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嘆了口氣，道：“風部只打聽到冰中火的下落。于長老近兩年，除了南虞新城之外，沒有去過別的地方?！?/br>
    所以……

    傅希言手指敲了敲情報上寫的，在帶鎖箱子里找到的兩樣東西：“他是從哪里弄到的呢？”

    *

    于瑜兒比裴元瑾和虞素環(huán)描述的更加膽怯，傅希言找上門，話還沒說，人就暈了，醒來后，呆呆地望著地面，怎么問都不肯開口。

    傅希言只好退出去，換一個熟臉進來。

    裴元瑾在里面待了半炷香，又換虞素環(huán)。

    她進去時，傅希言悄悄往里看了眼，于瑜兒竟然已經(jīng)蹲在地上抹眼淚了。他看向裴元瑾，裴元瑾一臉泰然：“他從小愛哭?！?/br>
    傅希言：“……”知道他從小愛哭還能惹哭，兩位竹馬這么多年，都是一點沒有進步啊。

    虞素環(huán)待了近半個時辰才出來，傅希言閑極無聊，邀請裴元瑾玩跳格子。

    裴元瑾：“……”

    畢竟是武道高手，格子數(shù)最高是一百。

    虞素環(huán)出門時，明顯看到裴元瑾松了口氣，但她臉色不好，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屋內傳來于瑜兒壓抑的哭聲。

    虞素環(huán)嘆氣：“他偷了廢丹?！?/br>
    姜休煉制混陽丹花費了無數(shù)心血，其中也包含了失敗、作廢。廢丹的效果不如混陽丹，但藥性還是有一點的，當初姜休曾讓吃了兩顆混陽丹的唐寶云服用廢丹，期望量變引起質變，但功敗垂成。可見混陽丹和廢丹在作用上，還是存在壁壘的。

    一時靜默。

    空氣漸漸窒息。

    傅希言打破沉寂，出面做壞人，將心中疑慮問出口：“確定是廢丹嗎？”

    不管于瑜兒為什么偷廢丹，不管幕后是誰指使，眼下的關鍵都是他偷出去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廢丹，看在于長老的份上，完全可以睜一只眼閉只眼，如果不是，到了這份上，傅希言也只能追查下去。

    隨著案件推進，真相漸漸浮出水面，他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被架到了火上。

    裴雄極和六大長老的感情不用多說，別看應竹翠在宴會上唱反調，百里神態(tài)度不積極，易絕常年自閉不說話……但是，但凡裴雄極一聲令下，這群在任何門派都堪稱重寶的武神們，讓打架就打架，讓拼命就拼命，誰都沒有二話。這樣的情誼已經(jīng)超越了上下之分，更近知己之義。

    因此，在于長老重傷垂危之際，自己作為外人，調查他的兒子，說他挑撥離間、落井下石都是好聽的，更難聽點，簡直是禍水jian佞。

    傅希言苦笑道：“我想再見見高澤。”

    蓋子竟然已經(jīng)被掀開了，就得想想怎么保鮮，才能不讓里面的東西腐爛得太快。

    *

    兩趟地牢之行，傅希言卻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第一趟來，帶著滿腔疑問，想知道當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混陽丹為何失竊，案子為何毫無頭緒。

    而這趟來，他對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了解，但要再印證一下。

    于瑜兒的口供坦承，的確有人為了混陽丹接觸他，條件就是千變樹根、搖曳金花蕊。他自作聰明，偷拿秘閣里用來混淆視聽的廢丹去交易，交易成功了。

    后來混陽丹失竊的消息傳出，高澤前來詢問時，他心中有鬼，一五一十交代了。高澤讓他不要聲張，之后，他就聽說高澤自請入地牢。

    這些日子，他一邊自我催眠，認定偷的是廢丹，與混陽丹失竊無關，一邊惶恐不安，怕哪天事情曝光，自己百口莫辯。

    長時間的焦慮自責，讓他精神背負上了一顆定時炸彈，傅希言上門的那一刻，等于計時結束，炸彈爆炸，他一時承受不住，這才暈了過去。

    高澤原本在澆花，見傅希言出現(xiàn)，立刻扭過頭去：“我知道的都已經(jīng)說了。”

