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節(jié)
飄渺的嘆氣聲從門里傳來。 “還要繼續(xù)嗎?” 季子野動起嘴唇,“不”字怎么也吐不出口。腳尖挪了挪,也沒辦法向前走一步。他咬緊牙關(guān),逼迫自己抬起腳。 眼前越來越黑,視野越來越晃,黑暗漸漸包圍了他。 腳猛然拔起來的那一瞬間,視野徹底黑了,他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渾身失重般難受。 他以為要額頭撞地,這時肩膀上突然出現(xiàn)一股不知名的力,把他往下按了下去。 咚—— 他一屁股坐在軟軟的東西上。 角落出現(xiàn)一點(diǎn)光芒,視野逐漸亮了起來。 盤旋繚繞的煙霧,燃到一半的香柱,圓鼎高足的銅爐,高高垂下的帷幕,黑白花紋的琉璃藻井...... 這兒是忘情禪的大殿。 他怎么又回到這兒來了?又進(jìn)了心魔幻境么? 往下一摸,粗糙硌手的枯草,蒲團(tuán)也是原來常用的那只。低頭看去,不知何時膝蓋上放了一把琴,白色金線的僧袍,衣角的忘情禪紋路清晰可見。 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他仿佛又回到當(dāng)年還是忘情禪子的時候。 呼—— 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fēng),長長的帷幕被吹了起來,細(xì)碎的流蘇亂打亂撞,一絲絲一縷縷糾纏起來。透過流蘇和布條的縫隙,隱約看見白色的光芒。 沒過多久,風(fēng)停了,帷幕又直直地垂了起來,哪怕是厚重緊密的帷幕,也沒能徹底擋住對面的光。 季子野揮開帷幕,一道光柱直直立在大殿之中,通過半透明的琉璃藻井,直沖云霄。 赫赫天威從光柱散發(fā)出來。 這道從天而降的光柱,就像接引天光一般。 走進(jìn)去,沐浴它,就能飛升嗎? 季子野心中涌上強(qiáng)烈的沖動,他離飛升很近,近到可以摸到它。 大殿的灰塵在光芒照射不到的昏暗地方兀自漂浮,朗朗誦經(jīng)聲通過大門傳進(jìn)來,一下子把季子野的心神拉了過去。 正午的陽光直直從門外射進(jìn)來,外面呈一片刺眼的白色,單是看上一眼,都令人頭暈?zāi)垦!?/br> 端正的聲音合成整齊劃一的經(jīng)文,盤旋著鉆進(jìn)大殿。 季子野聽著,嘴唇下意識動了起來,一句句喃喃從嘴里瀉出,加入了經(jīng)文的隊(duì)伍。 腦海的緊張和驚恐瞬間消散,心緩緩松開,一時之間分不清這兒是幻境還是現(xiàn)實(shí)亦或是回憶,他慢慢合上眼,身體還在蒲團(tuán)上,意識卻飄到了外面的僧眾那兒。 不知過了多久,除了經(jīng)聲,別無其他。 嗡嘛么咪哄—— 整齊劃一的誦經(jīng)聲嘎然而止,被一聲慘叫聲打破。 季子野被一下子從修煉中拉了回來,他以為又有別的禪弟子來鬧幺蛾子,懶得搭理外面的情形,自顧自地又回到修煉狀態(tài)。 經(jīng)文聲再次響了起來,回蕩在大殿之中。 沒過多久,求救聲和慘叫聲越來越響,明明是從殿外傳過來,卻壓過了他的誦經(jīng)聲。 他不耐煩地睜開眼,視野陡然昏暗下去。 這么快就天黑了? 門外,刺眼的白色不知何時變成了猩紅的血色。凄厲的求救聲和痛苦的慘叫聲又愈發(fā)響了,“天魔”、“走火入魔”等字眼徐徐飄了進(jìn)來。 季子野猛然回神,想起了天問碑秘境的一切。 天魔攻過來了! 一道黑影從門外閃過,又返身回來。不遠(yuǎn)處現(xiàn)出數(shù)只天魔的身影,它們張著尖牙利齒沖了過來,最后一縷光也被擋住了! 砰—— 兩邊的窗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道道縫隙里現(xiàn)出一張張扭曲的臉,它們獰笑著,又狠狠撞向窗戶。 一聲巨響過后,窗戶和大門轟然倒塌,大殿那面的墻壁都被掀翻了。 預(yù)料之中的光并沒有出現(xiàn),剛剛還是正午,太陽就下山了么? 季子野仰頭看去,漫天妖魔,滿天黑霧。太陽像個無助的孩子,被重重魔氣捂住嘴巴塞進(jìn)了籠子里。 視野迅速被黑色擠滿,扭曲的天魔呼啦啦沖了過來。 季子野嚇得發(fā)抖,盤腿的姿勢再也維持不住,跌落在地。 呼—— 不知從哪兒來的風(fēng)拂起帷幕,飄過季子野的頭頂。他仰過頭,白光恰巧照在他臉上,黑白花紋的半透明藻井倒映在視野中。 對了,還有接引天光。 季子野三兩下爬起來,朝光柱撲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jìn)白光里,赫赫天威沐浴在身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里他。 