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jié)
蛟六也多看了兩眼,眉頭依舊繃著,神色不復(fù)素日的淡然,與天色一般沉重肅然,“不可大意,萬佛宗的堂主不是個好相與的,老四就是輕敵才死在他手里?!?/br> 蛟幺懶懶地應(yīng)了兩聲,顯然沒把話往心里去。 三日前,萬佛宗執(zhí)法堂送來一封請?zhí)?,請蛟族上岸一敘,地址定在東臨城的酒樓,也就是八月十八拍賣會的那一家。 請?zhí)蠜]說理由,這也正是蛟六不安的原因。 兩蛟到酒樓一瞧,來的不只有蛟族,人族的勢力代表齊聚一堂。 蛟幺挑眉一樂,心里估摸著萬佛宗必定會同意它們的條件,其他勢力便過來做個見證。蛟六的眉頭微微皺起,越發(fā)不安。 蛟幺徑直走向西瓜,招呼也不打,一屁股走在旁邊,開口就問,“怎么?考慮好了?” 其他勢力的人面面相覷,眼神里藏著不解和好奇。來穆臣坐在角落里,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容。封曜端正地站在他身后,眼神卻一直往西瓜的方向瞄,似乎恨不得沖到前面聽萬佛宗的答案。 蛟六一頓,硬生生收回腳步,轉(zhuǎn)而朝窗臺走去,倚靠在窗邊。 蛟幺莫名其妙地瞥了蛟六一眼,又扭頭對準(zhǔn)西瓜,催促道:“答應(yīng)了早點說,下邊的人也能早點放出來?!?/br> 眾人紛紛看向西瓜,大氣都沒多出一聲,都在等著萬佛宗的答案。九節(jié)竹會議上,西瓜放話說請他們看一出好戲。今日,他們都為好戲而來。 龍族回歸已成定局,然一碼歸一碼,萬佛宗會不會答應(yīng)蛟族的條件又是另一回事了。 答應(yīng)了,各自安好,風(fēng)平浪靜。拒絕了,那是風(fēng)起云涌,洪水滔天啊。 一縷縷霧氣流入酒樓內(nèi),流了幾寸,又xiele出去。 眾人的心思都在西瓜上,沒有注意到。蛟六靠在窗邊,恰巧見著了。西風(fēng)未改,這霧氣倒是奇怪了。他斜眼往窗外望去,海霧愈濃、愈濕。 白茫茫的霧氣深處,冒出了一個龐大的黑影。 蛟六突升一股陌生的異物感,就像是領(lǐng)地被侵占了。 “三萬年前,天魔入侵,盛京淪陷,短短半年,大陸東部盡數(shù)淪為焦土,赤地萬里,人畜無存。若干宗門死守山門,百萬修士以身殉道。時嗔怒禪三光任執(zhí)法堂堂主,見此慘狀,率能人志士挺身而出。縱使敵眾我寡,勇而峙之,分毫不退,戰(zhàn)至最后一刻,戰(zhàn)至最后一人?!?/br> 眾人被西瓜的話帶到了天魔大戰(zhàn)的時候,他們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西瓜神情沉肅,拍桌而起,朗聲繼續(xù)說道。 “三萬年后,鄙人不才,承蒙恩澤,繼任此位。雖德薄能鮮,亦有一腔熱血,豈敢忘祖師爺之志,豈敢負(fù)萬佛宗之名。區(qū)區(qū)犬狗叫囂,哪能臨陣脫逃?” “天道好還,蓋人族有必伸之理,萬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爾等胡奴,朘我族之資,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謂之當(dāng)然。吾輩一退再退,爾等得寸進(jìn)尺,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人族苦爾已久,民心憤恨,聲罪致討,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勢必攻蛟。今日之戰(zhàn),非濱海城之禍,乃數(shù)萬年之怨累積而成?!?/br> “兵出有名,師直為正,況志士仁人挺身而竟節(jié),而勇妖罪龍投袂以立功。萬佛宗百萬僧眾,連大衍宗八百俊杰,并十萬大山眾部諸蛇,齊君復(fù)仇。搗爾巢xue,絕而種類,可屠者屠之,可虐者虐之,以泄人族萬年之憤。嗟爾蛟族,氣數(shù)已盡!” 