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

    這自殺的現(xiàn)場，假的不用勘查都能看出不對勁啊。

    偏生，的確沒人來勘查。

    劉坦渡快刀斬亂麻地定了罪名，今日隨霍原一道去千戶所的人也都按軍法處置。這件事既然在紀酬英上任之前發(fā)生，他自然就聽從前任的判斷。

    傅軒原本還想對千戶所發(fā)生的事算算賬，沒想到還沒出手，對方就已經(jīng)將事情辦妥，這口氣只能緩緩咽下去。

    等他們騎著馬從軍營出來，東方已翻出了魚肚白的劉坦渡和傅軒心事重重，都沒有多言，傅希言靠在裴元瑾的懷里，呼嚕呼嚕睡得正香。

    回到江陵城，傅輔還在劉府，為了等他們，一夜未睡，見他們回來才松了口氣，又聽傅希言說紀酬英來了，在短暫的錯愕之下，便明白了建宏帝的如意算盤。

    “看來，在陛下心目中，最可靠的始終是海西公啊?！辈贿^傅輔并未覺得嫉妒或不公平，一來傅家與海西公府是親家，多年來關(guān)系不錯，受過對方不少恩惠。二來，建宏帝也沒有看錯人，他一開始并不打算和劉家硬碰硬的，做不到紀酬英那樣令行禁止。

    想想別人長處，想想自己短處，眼紅病自然不會發(fā)作。

    “但北地聯(lián)盟的人還沒有抓到?！备递o擔憂地說，“他們一直圖謀南境，如今南境落入你姑父之手，他們會不會對你姑父下手？”

    傅希言道：“他們殺了姑父，也沒有合適的人手接管南境，沒有必要?！?/br>
    聽到劉坦渡和霍原在小黑屋的對話后，他意識到霍原很可能是劉坦渡的平替。只是霍原在軍中威信不夠，即便沒了劉坦渡，也很難全面接手。

    他不是梅下影肚子里的蛔蟲，并不知道他想出“為營救劉坦渡”將造反坐實的毒計，也不知道梅下影等人因為久久等不到霍原率領(lǐng)大軍攻城，而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聽說劉坦渡從城外回來時，立刻意識到計劃失敗，正在芬芳夫人的私宅商量新的對策。

    溫娉將最新收到消息看完，隨手用燭火銷毀：“劉坦渡已經(jīng)去過軍營，即便霍原全身而退，也不可能再說服其他人進攻江陵城?！?/br>
    吳寬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讓霍家丫頭拜我為師！有她在，不怕霍原畏首畏尾，不盡心盡力。”

    溫娉看向梅下影：“梅先生還有何良策？”

    梅下影說：“南境已不可圖?！?/br>
    溫娉臉色一白，看向吳寬，吳寬說：“要不我們走之前，拿下幾個人頭，回去也好交差？”

    梅下影說：“你想殺誰？”

    吳寬想了想道：“不識時務(wù)劉坦渡，拿他祭刀！”

    不等梅下影反駁，溫娉便搶先開口道：“他與狗皇帝勢成水火，留著他，還能給狗皇帝添堵?！?/br>
    吳寬提議：“傅輔如何？他武功低微，殺起來不費力?！?/br>
    梅下影微笑道：“但傅輔養(yǎng)了個好兒子，好兒子又找了個好兒婿，殺一人容易，殺完之后，只怕北地永無寧日。”

    吳寬說：“難道我們就這樣兩手空空的回去？”

    梅下影說：“你不是還帶回去了一個人嗎？”

    隨著他的話，幾人都轉(zhuǎn)頭看向榻上。劉煥正閉著眼睛，呼吸平穩(wěn)。

    溫娉心有未甘：“劉夫人都死了，只帶他回去，我怕……”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發(fā)白。

    吳寬哂笑道：“你就這么怕他？他當年威風八面，如今不過是個殘廢，有什么可怕的！”

    溫娉忙道：“三長老慎言！”

    吳寬嘖嘖兩聲，沒再說話。

    三人討論半天，意見始終未能統(tǒng)一。照梅下影的看法，既然事不可為，不如早日離開，但溫娉和吳寬想留下來，看看有沒有新的機會。

    雙方未能說服對方，最后便兵分兩路。

    梅下影先一步北上，他們倆隨時伺機而動。

    *

    傅希言并不知道自己身邊埋伏著一男一女、一胖一瘦兩條毒蛇，不過即便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有莫翛然這樣的bss當敵人，其他人很難不黯然失色。

    張阿谷臨死前，曾與傅輔商議，押送劉坦渡去鎬京，后來紀酬英又讓傅軒隨劉坦渡回京述職，由此可見建宏帝為了將劉坦渡召回鎬京，心情是多么迫切，幾乎到了雙管齊下，多渠道共同謀劃的地步。

