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沒有負(fù)他。”皇帝簡單地點評了一句，然后問祝纓在忙些什么。

    對此，祝纓是早有準(zhǔn)備的?；实鄣腔蟀肽炅耍敫墒裁炊加腥私o攔回來，他必然不能甘心的。

    祝纓道：“本想明天再奏的?！?/br>
    “拿來我看。”

    祝纓拿出了一份奏本，在旁自先說了個重點：“臣請陛下旨，清查一些陳年冤案?！?/br>
    皇帝挑眉：“怎么說？”

    祝纓道：“臣也是才接手大理寺，又年輕，無日不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有負(fù)圣恩。故而魯逆案一結(jié)，就讓他們把近期的舊檔再篩一遍。嗯，有幾個案子有些疑點。不幸案發(fā)的地方都在換主政的長官，交割耗費時日，恐一時難以顧及。他們想不到、騰不出手來做，那……就以大理寺為主導(dǎo)做這個事吧?！?/br>
    皇帝道：“哪些地方……哦！”

    祝纓道：“以臣僅有的一點經(jīng)驗，凡一地，想立公信威義，清宿案、平冤獄是見效最快的。請陛下下旨，使百姓知陛下關(guān)愛萬民之情。”

    皇帝點頭：“不錯！唔，此時果真可行么？”

    “當(dāng)然。就從這些地方開始，反正不會更壞了。復(fù)核各地重案也是大理寺職責(zé)所在，本來就是應(yīng)該做的事情?！?/br>
    皇帝道：“可！”

    “那還要請陛下與政事堂協(xié)商，再降旨，明示天下?！?/br>
    皇帝漸漸能聽懂意思了，他皇帝登基，過來給魯王黨羽辦過的冤案翻案！賺名聲！

    皇帝很快把王云鶴、劉松年給叫了來，施鯤比較倒霉，正在城外看墳地。自打祝纓給陳巒請示了陪葬先帝之后，施鯤就有預(yù)感，接下來會有不少人也想埋過去！他得早點出去安排一下！趁還沒有新死的，挖完陳巒的陰宅就跑！

    二人到了御前，一看祝纓已經(jīng)起身等他們了，就知道這事與她有關(guān)。

    皇帝還有些不自信，說話的口氣都是很不堅定的，試探地將祝纓剛才的提議說了：“大理寺說，清查舊檔時發(fā)現(xiàn)了些案子判得不準(zhǔn)，想徹查舊案。我以為不能cao之過急，先從幾個地方開始，丞相以為如何？”

    劉松年本不留意庶務(wù)的，卻先來發(fā)問：“從什么地方開始呢？”

    這個皇帝熟！他熟練地報了幾個地名。

    王云鶴一聽就懂，這樣的配合是非常好的。他想在那幾個地方抑兼并，祝纓就把案子查到那里，順手辦幾個惡霸劣紳，利于抑兼并，同時也能澄清吏治。

    這件事祝纓可以提，他不方便提。當(dāng)然可以私下授意祝纓，但又不好開口，祝纓畢竟不是他門下弟子。

    此事還需要“能干”的人去辦，再好的計劃，執(zhí)行的人愚蠢，也能給辦砸了。如何能用一個案子把劣紳給治了又不是擾亂地方，不牽連無辜、不讓鄉(xiāng)間的寬厚長者惶惶不可終日，是很考驗?zāi)芰Φ摹?/br>
    他之前就是用皇帝開路，現(xiàn)在祝纓接著利用皇帝，把大理寺的手伸了過去，幫他打人。抑兼并，肯定會受到當(dāng)?shù)厥考澋淖钃?，地方官過去很難一下子展開，正僵持的時候，憑空伸出一只手來把對家給提走了，完美。