    傅希言微笑：“不愧是師兄弟，真有默契。于瑜兒知道的也都已經(jīng)說了?！?/br>
    高澤澆水的手微微一頓，佯作鎮(zhèn)定地直起身，問道：“他說了什么？”

    傅希言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

    “千變樹根?！?/br>
    “搖曳金花蕊。”

    并不是在詐他。高澤意識到這一點，緩緩收起渾身的尖刺和臉上的冷淡，嘆氣道：“你想知道什么？”

    傅希言說：“于瑜兒說他偷的是廢丹。”

    高澤毫不猶豫地點頭：“就是廢丹。”

    “他偷的是廢丹，但在他下手之前，有人把廢丹換成了真丹？”

    “沒有?！备邼蓴蒯斀罔F地說，“他只是一個障眼法，動手的另有其人?！?/br>
    他實在不是一個很能控制表情的人。

    他口氣越是堅定，傅希言越是堅信自己的猜測：“換丹的人是誰？”

    高澤惱怒地瞪向他：“我說過，于瑜兒偷走的，從頭到尾都是廢丹。”

    他越是生氣，傅希言越是平靜：“你是親眼盯著他偷走了廢丹？還是親眼看見別人偷走了真丹？不然，你怎么知道？”

    高澤語塞。

    傅希言走近牢房，努力將那張胖嘟嘟的臉塞進柵格里，目光直直地望著他。

    “你應該看得出來，你師弟中了圈套。如果我現(xiàn)在罷手，他就是替罪羔羊。至于他偷的是廢丹還是真丹……人犯錯之后，總會為自己開脫。他既然承認自己潛入秘閣，誰會相信他拿走的不是真的？畢竟，他交易得到的千變樹根、搖曳金花蕊都是真的，那不是廢丹應有的價格?！?/br>
    高澤眼神猛然狠厲。

    傅希言并沒有被嚇到，繼續(xù)說：“我要成為儲仙宮未來主人的伴侶，總得服眾。花幾天就查明混陽丹失竊案的真相，足夠證明我的價值了?！?/br>
    高澤不言不語，目光不閃不避，隔著幾步遠，與他死死對視。

    傅希言臉被柵欄夾得有點疼，往后撤了撤，高澤微露慌亂，忙道：“你打算怎么查？”

    傅希言揉了揉臉：“到底是誰換走了廢丹？”

    高澤接連的回避，讓他深信對方知道內情。

    高澤又遲疑。

    傅希言威脅：“再不說我真走了?！?/br>
    “陳來東?！备邼删従復鲁鲆粋€名字，仿佛將多年沉疴一并帶走了，“秘閣守衛(wèi)之一。他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動混陽丹的人，我知道瑜兒偷拿廢丹后，就去找了他。但他死了，就在我趕到之前……當時尸體還是溫熱的。”

    傅希言光是聆聽，就能體會到他的氣悶，好像走得每一步都被人算計得清清楚楚，包括……后續(xù)反應。

    他心中嘆氣：“你沒有聲張，還把尸體處理了？”

    滅口的人想必已經(jīng)料準高澤為了保護師弟，一定會隱忍不發(fā)，才故意將這個尾巴留下來。只要高澤不揭發(fā)，他們就在沒有碰面的情況下，達成共謀。

    高澤窘迫地低下了頭：“為了保障秘閣安全，成員之間的聯(lián)絡并不密切。我偽造了他回鄉(xiāng)的假象?！?/br>
    “但他總要回來的吧?！?/br>
    “我原本也很擔心……”高澤毀尸滅跡是新手，慌亂中，只是將尸體找地方埋了起來，然后在出勤記錄上寫了回鄉(xiāng)，并沒有考慮后續(xù)，“但過了三天，他妻子來信，說他回鄉(xiāng)后，被卷入當?shù)亻T派

    械斗，不治身亡了。那時候，我已經(jīng)自請去地牢，沒有參與到后續(xù)調查，但是回來的人告訴我，尸體就是陳來東?！?/br>
    傅希言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上次來時，高澤保持了沉默。因為從他決定保護師弟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讓自己深深地卷入案件當中，成為了其中的一環(huán)。