    劉坦渡即便知道前路茫茫，很可能一去不復(fù)返，可事到如今，也沒有留給他第二條路。

    他啟程的日子，也是傅家人告別的日子。

    傅輔身為湖北巡撫，不能離開湖北范圍，傅夏清雖然沒有退婚，可誰都知道，就目前的情形，這樁婚事已然不可能。

    別的不說，就說劉煥是云中王之子的身份，除非傅家愿意登上北地聯(lián)盟的船，或者舉家離開朝堂，依附儲仙宮或天地鑒，不然就會為傅家?guī)頍o限麻煩。

    傅希言前世的婚姻尚且要顧忌男女雙方的家人，何況這一世，門當戶對，結(jié)兩姓之好，都是婚姻的基礎(chǔ)。

    傅輔、傅夏清、鹿清和小桑他們回江城，傅希言、裴元瑾則帶著傅貴貴護送護送劉坦渡的傅軒北上。

    臨行前，傅家人還特意去了趟兵營看紀酬英。

    紀酬英來的倉促，雖然用雷霆手段穩(wěn)住局勢，可大火猛燒之后，容易燒焦，接下來不免要用些微風細雨的懷柔手段。

    傅軒在千戶所的親信雖然被霍原清理了，但傅家勢力龐雜，還有其他人潛伏。傅軒趁著離開前兩天，都一一向紀酬英我交代清楚。

    勢力的延續(xù)，并不全靠舊日交情，未來的希望也很重要。他將人交給紀酬英，也是希望他有機會的時候能夠拉拔一下這些人，實現(xiàn)互惠互利。

    紀酬英聞弦音知雅意，一切竟在不言中。

    *

    張阿谷來時車輦，去時棺槨，也算是風風光光。

    楚少陽依舊承擔暗線任務(wù)，在前面帶路，清掃障礙。

    黎慕鶴上車之后，就把自己關(guān)在車廂里，除非吃喝拉撒，不然很少露面。

    傅軒和劉坦渡坐一輛車，一是監(jiān)視，二來也為了做心理疏導(dǎo)。他和傅希言想得一樣，劉坦渡之前的配合很可能是被一時沖昏頭腦，為免他中途醒來，圖惹事端，他就要保證對方一直渾渾噩噩。

    傅希言和裴元瑾原本想帶著傅貴貴同坐一輛馬車，奈何傅貴貴越長越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翅膀硬了額，有事沒事便喜歡揮舞兩下，鬧騰得不得了。

    傅希言被煩得不行，就給它安排了一輛單獨坐的車。

    它開心了一個上午，突然就想爹了，然后傅希言就聽“噸”的一聲，馬車上方好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

    傅希言探頭出去，正好傅貴貴探頭下來。

    傅希言看看馬車的高度，以及離后面那輛馬車的距離，驚喜地問道：“你會飛了？”

    鳥會飛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但雞會飛——尤其還是家雞會飛，就不得不讓人驚喜了。說實話，傅希言都做好了傅貴貴是鴕鳥的準備，沒想到它就帶來了大大的驚喜。

    第163章 藥材要湊齊（上）

    樹葉飄零,輾轉(zhuǎn)落入湖面，搭乘清風，徐徐拖曳一條淺淺的痕跡,蕩漾著姍姍來遲的春意，至亭邊方歇。

    亭立于池中。

    池叫太液池,亭叫太液亭。

    亭中坐著兩人,各執(zhí)一色棋子,潛心對弈,許久未言，直至一方認輸,丟開棋子,拱手道：“陛下棋力遠勝于臣,臣嘆服?！?/br>
    “蒲相今日只讓了一炷香，便輸了,心不靜啊?！蓖蹶欧畔潞谧印?/br>
    蒲久霖被揭穿讓棋也不緊張,微笑著道：“陛下龍威浩蕩,臣近在咫尺,難免心潮起伏?！?/br>
    王昱說：“這話放在二三十年前說,朕還信你。如今，朕與你，就如這兩張石凳,天天對著，日日看著，哪還有什么波瀾?！?/br>
    蒲久霖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臣對陛下,確實心如磐石?！?/br>
    王昱手指虛點了他兩下：“聽聞博遠終于要成親了？”

    蒲久霖說：“定了馬祭酒的孫女?！?/br>
    “馬祭酒已經(jīng)歸隱田園好些年了?！?/br>
    “臣與他相交多年,他回鄉(xiāng)這些年,也未曾斷了音訊。他那孫女我早些年見過，早慧伶俐，模樣也好?！?/br>
    王昱說：“博遠比老大小三歲。若老大還活著，怕是孩子都有了?！?/br>
    蒲久霖沉默了下，才道：“太子穎悟絕倫，不會像博遠那么擰，拖到現(xiàn)在才肯成親?！?/br>
    王昱臉色微微一黯，嘆息道：“是啊。他打小就孝順聽話，朕讓他一日寫五張大字，他發(fā)燒病得人都糊涂了，還惦記著。老三就頑皮得多。五張大字，親手寫的有兩張就不錯了，余下的叫人代筆，被揭穿了，還要嘴犟，說什么不可多得，以其珍也。呵，好行小慧，他在洛陽搞小朝廷，叫你費心了吧？”

