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節(jié)
他極力想抬起頭,卻怎么也抬不起來,但是光從腳,已經(jīng)認(rèn)了出來。除了魚丸師叔,沒人會穿這樣可愛的靴子,也沒人能將靴子穿得這么可愛。 她還是沒說話。 “師叔?!彼趾傲艘槐?。 一壺酒放在他面前,是泰和樓的桃花釀。 她開口了,聲音啞瑟,好像哭過一般,“我親手釀的,半個月前你說想喝,我忘了給你?!?/br> “師叔!”鯤鵬提高聲音,叫著她。他想讓她說些別的,說她失望透頂,說她恨他。 她應(yīng)該罵他,應(yīng)該像大師姐那樣,狠狠地用腳踹他、抽他,恨鐵不成鋼地辱罵他,欺侮他。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仿佛無事發(fā)生一般,他不想這樣。 “我不會再來了。” 她抽了抽鼻子,帶著哭音。 靴子轉(zhuǎn)身了,她抬起腳,仿佛打算走了。 鯤鵬大叫一聲,背部使勁兒往后一撞,借力向前,他摁著頭,拽住了她的衣角,“師叔,師叔,師叔!” 她揮開了他的手。 “師叔!你錯了,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罵我都行,你回頭看看我。我只求你回頭看看我??!” 鯤鵬喉嚨干澀,說到最后,幾乎也帶上了哭音。 她停住了。 漫長的呼吸聲,短促的抽噎聲。 “鯤鵬,你是我親手帶大的,我......我一直很看好你,我以為你會繼承我的位置,當(dāng)上饕餮禪子......當(dāng)不上也不要緊,我在盛京有家泰和樓,我掌廚你當(dāng)小二也行,餓不死咱倆。” “可是......”她哭了起來,發(fā)出了像小貓抽噎般的聲音,“我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br> “師叔!”鯤鵬眼前升起白霧,看不清了。 “我也不想的,師叔,我錯了?!?/br> “我也錯了,我今日不該來?!彼榱顺楸亲樱坪趵潇o下來,“接下來一切由和光負(fù)責(zé),我......我不會再來了,再見?!?/br> 鯤鵬掙扎著,向她的方向爬去,眼見靴子越來越遠(yuǎn),他張開嗓子,喊道:“師叔不要!我會像大師姐說的那么做!我說出來!我什么都說出來!” “你不要走!你回頭看看我?。∥义e了,師叔我錯了,你罵我好不好,你回來罵我啊!” ...... 她沒有轉(zhuǎn)身。 一盞茶過后,和光來了,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桃花釀,似乎知道魚丸師叔來過。 沒等她出口,鯤鵬率先提出了他的要求,“我可以說,但我要再見一次魚丸師叔?!?/br> 她同意了。 “集會時,涂十三單獨叫走了萬佛宗和昆侖劍宗的弟子,你是【玄】字牌,也在里邊吧。涂十三為何單獨叫走你們?涅槃樓要對萬佛宗和昆侖做什么?” 鯤鵬咧嘴笑笑,“萬佛宗和昆侖,這兩個宗門放在一起,大師姐你想不到嗎?” 她的臉色沉了下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化神期戰(zhàn)力莫長庚,大乘期戰(zhàn)力苦瓜,涅槃樓要對他們做什么?” 第260章 260漫天大霧(三) ◎自爆就想帶走我,瞧不起誰呢?◎ 和光審問完鯤鵬,緩緩走出地牢。 魚丸師叔背對著地牢,落寞地站在檐下。一滴滴雨珠從檐角落下,匯聚成汩汩溪流。微雨濛濛,給萬佛宗的千八百山籠上一層薄紗,看不明清。 和光擦掉手心的血液,道:“鯤鵬說了情報?!?/br> 魚丸師叔沒有反應(yīng),許久過后,才聽見她的聲音,“你答應(yīng)了他什么?” 和光擦拭的手一頓,不禁捏緊了手帕,“他說,他想吃師叔親手做的魚丸?!?/br> 她的肩膀抖了抖,笑得有些諷刺,“我進去前,你和我說,‘幾十年,就當(dāng)做了場夢,夢醒了,就當(dāng)做是一場空’。現(xiàn)在,這話還當(dāng)真嗎?” 和光喉嚨梗塞,“師叔,我......對不住。”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白氣飄到細(xì)雨里,瞬間被打得七零八碎。 “當(dāng)年,西瓜上任堂主的時候,掌門曾說了這么一句話,掌門說,他的心太狠了。光啊......”她頓了頓,像是臨到開口換了句話一般。 “你隨他。” 心太狠了。 和光默默地把她沒說出來的話接上,心臟仿佛被揪了一下,疼得慌。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才對?!彼荒_踏出檐下,雨滴啪嗒啪嗒掉在她身上,不一會兒便染濕衣裳?!靶暮莸娜瞬拍茏鎏弥?,你們這樣的人做堂主,我才放心?!?/br> 和光沒能說一句話,注視著師叔搖搖晃晃地往山下走去,一步一步,仿佛就要摔倒一般。 鯤鵬是魚丸師叔養(yǎng)大的,他們的情誼,和光想,大抵就像她和師兄一般。若師兄是異界來魂,她能這么干脆利落地拿下師兄,嚴(yán)刑逼供他嗎? 