    “幕后黑手知道你的一舉一動，甚至把你埋下去的尸體都重新挖了出來，難道你沒有懷疑過，那人就在你身邊嗎？”

    怎么會沒有想過，高澤苦笑道：“可我沒有證據(jù)?！?/br>
    陳來東換丹，于瑜兒偷丹……完成失竊案的人死的死，無知的無知，不可能對幕后黑手造成威脅。那要破案，只能將目光放在陳來東的死亡上。

    誰殺的他，誰挪走了他的尸體，誰是他回鄉(xiāng)的見證人……對方既然已經(jīng)謀劃到了這個地步，自己能想到的，對方一定也早就想到了。

    若是高澤發(fā)現(xiàn)尸體第一時間就上報，也許還能查到點東西，拖到現(xiàn)在，時隔多月，就算有痕跡，也該被處理干凈了。

    他想想還是有點不甘心：“景總管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儲仙宮上下，他只能指望這位前輩了。

    高澤低下頭：“景總管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露面了?！?/br>
    也對。他沒有見過景羅，光聽裴元瑾的描述就對他寄予無限厚望，那幕后黑手一定也會避忌，選個他不在的時候下手，也是理所當然了。

    但傅希言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他找虞素環(huán)要陳來東死亡前后的報告，看看能不能從中摳出線索。

    從各地雨部巡查回來后，虞素環(huán)處理宮務便積極了許多。壽南山荒廢政務還有練武這個借口，她總不能說自己忙于繡花吧？何況，她繡的花……也不太像花。

    壽南山事務轉交得急，她正在一一梳理，聽說傅希言的要求后，先是皺了皺眉，然后在儲仙宮內部人員情報匯總里查找了半天，才找到短短的一句：“陳來東不是回鄉(xiāng)探親了嗎？”

    傅希言一怔：“他妻子不是說他死于械斗？”

    虞素環(huán)找來風部的人，讓他復查了一遍，得出一樣的結果：“他妻子并未來信。”

    傅希言愣住。

    高澤撒謊了？不，不可能。這個謊言太容易被揭穿，于瑜兒都已經(jīng)暴露了，高澤沒有撒謊的必要。那就是……高澤被騙了？

    傅希言腦中靈光一閃，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高澤正躺在床上發(fā)呆，聽到動靜，一躍而起。吐露心事后，他的精神rou眼可見的好了起來：“找到線索了？”

    傅希言問：“你見過陳來東妻子的來信嗎？”

    高澤搖頭：“沒有。我被關入地牢，無權再過問此事?！?/br>
    “那誰給你的消息？”

    “錢甲，秘閣的人?！备邼梢庾R到了什么，“我沒見過人，只收到了紙條。”

    “紙條呢？”

    高澤臉色微微發(fā)白：“吃了?！?/br>
    錢甲冒險傳遞消息，他當然不能留下證據(jù)連累對方。

    傅希言無奈地閉了閉眼睛。

    高澤額頭已經(jīng)冒出了冷汗：“到底怎么回事？”

    “陳來東妻子沒有寫過信，也沒有陳來東卷入當?shù)亻T派械斗的消息。”傅希言看著高澤搖搖欲墜的樣子，殘忍地說出了的自己猜測，“現(xiàn)在去你埋尸的地方挖掘，應該還能挖到陳來東的尸體?！?/br>
    高澤退后幾步，跌坐在床上，訥訥道：“為什么？”

    傅希言說：“為了穩(wěn)住你，不讓你露出馬腳?！?/br>
    高澤埋尸之后，一定會驚恐不安，怕陳來東的失蹤被發(fā)現(xiàn)，“錢甲遞來的紙條”合理化了陳來東的死亡，恰好緩解了他的不安。

    秘閣在儲仙宮地位特殊，能夠審查秘閣的，只有裴元瑾和景羅率領的雷部。偏巧，這兩人當時都不在，所以陳來東的失蹤才能被忽略，而不是高澤以為的，一切都已經(jīng)“處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