蛟幺神情怔怔,不知西瓜在說什么。 他沒聽懂,在場的各大勢力可聽得明明白白。 好家伙,這是討蛟檄文??! 蛟六猛然瞪大眼睛,轉(zhuǎn)身望向窗外,手掌攥得極緊。 遠(yuǎn)處的海霧漸漸散開,龐然巨物現(xiàn)出身姿,赫然是一個爪子,五指龍爪!那更遠(yuǎn)更深的地方,灰蒙蒙的大霧里,連天接地的黑影若隱若現(xiàn)。 蛟六仿佛如墜冰窖,登時明白了壓在心頭的被侵入感,源自本能的對龍威的臣服。 東臨城傳送陣。 盛京直通東臨城的傳送陣上,陣法紋路暴起前所未有的盛光,陣內(nèi)出現(xiàn)人影的下一瞬間,陣法轟然碎裂。 這一隊人渾身籠罩在黑袍子里,靜靜地往海岸的方向走去。 行至鬧市,一個小孩在路中心拍球玩耍,追著球不小心撞到為首之人。領(lǐng)頭那人的兜帽被撞掉,露出了額頭上的長角。 在坤輿界,只有蛟族才會有這般長角。 小孩想到這兒,以為會被殺掉,抽著鼻子就要嚎啕大哭,他細(xì)細(xì)看了長角,哭泣聲又立即沒了。 蛟族的角只有一節(jié),可是黑袍子的角足足有九節(jié)。 鬧市頓時陷入安靜,小販停下了吆喝,客人不再討價還價,賣魚的屠夫扔掉了手里的刀,菜販死命兒往小巷角落里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黑袍子的九節(jié)長角。 這一刻,雞鳴、狗叫、猿啼、蟬鳴嘎然而止,連風(fēng)聲都害怕得停下了。 整座東臨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路旁,一個小孩吐出嘴里的糖人,比著黑袍子瞧了瞧,恍然大喜,大喊道:“是龍!是龍誒——” 呼—— 街上眾人的屏氣轟然xiele。 另一個小孩翻開畫冊,嗓音一聲比一聲大,“哇!龍百川!他是龍主龍百川!” 就像堵塞了整個雨季的水庫陡然松開閘門,滔滔洪水奔騰而下。尖叫聲、恐懼聲此起彼伏,人推人、人踩人,鬧市轟然一空。 貴貨雜物掉了一地。 這一隊黑袍子一聲未坑,繼續(xù)靜靜往海岸走去。 酒樓。 蛟幺不耐煩地拍桌,“聽不懂,說人話?!?/br> “孫賊,受死吧?!?/br> 西瓜嗤笑一聲,抬手抓起蛟幺的脖子,一把按在地下,撈過椅子,壓在蛟幺身上。在蛟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西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禿驢,你......” “那位回來了?!?/br> 蛟六打斷了蛟幺的話。 蛟幺抬頭看去,蛟六正好從窗外收回眼神,蛟六神色大變,臉色是蛟幺從未見過的沉重難看。 蛟幺不明白,那位?誰?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響徹云霄的龍嘯聲回答了他。 龍嘯聲?怎么會有龍嘯聲?龍族回來了?萬佛宗答應(yīng)了他們的條件?不,禿驢這樣子可不像是答應(yīng)。 蛟幺想著想著,一個可怕至極的猜測出現(xiàn)在心中。“你......你們該不會......” 西瓜踢了踢蛟幺的臉蛋,“這就嚇著了?別怕啊,才開胃小菜,大部隊還在后頭呢?!?/br> 他抬手一揮,酒樓四壁天頂怦然倒塌,茫茫白霧頃刻間彌漫開來。高空,海岸,藍(lán)色的光芒穿透霧氣,亮了起來。 一座座陣法繪制成型,藍(lán)光幾乎擠滿天空。 黑影隱藏在濃霧之后,看不明清,龍嘯此起彼落,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強(qiáng),驚天動地,響遏行云。 蛟幺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上,他重重捶地,掙扎著要站起,緊接著黑光一閃而過,血液橫飛,手起刀落,蛟頭落地。 西瓜一腳踢飛蛟頭,一手極為熟練地拔出蛟筋。 “俗話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我就留一個。