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節(jié)
杜世恩一直安靜地侍立,直到皇帝起身,他也跟了過去。皇帝站在百寶架前,抬手取下一個玉雕的龍舟來,說:“你晚間再去一趟祝纓家,拿這個給她。” “是?!?/br> ………… 祝纓回到大理寺,一番熱鬧自不必說。 晚間回到家里,杜世恩就來了。杜世恩不止帶了一只放在錦盒內(nèi)的玉船,又帶了一些金帛珍玩,裝了一車,都是皇帝賞賜的。 祝纓道:“這……也太多了?!?/br> 杜世恩道:“陛下說,您今天又要交罰銅,別委屈了自己?!?/br> 祝纓道:“那是不會?!?/br> 杜世恩也不要她的紅包,祝纓道:“縱你不要,他們大熱的天也要多喝一杯茶的?!?/br> 杜世恩才讓小徒弟從項安手里接了個紅包。 兩人少敘幾句話,杜世恩便回去復旨了,祝纓拿著那透著寶光的玉船,心說,上船嘍! 把玉船放在自己房里收好。 第二日,皇帝果然說自己的女婿年紀已經(jīng)不小了,該學會為君父分憂了,把他派給施鯤做營建山陵的幫手去。 第341章 更替 皇帝的幾個女兒里,只有長女明義公主結(jié)婚了。 這個派去給施鯤當幫手的駙馬就是她的丈夫,時悉。時悉是時家人,是周游那位朋友的侄子,他的祖父就是先帝時的時尚書。兩重身份之下,皇帝再給他這個任命朝上便無人反對了。丞相們也還算滿意,時駙馬年輕,帶一絲絲文人的氣質(zhì)。 散朝后,皇帝將駙馬留了下來,仔細叮囑了駙馬一回:“務必用心,不可自恃身份驕橫無禮?!?/br> 駙馬心里是有一點委屈的,他與妻子一開始雖然也夢想過駱晟那樣的位置,但也沒有非做這個鴻臚寺卿不可的意思。換個稍次一點的其他位子也可以,哪知被人家一口給否了。 時悉年輕人,總有一股志氣在的。時家在先帝朝,可是不受氣的?,F(xiàn)在皇帝還要讓他不要驕橫?給他驕橫的機會了嗎? 駙馬委委屈屈地應了一聲:“是。” 皇帝道:“施鯤二十年太平丞相,他的話你還是要聽的。多學一學人家的氣度。” “是?!?/br> 皇帝看著女婿,又給了個承諾:“你的祖父是朝廷重臣,你要以他為榜樣。不要計較一時之得失,眼光要放長遠。眼下要先把事做好,才能讓人無話可說。以后,我也才能放心將重責大任交給你呀!” 時悉用力保證:“臣必不負圣恩?!?/br> “你要有個樣子,尊敬長者,禮賢下士,別人才會看重你。” “是。” 皇帝道:“去向施相公請教吧?!?/br> 時悉辭別皇帝,往政事堂去了。 皇帝敲了敲桌子,問杜世恩:“鄭熹回去了嗎?” 杜世恩道:“怕是已經(jīng)走了,要去召回來嗎?” “不必了?!被实鄣拖骂^,心里劃過了許多事,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沒抓住。他心里又有一點急,要開口,又沒繼續(xù)說。 時悉此后便成為了施鯤的一個幫手,比施鯤還勤快,施鯤還有政務要處理,時悉一顆心都撲在了營建帝陵上。先帝壽命極長,在世的時候就已經(jīng)為自己的后事做了不少的準備,選址、大部分的用料都是現(xiàn)成的。先帝的皇后先安葬的,那時候就一并選好了風水寶地。當時就是施鯤主持的,他已經(jīng)留了余量。 輪到先帝駕崩辦喪事,進展頗佳。施季行到大理寺做少卿,是趕上了魯逆案的尾巴,跟著沾光蹭了點功勞。現(xiàn)在皇帝又把女婿放到施鯤手下,也是趕上了個營建陵寢的尾巴,同樣可以沾光蹭點好處。 施鯤坦然地想:一飲一啄。 不得不說,皇帝這個安排是很巧妙的。施鯤不想反對,并且決定接下來無論是收尾還是別的什么事兒,只要稍稍為難的,都打發(fā)時悉同皇帝磨牙去! 他算了一下,再有一個月就能完工了,然后是選個吉日把先帝給送進去。才一個月,不讓他多干點兒事,能學著什么東西?