    王云鶴有點同情地看了看皇帝，皇帝還樂著呢。他又有一點感念祝纓這個年輕人，這人是在用心做事的，還很會騙皇帝，也不計較什么名利，幫他做了不方便做的事。

    王云鶴很快說：“陛下圣明?！?/br>
    劉松年也點了點頭。

    皇帝高興地說：“那便如此吧！祝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要辦好?！?/br>
    “臣遵旨?！?/br>
    ……——

    祝纓離了御前，就回大理寺找舊檔。

    之前就讓大理寺重理舊檔了，現(xiàn)在挑出幾件來，拿到了政事堂，讓王云鶴挑。

    劉松年捏著個茶杯：“又有人要倒霉嘍！”

    祝纓道：“什么話？我在幫他們迷途知返，免得泥足深陷！這功德都夠免了我今年的香油錢了。”

    王云鶴從中挑了兩件出來：“這兩處要緊。”

    祝纓道：“好嘞，這兩處我派能干的人去，再摻幾件別的。”

    王云鶴道：“你有心啦?！?/br>
    祝纓笑嘻嘻地道：“閑著也是閑著。您又不是想不到，君子太吃虧了。我就不一樣了，我亂來?！?/br>
    劉松年扔了一枚橘子去砸她，祝纓反手一抄，抄在了手里，一邊剝著吃，一邊往外走：“唔，味兒只能算湊合，還是福祿縣的橘子能吃現(xiàn)成?！?/br>
    劉松年在她背后啐了一口。

    祝纓回去把活計給派了，施季行看了這些案子，低聲問道：“是陛下又……”

    祝纓道：“復(fù)核各地大案，本就是大理寺職責(zé)所在，干就干了?！?/br>
    “也對?！?/br>
    這邊大理寺加緊辦案，那一邊陳萌一來一回，終于把陳巒給帶回京城了。天氣炎熱，陳萌將父親在寺廟里火化了，骨灰裝壇，棺木里放的是一套陳巒的衣冠，帶著妻兒家仆，人人累得嘴唇發(fā)白。

    正趕上先帝下葬。

    陳萌父子跟著君臣送葬的大隊，先去把先帝送進了地宮，看著封了陵，再回來辦自己父親的喪事。

    皇帝輟朝的那一天已經(jīng)輟完了，徹底送走先帝，他就繼續(xù)上朝了。

    就在這一天的朝會上，劉松年拿出了自己的第二本“乞骸骨”的奏本。說先帝都已經(jīng)葬了，再不走元年都要過了，他就是說話不算數(shù)了。

    皇帝仍是不準(zhǔn)：“何必如此匆忙？我還有事要請教丞相呢?！?/br>
    劉松年道：“臣本閑云野鶴，誤入廟堂?！?/br>
    皇帝道：“既來之，則安之?！?/br>
    “安不下來?！?/br>
    皇帝把劉松年的奏本給扣了下來，又命人擬詔挽留——你走了，你還開著府呢，他們怎么辦呢？

    劉松年又寫了第三本，堅持要休致。告訴皇帝，這些人如果有才華，皇帝揀著用就是了，又不是他的“私人”！

    皇帝這回親自寫了手詔，寫了依依不舍之情，許劉松年以原俸祿致仕。又賜了蒲輪安車、杖幾等物，再賜田莊給他養(yǎng)老。

    施鯤揣著自己的那一本請求休致的奏本，半天沒緩過氣兒來——老劉跑了！比他還快！

    連著兩個丞相請辭，第二個就會有點不好看。施鯤只能再等兩天，先去陳家致奠。

    陳家設(shè)起靈堂，鴻臚寺沈瑛親自帶人過去幫忙cao持。宮中皇帝又賜出些額外的錢帛來助奠。

    陳家的親朋故舊、門生、受過陳巒照顧的人都來了。

    施鯤感慨地說：“到我死時能有這樣，也算是死而無憾了?！?/br>
    陳萌忙道：“相公何出此言？您二十年太平宰相，人人稱羨?！?/br>
    施鯤但笑不語，又看了祝纓一眼，心說：陳巒的眼睛毒啊！

