著臉，聽到這里，竟笑了笑道：“陛下開心見誠，我也并非不知好歹。此去西陲，路遠迢迢，禍福難料，還請陛下看顧秦嶺上下?！?/br>
    建宏帝說：“老神仙放心。朕即刻下令，封秦嶺為護國神山，無論老神仙此去結(jié)果如何，北周不滅，此號不改?！?/br>
    裘西虹說：“我走之后，陛下多保重?！?/br>
    說動裘西虹去西陲，令建宏帝心情大好，離開后也不急著回宮，體貼地送蒲久霖回家。蒲久霖自然是受寵若驚，只是臨走前，還是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擔(dān)憂。

    “裘老乃定國神柱，他離開鎬京，只怕會有宵小趁機鬧事?！彼f完，越發(fā)覺得城中放火的人不簡單。

    建宏帝說：“銅芳玉出身傀儡道，鄭佼佼創(chuàng)立借蒼生，兩者都是邪魔外道，朕打算請求儲仙宮援助?！?/br>
    蒲久霖眼睛一亮：“由傅四公子牽線，此事可成。陛下何不請儲仙宮去西陲？”相較之下，還是投靠了朝廷的秦嶺老祖坐鎮(zhèn)鎬京比較讓人放心。

    建宏帝沒有他想得那么樂觀。

    他登基之后，就考慮過借儲仙宮之手對付鐵蓉容。不過考慮到他和鐵蓉容之間存在合作關(guān)系，為免偷雞不成蝕把米，他沒有直接道明鐵蓉容的身份，只是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希望與儲仙宮建立合作，可惜他送出了八封信，每封都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他還邀請過當時儲仙宮駐守鎬京的各部主管事進宮，卻無人應(yīng)召。

    由此，他便知道自己不受儲仙宮待見。

    所以，雖然今時不同往日，他與儲仙宮之間多了傅希言這條橋梁，但裴元瑾單槍匹馬闖皇宮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不敢托大，向護衛(wèi)西陲這樣的緊急要務(wù)還是請裘西虹這樣的熟人更妥當，至于護衛(wèi)鎬京……他另有辦法。

    *

    開國皇帝手書拓本已送往南境，裘西虹也在去西境的路上，鎬京暫時恢復(fù)了平靜，然而縱火燒民宅的案犯還沒有逮捕歸案，因為建宏帝關(guān)注，蒲相也跟著關(guān)注了起來，刑部與京都府壓力倍增，幾乎守株待兔到了株要結(jié)果子的程度，可惜，依舊沒有音訊。

    就在這時，北境傳來榆林鎮(zhèn)破的噩耗！

    隨著噩耗一起傳來的，還有隴南王尚在人間的消息。平羅郡王的奏折已經(jīng)送到了龍案上，但包括蒲久霖在內(nèi)的文武百官，誰都不敢在早朝時提起此事，倒是建宏帝自己提了一嘴：“郡王竟言隴南王尚在人間，諸卿以為呢？”

    被他目光掃到的禮部尚書暗叫倒霉，卻毫不猶豫地說：“必是北地陰謀，以假亂真，惑亂人心！”

    建宏帝問：“若隴南王當真沒死，卿家的心便要亂了嗎？”

    禮部尚書慌忙跪地求饒：“臣，是臣失言。隴南王是武神，微臣是文臣啊?！?/br>
    “武神？”建宏帝冷笑一聲，甩袖而去。

    禮部尚書嚇得渾身發(fā)軟，站都站不起來，還是吏部尚書好心，與禮部侍郎一起將人拉起來。

    蒲久霖看著他，微微嘆了口氣。

    在榆林鎮(zhèn)破這樣的大事面前，建宏帝依舊關(guān)注著隴南王的消息，由此可見心結(jié)之深。其實，當年與云中王、隴南王有瓜葛的世家朝臣都被建宏帝清理得差不多了，今日能上早朝的，差不多都是建宏帝的“自己人”。不過，就是“自己人”在提到隴南王依舊以“武神”尊稱，這才是建宏帝至今沒有解開心結(jié)的原因。

    他走出殿外，被樂安伯等武將叫住，拉去議事。

    榆林鎮(zhèn)破的

    細節(jié)寫在了寄往兵部的奏折上。

    按平羅郡王的說法，他無意間抓住了溫鴻軒的女兒溫娉，便以此為籌碼，要求對方退兵。與之談判的是容越。容越假意同意，要求雙方見面和談，并且交換人質(zhì)，然而就在和談那日，容越發(fā)起攻擊，不但親手射殺了溫娉，鼓舞士氣，而且榆林鎮(zhèn)內(nèi)還有內(nèi)應(yīng)，為他們打開了城門。

    “隴南王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