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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在線閱讀 - 第139節(jié)

第139節(jié)

    接著便是審鶯鶯。

    鶯鶯仍然很虛弱,眼睛有點呆,聽了何京問話,反應(yīng)遲緩地苦笑了一下:“大人,妾這樣子,您都看到了。馬將軍……馬將軍他做過什么,妾也隱瞞不得。妾也許是前生做惡,今生罰來受這般苦。什么時候死了,什么時候就是罪孽贖完了,下輩子也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僥幸活了下來,有朝一日能脫籍,就茍延殘喘著罷了。實不敢有非份之想。至于小番,妾實不曾與他合謀?!?/br>
    她實在太虛弱,夾棍一上,人就昏了,竟是什么也問不出來。

    何京命把人潑醒,道:“燕燕替你死了?!?/br>
    鶯鶯的臉上一片慘白,話也說不利索了:“她?她不是……已經(jīng)……死了么……”

    何京心頭忽地一動,看到鶯鶯的表情,他又改了說辭,道:“你猜,我們怎么找到的你?”

    鶯鶯的臉色又是一變,何京心里猜著了七、八分。他吸取了教訓(xùn),命把鶯鶯先帶出去。一個老蒼頭過來帶鶯鶯走,路上搖頭嘆息:“小娘子,你見過幾個可信的男人?”

    鶯鶯心中一慟。

    何京接著提審小番。

    小番又改了一番說詞道:“其實我是看著兇手的!兇手是個青面的鬼!長頭發(fā)、青色衣裳!是個女鬼!我不敢說!是她!是她殺了馬將軍!我認(rèn)得她,她是隔壁七姑家的阿樂!伺候馬將軍沒幾天,就死了!就死了!我就說,阿樂,別害我們,我們也是一般受害的!她倒放了我走!我就帶著鶯鶯走了!后面的事兒,我就不知道了!怕說出來她找我,我就沒敢說!”

    何京被氣笑了,他家里老母、妻子都拜佛,他也信點鬼神報應(yīng)之說。然而案子審得多了,犯人口中的鬼神之說在他這里已經(jīng)沒什么信譽可言了。他有時候?qū)彴福约阂惭b神弄鬼來著。且祝纓從假山小室里搜出的東西,足以證明小番在編鬼故事。

    他又把小番打了頓,并恨京兆府不許用一些特色刑罰。

    打完了,先把搜來的路引摔到堂下:“若非早有預(yù)謀,怎會有這些東西?”

    小番道:“是想與鶯鶯私奔,可不曾想過謀害人命!”

    何京又扔一件,是祝纓從假山小室里搜到的繡著燕燕名字的手帕,上面還有點點血痕。小番的面皮終于動了一動,還說不知。何京再扔一件,卻是與女尸頭上相仿的絹花,這是燕燕原本配戴的。小番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何京最后又展示了半幅白絹裙子,這裙子上用眉筆寫著禱詞,乃是燕燕祈求這次能夠逃出生天,并且發(fā)了宏愿,如果能夠活命,一定吃長齋,并且為小番立長生牌位。

    便在這時,班頭走了進來,說:“那女的,招了。”

    小番臉上忽然平靜了下來,甚至露出了一點不屑的冷笑。何京也不在意,道:“招什么了?”

    “這男的,案發(fā)那天,把她帶到假山那里藏著,帶了原本藏在那里的人走……”

    小番的唇抖了一下,嘶啞著聲音道:“是我一個人干的?!?/br>
    何京輕蔑地笑了。

    衙役們一齊喝道:“從實招來?!?/br>
    小番舔了一下唇說:“姓馬的總折磨人,我沒撒謊,阿樂就是他折磨死的。娘卻總說他出手大方,大方,嘿!他又看上了鶯鶯,燕燕快要死了,我就想,拿燕燕換了鶯鶯,我想好久了,都準(zhǔn)備好了。周游?那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不作大惡不過是因為他沒那個本事罷了。反正,他殺人放火都有人保著,那就讓他背鍋么!”

    何京皺眉:“說你自己!”