得把這個駙馬好好支使支使! 只等先帝安葬了,他施鯤就可以休致了! 施鯤這里賬算得清楚,不想?yún)s又被另一件事給耽誤了——陳巒死了。 陳巒是他的前輩丞相,急流勇退,沒遇著后來這些糟心事兒。兒孫也教養(yǎng)出來了,看著孫子比兒子好像還像樣子一點。陳放起步比陳萌要早、要好,小伙子看著長得也挺周正??芍^人生美滿。 現(xiàn)在年紀也不小了,壽高而亡,也挺是時候的。 雖說如此,他也不應該耽誤了施鯤休致。事情還是因為祝纓給上了一表,認為古之圣王都有名臣相隨左右的,陳巒給先帝當了那么多年的丞相,陪葬個帝陵應該也不算過份。先帝這樣的人物,怎么能夠孤零零的一個人呢? 這是個正經(jīng)的提議,皇帝也從善如流地批準了。 陪葬就得葬在帝陵不遠,現(xiàn)在帝陵還在修呢!皇帝于是大筆一揮,讓駙馬順便給陳巒也在附近挑塊地方,給陳巒的墓順便挖一挖。陳萌父子回鄉(xiāng)奔喪,扶靈回來墓也應該修差不多了,回來就埋了就行了。 說是交給駙馬,那也算是帝陵的附屬,施鯤也得過問,一分工就耽誤時間,他且走不了。 施鯤只好咽了口氣,攤開了輿圖給陳巒又選了塊地兒。落衙回家,讓施季行去陳府向陳萌道個惱,轉(zhuǎn)達自己的哀思,傳話“待老友歸來,我再去看他”。 ………… 施季行到了陳府門外,發(fā)現(xiàn)拴馬柱上已經(jīng)拴了些馬了。其中一匹他很眼熟——是祝纓的坐騎,這匹馬很是神駿,看了很容易記住。 陳巒過世在四天前,昨天傍晚陳萌收到了消息——長子出仕之后,他就派了次子、三子在家侍奉父親,兩個人一見祖父過世,當天就到了府衙,知府不敢怠慢,發(fā)了加急文書,三天就到京了。 陳萌父子一面寫奏本給皇帝報丁憂,一面準備奔喪的事,同時又向京中親朋友發(fā)訃告。當天晚上,祝纓就登門了。 陳萌此時全忘了少年時對父親的怨言,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陳放是祖父教養(yǎng)大的,感情深厚,邊哭邊說:“何苦來?我竟沒見到阿翁最后一面!早知這樣,晚兩年出仕,能陪阿翁走最后一段路也是好的!嗚嗚……” 祝纓等這父子哭得告一段落了,才問他們:“你們這就要回去了?” 陳萌道:“是!現(xiàn)在動身已然晚了,這么熱的天,我就怕他們已經(jīng)下葬了。” 祝纓道:“這樣么……” “怎么?”陳萌抹一抹淚,“三郎,你有什么話只管直說?!?/br> 祝纓道:“要是下葬了,就有些驚擾了。若是還沒有,現(xiàn)施相公正帶著駙馬營建先帝陵寢。世叔是先帝老臣,君臣一場,若能陪葬帝陵,你們一家也不必回鄉(xiāng)結(jié)廬。此事你們父子提稍有不妥,讓別人提更好些。若你愿意,明天早朝我便奏上這一本。你看如何?若世叔的心愿是歸葬桑梓,又或有遺言安排,當我沒說。” 陳放還在抽泣,陳萌擦著臉打嗝兒:“嗝,額,那可真是太好了!嗝,這般哀榮,嗝……” 走得越高,盯的人越多,守孝就越不能馬虎?;剜l(xiāng)是必須的,如此一來離京城就遠了,離權(quán)力也就遠了。 陳萌自己不是很敢肖想政事堂,但越看長子越是個好苗子,不舍得耽誤他一天。祝纓這個主意是真的不錯。陳巒是從活著風光到死,陳家也可以很方便地在京城居住。 陳萌扔了毛巾,一揖到地:“多謝!” 祝纓扶住他的手臂:“何必客氣?當年我才入京時不名一文,世叔便有厚贈。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們先別急著明天一早就走,等我一等,等我奏上去了,看看結(jié)果再動身?!?/br> 陳家父子一陣感激。 第二天早朝,當朝上說起陳巒過世的消息時,皇帝說明天要輟朝一日,祝纓便趁勢請給陳巒一個陪葬先帝的資格。 