和光不知道。 倘若她無需負(fù)責(zé)處理師兄,剛剛做好了斷絕關(guān)系的打算,又被人拖到師兄面前,用感情誘惑逼迫師兄吐出情報,她約莫也是會恨那人的。 寒風(fēng)一吹,雨越下越大,打得旁邊的樹葉嘩嘩作響。 和光邁入滂沱大雨中,任由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試圖冷靜點、清醒點。 短短三日內(nèi),在萬佛宗抓了幾十個異界來魂,坤輿界更是有上百個,不知多少人驟然失去了親朋摯友。不止她,也不止魚丸師叔。 那些人有痛苦難過的時間,她沒有,她不能停在這里。 嘀嗒、嘀嗒、嘀嗒。 雨聲突然就遠(yuǎn)了,雨珠沒再打在她身上。 尤小五從后方走來,撐傘擋住了大雨,語氣擔(dān)憂,“大師姐?!?/br> 和光長舒一口氣,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你和鯤鵬關(guān)系如何?” 尤小五沒吭聲,滋——傘柄處傳來指甲劃過的聲音,傘面抖了抖。 和光笑了笑,“是么?你不是魚丸師叔,現(xiàn)在沒有讓你傷心的時間了?!?/br> 她翻開弟子玉牌,給莫長庚和苦瓜禪主發(fā)訊息,告訴了他們涅槃樓的計劃。 三日后,昆侖劍宗,銷骨崖。 一萬八千尺的白川傾瀉而下,宛如一道白斧切山斷海,順著白斧往上看去,一輪巨大的圓月枕在山巔之上。 懸崖峭壁邊緣,莫長庚盤腿坐下,眼睛緊閉,似乎是在悟道。 清冷的月輝灑在身上,仿佛給他披上一層薄紗。 就在這個時候,皎月上冷不丁出現(xiàn)黑點,迅速朝莫長庚的方向逼近,一道寒光閃過,劍鋒直指莫長庚的后腦勺。 劍尖刺中的前一刻,莫長庚猛然睜開眼,往前一倒,墜下一萬八千尺的瀑布。 劍客沒有猶豫,劍尖繼續(xù)往前,隨之跳下懸崖,腳下一用力,緊追不舍,揮劍沖向莫長庚。 氣吞山河的瀑布在兩人之間呼嘯而過,水沫四濺,幾乎迷花兩人的眼。他們墜下的速度比瀑布更快,水花飛揚過后,閃著寒光的劍尖直直刺向莫長庚的額頭。 莫長庚笑笑,拔出腰間的配件,挑開劍客。 下降過程中,劍客的兜帽早被氣流吹走,露出一張黑白油彩臉。莫長庚上下打量劍客一眼,不禁笑了,“派個大乘晚期來殺化神期,大材小用了吧?!?/br> 劍客又是一劍刺來,避開所有水流,劍勢狠狠壓向莫長庚,“你配得上!” 莫長庚抬起劍,欲擋住這一劍,沒想到劍勢沖到面前時,臨時拐了個彎,避開他的劍,刺中了他的腰。 劍客皺了皺眉,收回了方才的話,“化神期戰(zhàn)力?太弱了?!?/br> 接下來,劍客沒給莫長庚說話的機會,接連數(shù)劍,毫不留情。莫長庚受了傷之后,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被打落懸崖,狠狠摔在地面的巖石上。 咳咳。 莫長庚噴出一口血,撐住地面,想要站起身。劍客已經(jīng)到了面前,劍尖指在他喉嚨。莫長庚揮劍欲撥開,一下就被打飛了劍。 “我還以為你能撐久點?!?/br> 嘶啞的聲音從黑白油彩臉下傳來。 莫長庚自嘲地笑笑,“你可是大乘晚期,哪能跟你比。能否讓我死個明白,你是哪條道上的,姓甚名誰。” 劍客冷冷吐出兩個字,“涂四?!?/br> 涂四化出全身靈力,一劍揮向莫長庚的脖子,方圓百丈的巖石裂開一道道縫隙,然而涂四沒能聽到劍刃劃破皮膚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嗡鳴聲。 噔—— 一只老舊的煙槍擋下了他的劍,擋下了全力以赴的一劍。 一人驟然出現(xiàn)在涂四和莫長庚之間,把莫長庚護在身后。仿佛慢了一拍,這人瞬身而來的殘影消散之后,月輝才照亮這人的臉。 竟然是莫長庚! 兩個莫長庚。 新來的莫長庚徐徐吐出一口煙,沒給涂四一個眼神,垂眸俯視倒在地上的莫長庚,“早讓你不要逞強了,看吧,還是要我出馬。” 嘭地一聲,地上的莫長庚變成了溫潮生。原來方才溫潮生假扮成莫長庚,與涂四纏斗了一番。 溫潮生理了理衣冠,“沒我,能套出這家伙的名字?!?/br> 涂四一驚,剛想收回劍。不料莫長庚更快一步,手指轉(zhuǎn)動之間,煙斗輕輕巧巧地夾住他的劍,打飛了。 涂四顧不得心底的震撼,立刻飛身躍起,去拿回劍。莫長庚沒有追上來,涂四提劍再過來之時,莫長庚才懶懶地把煙斗系回腰上。 涂四不想給莫長庚拔劍的機會,立刻侵身過去,揮劍砍向他。他微微側(cè)身,躲過了這一劍,而后一掌從下方劈向涂四的手,涂四連忙躲過,卻沒想到他臨時轉(zhuǎn)向,那一掌劈在了胸膛,把涂四拍出好遠(yuǎn)。 涂四驚懼間想道,這才沒錯,化神期戰(zhàn)力的實力該是如此。 涂四深吸一口氣,沒再輕易攻向莫長庚,站在遠(yuǎn)處,連續(xù)不斷地?fù)]劍,一劍一道劍勢,劍勢織成密密麻麻的網(wǎng),像深淵巨口一般,朝莫長庚撲去,企圖吞下他。 巨網(wǎng)從天而降,囚住了莫長庚,緊接著迅速地收縮合攏,劍勢所過之地,土地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