大殿被一只只天魔擠得水泄不通,迅速暗了下去,接下來那些天魔圍了過來。 季子野環(huán)視四周,只有一張張扭曲的面龐。 他抽了口涼氣,難以控制地顫抖起來。仰頭望天,心里忍不住祈禱,送我上去!接我上去!就現(xiàn)在,讓我飛升吧! 再不走,就要被吞噬了。 琉璃藻井的黑白花紋更明顯了,光柱似乎暗了下去。 季子野大驚,悚然發(fā)現(xiàn)光柱的范圍竟然在收縮。 四面八方的天魔興奮地嚎叫著,跟著光芒收縮的速度往里逼近,離他就差那么點(diǎn)距離。 面對面,臉對臉,季子野甚至看得清它們皮膚上翻涌泛濫的一縷縷魔氣,看得清它們渾濁愚昧的圓眼珠子。在那骯臟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驚懼恐慌的自己。 四周完全暗了下去,他看不清了。 猛然抬頭,只追得到光柱往上回走的余光。 接引天光消失了,天道拋棄了自己。 啊—— 季子野忍不住尖叫出聲,抬手胡亂揮舞,企圖轟走四周的天魔。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佛力的事情,亂七八糟的經(jīng)文從嘴里噴出來,潑在天魔臉上。 借此,好歹能喘口氣。 然而涌上來的天魔越來越多,他只有一張口,兩只手,他只有一個人,怎么對付得了這么多天魔。 雙手被束縛住,就連臉龐,也被天魔打爛了。 雙唇艱難地囁嚅著,沒法再完整地吐出一個字。 就此為止了嗎?他要死在這群惡心的家伙手里? 他還沒有報(bào)仇,還沒有飛升! 心里再不甘,難以扭轉(zhuǎn)的事實(shí)讓他心灰意冷地垂下頭,除了接受現(xiàn)狀之外,似乎沒法可做了。 一只只冰冷黏膩的手摸了上來,它們要撕了他了。 就在這個時候,這些手停下了,周圍更暗了,凍徹心扉的寒氣漫了過來,似乎有什么更可怕的東西過來了。 “蠢貨,魔怔了不成?” 熟悉的嘲諷聲響起。 季子野抬頭看去,就見虞世南垂眸瞥他,冷淡漠然的神情一如往昔。 “你修的是魔,不是佛。” 是了,他被廢了一身佛力,已經(jīng)遁入魔道,成了個見不得人的魔修。后來堆上去的佛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也沒法修到飛升了。 他如今是個魔修。 虞世南唇角的諷意更甚,“天魔攻來,豈不是更利于你修煉?” 季子野眨眨眼,突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四面八方的天魔同時攻了過來,它們露出猙獰的笑容,張開血盆大口。 虞世南輕哼一聲,抬袖一揮,時空仿佛靜止一般,天魔們頓在原地,猙獰的笑容炸裂開來,整個身體都砰然爆成黑霧。 大殿立時被黑霧擠滿。 虞世南又行云流水般地收回手,起了一陣陣風(fēng),裹挾著四面八方的黑霧而來,爭先恐后地涌進(jìn)袖中。 虞世南修為更上一層。 季子野這才明白,他是魔修,天魔攻來了,意味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魔氣,再不必巴巴地潛入無相魔門偷取。 天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的“同胞”。 天崩地裂的危險(xiǎn),也是風(fēng)云際會的機(jī)遇。 季子野心潮澎湃,心中的波濤沒奔涌多久,又被大浪拍死在沙灘上。 “天魔若打來了,坤輿界民不聊生,連個安全的地兒都沒有,我還怎么修到渡劫期,還么飛升?” 虞世南嗤笑了一聲,“怕什么,在天魔侵略前飛升不就好了。” 季子野這才醒悟過來,他為何要怕還未發(fā)生之事,就算天魔攻來了,坤輿界淪陷了,又與他何干? 比起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不如抓緊修煉,趕快飛升。 把坤輿界拋之腦后,把天魔拋至身后,只要飛升了,到了另一個世界,不老不死,再也不必?fù)?dān)心其他了。 季子野閉上眼睛,放松地喘了口氣。 虞世南發(fā)覺季子野看破心魔幻境之后,暫時切斷腦內(nèi)陣法。魔域位置的情報(bào)大大出乎意料,他也得緩緩。 睜開眼,黑暗迅速靠攏過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冥冥中,似乎有什么東西。一瞬之間,虞世南又以為回到了夜空,回到了漫天妖魔的寰宇。 他揚(yáng)手一揮,燭火接連亮起,黑暗被驅(qū)散,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