    “那天,姓馬的又來了,還跟姓周的打了起來,狗咬狗。當(dāng)晚我就想,得動手了。姓周的喝醉了,我就去偷他的刀出來。姓馬的正在發(fā)瘋,沒人敢靠近,更沒留意我從后門過去。我殺了他,帶走了鶯鶯。娘先前叫我處理了燕燕,我把她藏在假山那頭的小屋里,后來你們都知道了。我殺了姓馬的,把鶯鶯帶去假山,換了燕燕,把她倆衣裳換了?!?/br>
    “燕燕是你殺的?”

    小番“嗯”了一聲。

    何京拿了供狀,讓小番畫了押,將供狀拿去給王云鶴看。

    王云鶴道:“請大理同來過堂吧?!辈畈欢嗔?,十三天了,是時候給個結(jié)果了。鮑評事受命回去請鄭熹,等鄭熹的時候,何京還感慨燕燕:“竟是位知恩圖報的女子,可惜了淪落風(fēng)塵,一片真心錯付給了豺狼?!?/br>
    鄭熹那里也正等著消息,很快,他也便到了京兆府。

    兩府高坐堂上,互相謙讓一番并肩而坐,其余官員各在下面擺了椅子坐著,差役們兩行排行。

    升堂了!

    先把小番提上來,命小番重新招供一遍。一回也是大同小異,只添了一個細(xì)節(jié),交給五娘的錢,竟是燕燕的私房錢。五娘讓他收拾燕燕的“身后事”,他私扣了一些,拿燕燕的私房錢當(dāng)賣燕燕尸體的錢交給的五娘。

    鄭熹道:“周游與你何冤何仇,竟要陷他于牢獄?”

    小番直勾勾看著鄭熹,道:“你喜歡聽狗叫嗎?他喜歡聽,聽不到,就叫我學(xué)。嘿!這小畜牲,喜歡看人學(xué)畜牲!他上輩子準(zhǔn)是個畜牲,這輩子畜牲皮脫了,骨子里還是畜牲?!?/br>
    王云鶴一拍醒木:“休得胡亂攀扯!女犯鶯鶯是否同謀?”

    小番搖搖頭:“她不知道?!?/br>
    清了清嗓子,命把鶯鶯帶上來。

    小番聽到鶯鶯進來,人僵了一下,一路看著鶯鶯跪到了堂下。

    鶯鶯一直在隔壁候著,一時沒想明白為什么,跪下的時候才想清楚,她這是被人給詐了!小番根本沒有出賣她,也不會出賣她,竟還有一個男人是可信的!

    她仰頭看著上面這一排,或整肅、整儒雅、整干練、整俊俏的官員,想控訴他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終究是二十余年來的“認(rèn)命”占了上風(fēng):“是我昏了頭,看他拿燕燕替了我,竟以為自己能逃出那個地方。你們當(dāng)我是共犯吧,死就死了吧,我是熬不到脫籍那一天了?!?/br>
    王云鶴聲音低沉地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們連同類都要戧害!”

    小番仰著臉說:“我連你們的同類也害了一個呢!”

    張班頭當(dāng)場翻臉,險些沒有聽令就要動手打他。

    王云鶴與鄭熹對望一眼,都說:“肅靜!”

    命二人畫了押,王云鶴又要審給小番辦路引假證的事兒,鄭熹就去琢磨怎么上報這件事了。

    到第十四日上,兩人就開始結(jié)案了。小番與燕燕同是賤籍,這回倒是叫他殺人償命了。老馬是小番所害,更是該斬。周游是無罪開釋。

    五娘涉嫌買賣尸體,被王云鶴一筆勾了她執(zhí)掌的權(quán)限,命另選“守法”之人掌管她原來的“女兒”們。鶯鶯是出逃,但是追索了回來。抄的這些妓-女的私房都?xì)w還了她們。

    另,在辦案時又偵得馬某、周游不法事若干。馬某雖死,僅沒收其非法侵占的財物發(fā)還苦主。王云鶴另起一本,專門彈劾周游,指他治家不嚴(yán),使手下管家行不法事,侵奪民田,又有買賣官司等事,彈到必要把周游流放。直罵周游“不肖”。并且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但是看周游這個缺德的樣子,恐怕絕他父親的血食?;实廴绻娴目粗厮驮撟屗L進些,而不是護短。得給他個教訓(xùn)了!