    他知道蒲久霖這次進宮，主要是請示如何處理三皇子在洛陽鬧出的亂子。但皇子鬧出的事，再大也是皇帝家事，只能皇帝自己開口。

    即便皇帝開口了，下面的人也不能順著說，而要反著說。蒲久霖慌忙起身行禮：“殿下是陛下派去洛陽的先鋒官，為陛下鳩工庀材，責無旁貸?！?/br>
    王昱擺擺手，讓他坐下：“北地為平，南虞未定，朕即便坐在警衛(wèi)森嚴的高墻之內(nèi)，依舊如履薄冰。老三若真成器，要折騰便折騰，有他在洛陽，何嘗不是北周的一條后路？可他折騰的這一年多，傅家胖兒子都成北周第一美人了，他自己又折騰出什么花頭？串聯(lián)世家，賄賂官員，一天天想著逼朕遷都，卻不敢來信問一句。王家的江山交給他，朕那兩個兄弟都要從地下爬起來戳朕脊梁骨?！?/br>
    蒲久霖聽他評價三皇子已有些不安，聽他提及云中王、隴南王，更是忐忑。

    王昱見他不說話，忽而笑道：“朕發(fā)發(fā)牢sao，又不是罵你，你緊張什么？”

    蒲久霖道：“殿下年輕，或許與臣一樣，懾于龍威。他在洛陽種種，也是想為陛下分憂所致?！?/br>
    “不必為他開脫。老三手伸太長，折騰得過了，鬧得天怒人怨，怪得了誰。你也不必試探朕，君無戲言，該如何便如何。下面的人不敢插手，你扛著點。鎬京城里龍子鳳孫多了去了，北周宰相卻只有一個?！?/br>
    蒲久霖忙躬身道：“臣領(lǐng)旨。其他人都好說，但洛陽知府的人選，是否由陛下欽點？”

    他問的是知府，又不只是知府。

    被牽扯三皇子辦小朝廷的官員中，洛陽知府官階并不是最高，可他是洛陽父母官，若建宏帝遷都之心不改，知府的人選自然十分緊要。如若不然，便意味著遷都擱置不是一年兩年，甚至連遷都本身都可能是個幌子。

    王昱手指在桌上輕輕一點，道：“若一時沒有合意的人選，就先不動了?！?/br>
    蒲久霖微微一怔，心中轉(zhuǎn)過千百個念頭，連忙應(yīng)了。

    王昱緩緩起身，踱步至亭邊，看著湖面粼粼波光，突然問道：“你也曾在宮中講課，八、九、十這三子中，你最看好誰？”

    蒲久霖大驚，忙道：“三位皇子天資聰慧，一時瑜亮，難分高下?！?/br>
    王昱仿佛自言自語：“老八似老三，愛耍小聰明。老九憨厚乖巧，但太乖巧了，耳根子軟。老十，年紀小了些?！?/br>
    蒲久霖垂下頭，不敢細聽。

    王昱說：“待他們長成，你與朕都該老了?！?/br>
    蒲久霖忙道：“陛下千秋，臣待博遠生了孩子，就該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了?！?/br>
    王昱道：“你倒是想得美，你走了，北周這攤子事，誰來與朕商量？一南一北的，誰都不安生。北地和蒙兀的聯(lián)軍還在邊境虎視眈眈。南虞越王與皇帝進入和談，攘外必先安內(nèi)，安內(nèi)便要攘外，也不知何時就會起硝煙。好在有酬英在南境，但海西公年事已高，日后西境誰來執(zhí)掌？”

    蒲久霖不了解劉彥盛死亡真相，也就不明白建宏帝為何冒著南橘北枳的險，堅持將劉坦渡調(diào)離南境，召回鎬京，但他為官多年，自有一套生存法則，那就是皇帝決定的事，不多問，皇帝想做的事，要多想。

    “我北周人才濟濟，陛下如此問，臣一時竟也分不出勝負優(yōu)劣，只能略作提議，請陛下圣裁?！?/br>
    他等王昱點頭，才道：“賀蘭公雖然久居鎬京，但先祖亦是開國名將，可擋一面。廣信侯是老將，身經(jīng)百戰(zhàn)。樂安伯雖然棄武從文，其子樓無災(zāi)卻是難得的將才，堪當大任?！?/br>
    王昱道：“賀蘭公甘心當安樂駙馬，不必折騰他了。廣信侯倒是老將，當初在北境與老郡王鬧得不可開交，說要去北地建功，迷路了半個月。西境的地況可不比北境簡單。樓無災(zāi)在武學方面雖有建樹，但領(lǐng)兵打仗是另一回事，非靠匹夫之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