    祝纓臉上也沒多少悲凄之色，但是人家給陳巒辦了件大事。誰看了不得說一句好？

    施鯤又看了看自己兒子，總算有一點香火情，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決定對這個兒子放手，讓他就在大理寺里混著。

    祝纓與施鯤對望了一眼，向施鯤行了一禮，施鯤還了半禮：“老了，見不得離喪，我先走了，你們年輕人再留一陣無妨?！?/br>
    “您慢走?！?/br>
    離喪？祝纓看了看陳萌父子。一個月過去了，陳家父子的悲慟也淡了一些，陳放也不是動不動就哭了。真沒那么喪。

    喪儀結(jié)束，將人往墓中一埋，陳萌將祝纓請到自己家里，拿出一個大盒子來。

    祝纓道：“這是什么？”

    陳萌道：“給你的?！?/br>
    “誒？”

    陳巒給祝纓留了一大盒子的東西，里面有一條陳巒用過的腰帶、一封給祝纓的信、一些金子，陳巒親手封的。

    祝纓拿了，回家拆了封條，看了里面的東西，也不知道給她金子干嘛。

    拆信一讀。上面除了說自家兒孫日后恐怕沒有祝纓走得遠，所以這條腰帶還是留給祝纓了，兒孫就請她得閑照看。

    最后留了兩頁紙寫金子“寫那兩本書的人，恐怕是有來歷的，沈、馮都是蠢貨，既蠢且惡，不懂人心。我的兒子糊涂且膽怯，他心里明白，但不敢去深想。我知道她們被你照顧得很好，這些金子是我的心意，送給她們添妝。若你覺得不合適，會打擾到他們，就代我舍給寺觀?！?/br>
    陳巒可真是成精了！

    祝纓將一盒子的東西都收了起來。舍給寺觀？行吧，就慈惠庵。

    府里知道她與陳府關(guān)系也算近的，都不在這個時候打擾她，并不知道她其實沒什么悲傷之情。因此當(dāng)鄭府來帖子請她過府一敘的時候，蘇喆親自拿了帖子過來，小心翼翼地問：“阿翁？您去嗎？”

    祝纓接過帖子一看，道：“去?！?/br>
    “誒？”

    祝纓揉了揉她的腦袋，這孩子，劉松年還沒離京，但是府里的屬官都在各找前程了。蘇喆、林風(fēng)出身上有些特殊，吏部也不好安排，倆正賦閑在家。

    祝纓趕到了京兆府，就只有鄭熹在等著她，一旁一個小廝在煮茶。

    明月高懸，初秋微風(fēng)，紅泥小火爐。

    “坐?！?/br>
    祝纓與他對坐，道：“您看著心情不錯？有好事兒？”

    鄭熹問道：“你覺得，現(xiàn)在誰可以做京兆？”

    祝纓道：“恭喜?！?/br>
    鄭熹矜持地笑道：“就知道你能猜著了?！?/br>
    “我只猜不著為什么要等到現(xiàn)在?！?/br>
    鄭熹道：“那倒不是。是我對陛下說，得有人為他守好京兆。一場動亂之后，京兆不能擅動，禁軍不可輕動?！?/br>
    祝纓道：“那誰合適呢？”

    “去年的時候我不能動，到了現(xiàn)在，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怎么樣？你覺得誰合適？”

    祝纓道：“您信得過的穩(wěn)重人就行。京畿重地，權(quán)貴頗多，陛下又寬仁，京兆不能什么都不理會，要能鎮(zhèn)壓得住。”

    “你再年長一些就好了?！?/br>
    祝纓笑笑，她也不想現(xiàn)在就離開大理寺，她問：“要我做什么？”

    鄭熹道：“陪我清清凈凈地喝一杯茶，以后恐怕難有這樣清閑凈日子嘍！”

    第342章 動靜

    祝纓已經(jīng)能夠分得清茶的好壞了，鄭熹的茶不錯，兩人的心情也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