    大理寺、京兆府兩府都瞧周游不順眼,兩家下了力氣去找周游的“不法事”。鄭熹是個了解自己皇帝舅舅的人,悄悄給舅舅進言:“要念著他父親的功勞,讓他足衣豐食即可。北軍是守護禁中的,這么散漫,帶壞了風(fēng)氣,臣擔(dān)心禁中的安全。這是拿他的時候抄的單子,您過目。連禁軍的腰牌他都帶去了娼家,這可不好呀!能偷佩刀就能偷腰牌,拿了腰牌的人會干什么,臣不敢想?!?/br>
    王云鶴則向皇帝進言:“南軍、北軍,太過和睦了不好。真起了沖突,有了嫌隙,也是不好的?,F(xiàn)不如給他們一點事做,讓他們都cao練起來,免得再為了風(fēng)月場上的沖突去圍京兆府。”

    兩個人都說到了皇帝很在意的事——自己的安全。

    皇帝于是又奪了周游的實職,讓他“閉門思過”,把周游的管家們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家眷都沒為了奴婢。同時命南軍、北軍加緊cao練,免得他們無事生事。一時之間,南、北二軍哀號不斷,什么意氣之爭都先放到一邊,一邊練,一邊罵周游與馬某。

    皇帝的面子算保住了,心情終究不美,對大理寺、京兆府兩家不賞不罰,事情就這么過去了。

    祝纓重新回到大理寺,鄭熹還是讓她讀書,一如往昔。她的心中只覺得可笑:周游身上還有蔭爵,照常拿著俸祿,還有那么大個府邸住著。這不跟她這兩年的日子一樣么?讀書,有錢拿,輕松極了!

    我累成條死狗把你從牢里撈出來,你好吃好喝好闖禍,弄了半天,咱倆一樣?哦,不你品級還比我高!

    然而,她翻遍了律條都沒有能夠讓周游受到更多懲罰的條目,一時氣得坐在地上起不來。

    她想了一下,抱著律條去問鄭熹:“大人,這些條目,能改么?”

    鄭熹一看她指著八議的條目就笑了:“不要說胡話!這怎么能改呢?不要再想周游啦,他不過是癬疥之疾。你該學(xué)做詩了。”

    祝纓定定地看了他兩眼,垂下眼瞼:“哦……”想起來了,鄭熹一開始考她的時候,考的就是十惡、八議。

    鄭熹笑著搖搖頭:“要會容人?!?/br>
    “他也算人?”

    “嗯?”

    “哦……”祝纓心想,這什么破法?竟不能改?那要怎么辦?!等周游造反嗎?!

    她心里不忿,想了想,又想跑去問王云鶴。才走到京兆府,就見一群人從里面出來,嘰嘰喳喳——是五娘家的女兒們,她們被開釋了。

    祝纓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們,心道:這又算什么呢?

    一個女孩子說:“鶯鶯,你怎么啦?咱們雇個車吧,我的錢拿回來了。”

    祝纓招招手,找了幾輛車,付了錢,銅錢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谲嚪虼植诘氖终浦?,祝纓猛然想:我這是付錢把她們送去哪兒了呀?!

    車夫一個勁兒地道謝,趕著車去接女孩子們,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與車夫說話,車夫往這邊指了一下,她們都看過來,又是一陣嘰嘰喳喳,聲音十分好聽。

    祝纓站著看了她們一陣兒,她們竟在車上撩開了簾子向她揮手。

    忽然,一個人走近了,祝纓警覺地看過去,竟是陳萌,他們許久未見了。

    陳萌道:“才看到像,沒想到真的是你?!?/br>
    祝纓指著他腰間的白帶,陳萌道:“就為這事,姨母死了?!?/br>
    第90章 上香

    馮夫人死了告訴她干嘛?

    祝纓瞅瞅陳萌,說:“節(jié)哀?!?/br>
    陳萌猶豫了一下,說:“方便借一步說話么?”