蛟六,回去告訴老蛟王,洗干凈脖子等著吧?!?/br> 蛟六最后望了西瓜一眼,提起蛟幺的頭,轉(zhuǎn)身離開。 蛟六回到滄冥海時,老蛟王已經(jīng)整好了駐扎在附近的海域,列陣以待。 老蛟王覷了一眼蛟幺的頭,臉色無甚變化。倒是蛟二,死死盯住蛟幺的腦袋,眼睛和斷頭的血一般紅。 老蛟王吩咐道:“萬佛宗拒絕我們,必當(dāng)付出代價。蛟二,你帶兵前往濱海城,不要留一個活口?!?/br> 蛟二應(yīng)諾,深深看了蛟幺一眼,潛入海下。 附近的海族全部集結(jié)完畢,一個個腦袋從海里冒出來,擠滿了整片沿海,與岸上的龍族軍隊對峙。 老蛟王一抬手,風(fēng)向倏地一變,西風(fēng)變成了東風(fēng),海風(fēng)裹挾著濤濤巨浪,氣勢磅礴地朝著岸上涌去。 大浪之高,連天接地。海嘯之猛,轉(zhuǎn)瞬即至。濤聲之厲,雙耳鳴鳴。 東臨城的凡人望著這一幕,再一次回想起了八月十八,那呼嘯而至的大潮,那吞噬沉海的濱海城, 九月初七,東臨城會變成下一個濱海城嗎? 濃重的不安涌上所有人心頭,整座城市被哭喊聲和哀嚎聲吞噬。 他們驚恐不安,死死盯著海面。 海嘯傾覆而下,一口咬下東臨城的前一刻,岸邊的龍百川輕輕抬起手,一根巨大無比的金色龍指浮現(xiàn)在空中。 僅那么一指,就彈飛了浩浩蕩蕩的海嘯,硬生生把滄冥海的海水推離百丈之遠(yuǎn)。海水遠(yuǎn)撤,海底出露。許久過后,滄冥海才可憐兮兮地爬回來,萬分卑微地匍匐在龍百川腳下。 東臨城執(zhí)法堂,明淡見著這一幕,驚得連嘴巴都合不上,喃喃道:“深不可測的實力,幸好龍百川不是敵人?!?/br> 旁邊尤小五狠狠推了他一下,催促道:“別看了,通訊器都準(zhǔn)備好了嗎?各個戰(zhàn)場的戰(zhàn)報都統(tǒng)在這兒,今日我們的任務(wù)重得很!” 明淡回過神,忙不迭點頭,“準(zhǔn)備好了,準(zhǔn)備好了?!?/br> 他打開各個通訊器,一陣尖銳的滋滋聲過后,各方主事人的聲音通過傳訊器傳了過來。 步云階道,“跨界傳送陣準(zhǔn)備完畢,我已率人下海抵達(dá)指定位置,隨時都能支援。” 明非道:“所有離開東臨城的傳送陣啟動就緒,萬佛宗修士已挨家挨戶通知,護(hù)送東臨城居民撤離?!?/br> 龍伏道:“五萬龍族沿海岸列隊,控制了蛟族的進(jìn)攻路線。五萬尚在路上,一刻后抵達(dá)?!?/br> 左鷙道:“蛇族已繞道蛟族后方,通過滄冥海海圖,堵住了所有逃離的路線,前后夾擊蛟族,不會放走一只?!?/br> 韓修離道:“無相魔門的魔修全體出動,前往所有海族訪游的城市,控制好所有身在大陸的海族,不會讓一只回海救援。” 從漫長的東臨城海岸到幽深的滄冥海海底,從極西的十萬大山到極東的前線戰(zhàn)場,從北面的昆侖腳下到南面的荊棘叢林,無論是八街九陌的繁華城市,還是凋零破敗的邊陲鄉(xiāng)村,道修、魔修、人族、妖族、海族,聯(lián)合軍隊的身影遍布每一個地方。 四大宗門,三大族群,攜手同心,眾志成城,就為一件事——誅滅蛟族 奪回濱海城,一洗我族被恥之辱。犁庭掃xue,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兩萬年的退讓,兩萬年的隱忍,兩萬年的壓迫,今日該有個結(jié)果了! 尤小五聽著聽著,激動了起來,聲音不禁拔高了些,破音了。 他接通西瓜堂主的通訊牌,大聲道:“臨時指揮官,我軍全體就緒?!?/br> 西瓜的笑聲從那邊傳了出來,“辛苦諸位了,想必大家都想聽我說些戰(zhàn)前鼓舞的話,我只是臨時指揮,不是大將。可惜大將不能親臨此處,但她錄了一段留音,送給今日今時的諸位?!?/br> 嘩嘩—— 在海水的潺潺聲中,和光清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透過一層留音球,透過一層傳訊器,嗓音已漸漸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