陳巒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也沒得罪過皇帝,皇帝一登基,他的賀表就到了,寫得極合皇帝心意。陳萌還是九卿之一,陳放是宮變之時守在先帝身邊的護衛(wèi)之一。 皇帝答應了,命寫了個詔書,其中著重強調(diào)了陳放在宮變中的立場。 又對冷云道:“鴻臚寺要上心?!?/br> 冷云正經(jīng)地答應了,回來就把這事兒甩給了沈瑛。到得此時,冷云才想起來,沈瑛與陳巒還是親戚呢? 沈瑛心情復雜地答應了下來,散朝就往陳府跑。陳萌對著他又哭了一場,沈瑛道:“你扶靈回來,在這府里辦事么?” 陳萌道:“在家鄉(xiāng)也要告慰一下先人?!?/br> 沈瑛有些躊躇,如果在京城里辦是很方便的,如果回老家也辦一場,鴻臚寺是不是得派人去?他也跑這一趟嗎? 陳萌看出了舅舅的為難,主動說:“您就在京里吧,我父子自回鄉(xiāng)cao辦。返京之后、入葬之前,再來辦一場?!?/br> 沈瑛道:“也好。諸般喪儀都有我盯著,必要風光大葬?!?/br> 陳萌道:“多謝?!?/br> 沈瑛回去準備了,陳萌這里換了孝服,再寫個謝表給皇帝,祝纓就又來了,與他約定了明天父子倆啟程的時候她要去送行。 陳萌道:“你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的了,為我們想得也夠周到了。最大的一件事你已經(jīng)辦了,何必在乎這些小節(jié)?” 陳放也說:“叔父才經(jīng)了那一件事,大理寺也等著您去整頓呢,別誤了您的正事?!?/br> 祝纓道:“要是我離開一個月大理寺就不轉(zhuǎn)了,那我這些年就白干了。明天沒有朝會,我送完你們再去?!庇炙土诵┑靸x、盤纏給他們。 父子倆也大方地接了。 祝纓道:“你們忙,我就不打擾了?!?/br> 陳萌道:“既還要回來,就不忙了。原是為了回鄉(xiāng)結(jié)廬有許多事要安排才忙亂的,現(xiàn)在不用忙了,我這心里,我、我才有功夫傷心。” 兩人說了些家常話,陳萌又說接下來就是把全家都搬到京城里來了,老家安排些人看守等等。又說陳放年紀也不小了,本來打算給他說親,好讓陳巒四世同堂的,遇到國喪推遲了,現(xiàn)在就更是只能延后再議。 陳放聽了,又是一陣難過。 祝纓問道:“哪家淑女?” 陳萌道:“正請示他阿翁,還未有定論呢。哪知……” 祝纓道:“莫急,世叔將來要長眠京師,出了孝,攜新婦祭掃會很及時的。” 看陳萌穩(wěn)了下來,祝纓就向他告辭,出門就遇到了施季行。 兩人白天在大理寺打照面,晚上在陳府打照面,見面都不自覺地微笑了。 祝纓道:“他們父子正在打點行裝,快去看看吧。虧得你今天來,明天他們可就要走了。明天我約了給他們送行,公務你多擔待?!?/br> 施季行道:“好?!?/br> ……—— 次日,皇帝輟朝,祝纓送陳家父子出京。 送他們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打算等他們回來時登門吊唁。有幾個同鄉(xiāng)也來了,見面又是一種傷感。 祝纓從城外回來,才進皇城,就有杜世恩的小徒弟守在門口:“您可算來了,陛下有召。” 祝纓不敢怠慢,跟著他一氣到了皇帝的面前。小徒弟跑得張口氣喘,祝纓只呼吸快了一點。她很快就平復了呼吸,向皇帝長揖。 皇帝道:“去送陳萌了?” “是?!?/br> “你們同鄉(xiāng),也是該親近?!?/br> 祝纓道:“不獨是因為同鄉(xiāng),陳相在世的時候,沒有瞧不起后生小輩。宰相氣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