    祝纓點點頭。

    自從夏氏投案自盡,祝纓自認(rèn)就與馮、沈、陳沒有什么不得不有的聯(lián)系了。實際也是如此,沈瑛本就極少聯(lián)絡(luò),陳萌這個之前有些莫名其妙愛找她的人,也有很久沒再搭理她了,連帶的,在京城官場的“同鄉(xiāng)”們,大部分也與祝纓疏遠(yuǎn)了。祝纓知道原因,也不去硬湊。馮大郎本來就是陳萌的跟班一樣的角色,也是少見的。

    今天陳萌主動跟她說話,就很有意思了??搓惷鹊谋砬?,祝纓也隱約猜到了幾分。

    陳萌一個能夠講出許多道理的人,此時開口竟吞吞吐吐的:“額,三郎啊,呃,那個……嗯,冠群,嗐,珍珠……唉,你們來上炷香嗎?”

    祝纓道:“這話從何說起呢?您這意思,是叫我去給喪家添堵?”

    陳萌打了許多腹稿,開口時仍是艱難,不過既然開了口,他接下來的話也就變得利索了:“唉,那些話,也就只好哄哄馮大那個傻子。那個傻子,是必得信了那些話才能繼續(xù)做人的?!?/br>
    祝纓皺眉要走,陳萌閃身攔了一下,道:“姨母這一生坎坷,她活著的時候,我也覺得她不可親近。等到她死了,卻又覺得悲涼了。我知她對你不起,又想說,不要給活人留遺憾。她活的時候,我盼這世上沒有她,她才死,我就已經(jīng)遺憾。珍珠……我后來去找時,九娘說她已經(jīng)走了。我想……”

    “哪有什么珍珠?不是喬家的女孩子么?”

    陳萌道:“好,就算是喬家的女孩子。多少有一點緣份,到底怎么做,還是要看她自己的,不是么?”

    祝纓道:“你對我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

    陳萌道:“京城都說,你尋物找人別有一套,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找到別人找不到的,所以想拜托你找一找她?!?/br>
    祝纓道:“大公子,你真的有些奇怪,心思凈在這些事情上打轉(zhuǎn)。別人恨不得事兒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大家都忘了才好?!?/br>
    陳萌搖搖頭:“你沒經(jīng)過我的事,我也不要你懂我的心。只是我的一點傻念頭罷了。說來在這些事情上頭,你本是比我心更細(xì)的。珍珠還是你找回來的?!?/br>
    祝纓擺擺手,道:“我沒那么多的心事,辦完了也就過去了,誰還再倒回去琢磨呢。倒是大公子可真是叫人費解。”

    陳萌苦笑:“費解是吧?我自己也想不透呢。有時候想,要么叫我更聰明些,像那些聰明人一樣,拿得起放得下。要么就讓我更笨些,比如像馮大,像周游,什么都不懂才好。不上不下的,難受啊。罷了,不過這么一說,你要不愿意幫這個忙,原也不該強求,不過我找過你了,心里總給好過一點兒。這是我與馮府最后一點牽絆了,還是了結(jié)了的好?!?/br>
    你好過了,把事兒扔給我?祝纓翻了個白眼,站在街角發(fā)了一陣兒呆。跺跺腳,竟下定了決心又去找王云鶴了,她想問題個明白,王云鶴的“變法”是個什么意思?怎么變?是能做到殺人償命,還是怎的?

    …………——

    王云鶴挺忙的。

    京畿重地,多少事兒都壓在他的身上。不想管時兩眼一閉,就是權(quán)貴橫行,想管,自然是怎么累怎么來。周游的事兒是橫加在身上的,如今卸去了,他又重新整治起京城的紈绔子弟來。話一放出去,京城的風(fēng)氣果然好了不少。

    再有,京城的規(guī)劃他也要修補一二。建都的日子長了,整座城市仿佛有了一點它自己的意志一般,開始像一株長出許多不符合設(shè)計的枝杈的樹一樣,王云鶴就像個提著大剪刀的園丁東一剪西一剪,要給它再修出個整齊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