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瓜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一直朝著韓修離猛烈地?fù)淙?，一腳被踢開，又撲去，又踢開，再接再厲，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著。

    和光嫌棄地挪開了眼神，“那他怎么變成這樣了？”

    韓修離頓了頓，“他沒有魔將時的記憶，心境沒達(dá)到元嬰的程度。聽說菩提秘境的靈魂狀態(tài)不會死，他便殺害其他靈魂們，積累心境體驗。我當(dāng)時尾隨魔主，并不清楚他之后的經(jīng)歷。再一次見到他，他就成這樣了。”

    和光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心里煩躁得想打人。菜瓜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也不清楚這事兒。

    這次菩提秘境的變動太大了，先不提無雙劍出世，光是海族參戰(zhàn)，就有數(shù)不盡的報告要寫，開不完的會議要回報，光是想想就頭疼。

    她擺擺手，示意韓修離趕緊解決他，“踢飛吧，礙眼?！?/br>
    韓修離得令，菜瓜再次猛撲時，直接一腳踢得老遠(yuǎn)。過了片刻，遠(yuǎn)處傳來驚呼和慘叫聲，看來菜瓜看上了其他的獵物。

    她剛松口氣，腦子里又蹦出韓修離說過的話，他一直跟著魔主？她心里閃過一個念頭，那他莫非......

    他環(huán)視四周，靈魂狀態(tài)的只有他們兩人，他輕聲說道：“無雙劍出世的時候，我看到了?！彼D了頓，又添了一句，“當(dāng)時只有我在場?！?/br>
    她沒接話，就那么定定地看著他。

    “江在棠來秘境是為了無雙劍吧。顧劍尊飛升前承諾過，拿到無雙劍者，當(dāng)任昆侖劍尊必須授予該人無雙劍法。拿到無雙劍的人是你，你把劍掛在他脖子上，出菩提秘境時，帶著無雙劍的人是他?！?/br>
    如果是其他人，和光不會承認(rèn)這件事，但是這家伙是韓修離，無相魔門的少門主。

    四大宗門中，萬佛宗和無相魔門是穿一條褲/襠的好兄弟，大衍宗和昆侖劍宗穿另一條，兩邊還時不時比較誰的褲/襠結(jié)實。

    就這么點無足輕重的事，她沒必要瞞他。

    和光點點頭，“對，我把無雙劍讓給了他，換了一個人情?！?/br>
    韓修離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光眼神催促了好幾下，他才道：“那小子是昆侖劍宗的人，就算得了個人情，他也不會做出任何損傷昆侖劍宗利益的事情。那可是無雙劍，值嗎？”

    她輕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當(dāng)然知道，他承諾時說了，他不會做出任何有害昆侖劍宗的事情。但是，他可沒說不會做出損害大衍宗利益的事情?！?/br>
    真到了兩門交鋒的時候，江在棠會成為一把直接捅向大衍宗命門的利刃。

    韓修離聽到這兒，也不再執(zhí)著于此事。掌門的教導(dǎo)還歷歷在目，緊緊跟著渣渣光的步伐，她指哪兒，他打哪兒。

    她覺得值，那就值。

    她讓他保密，他就閉嘴。

    不過，他還有一件事鯁在心頭。

    他不是憋在心里的人，干脆利落地問了出來，“你覺得江在棠怎么樣？”說完，他撓撓頭，在對視之前，移開了眼神。

    和光沒注意到他的別扭，耿直地答道：“還行?！?/br>
    幾十年前筑基期的門派比試上，昆侖劍宗沒派江在棠出場，出場的是唐不功。和光與唐不功對戰(zhàn)時，抓住他的傷口，不過險勝。聽說江在棠的天資和實力勝過唐不功，她沒見過他出手，她應(yīng)是略不及他。

    不過，江在棠腦子不太行。不是說智力不行，而是作為執(zhí)法堂的管理層來說，他完全不及格。謀略不夠深不夠遠(yuǎn)，出手不夠果斷利落。

    要是他生在萬佛宗，別說堂主繼任人，在藏經(jīng)閣的較量中，就被刷出名單了。

    要她來看，估計連尤小五都不如。

    韓修離眼神余光偷偷瞥著她，見她好久沒開口，他咽了咽喉嚨，心里不禁打起鼓來，直到她說出“實力強(qiáng)勁，腦子不行”，他才暗地里松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腦子不太好，就連掌門也歇了讓他帶領(lǐng)無相魔門做大做強(qiáng)的心思，只命他一心跟緊和光。要是和光嫌棄他腦子不好，走近無相魔門就糟了。

    幸好她也覺得江在棠腦子不好。

    砰——

    下方白光一閃，和光低頭一看，江在鵝也自爆了。

    他們方才一心聊天，沒注意到底下的戰(zhàn)況，不知何時顧鈞座不見身影，江在鵝渾身浴血，咬住無雙劍，一頭扎進(jìn)魔相的魔氣枝條里，也英勇獻(xiàn)身了。

    她贊賞地看了一眼，有點出息。緊接著，想到江在鵝也即將變成靈魂狀態(tài)，她心頭一動，連忙拉著韓修離的手，離開了這兒。

    她自爆前才和江在鵝說過出秘境見，要是兩人都變成靈魂大眼瞪小眼，不就一點也不帥氣了嘛。

    她只管拉著韓修離的手離開，隨意挑了個方向，直到停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他們跑到了河邊，嗔怒禪的光頭修士帶領(lǐng)部隊撤離的河流下游。

    河流又恢復(fù)了由西向東的流向，不過蔚藍(lán)色的河水里夾在著點點的金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耀眼奪目。

    和光看著那些金色的光點，其中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佛力。她心頭一震，回想起了曾經(jīng)在書上偶然瞥過的一頁，她張嘴，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

    “流金河?！?/br>
    是了，這條河是流金河。

    三萬年滄海桑田，萬佛宗的變化太大了，她竟然沒認(rèn)出這條河。

    光頭修士是從這條河撤離的，那他此時恐怕坐化了吧。

    第162章 162壯烈成仁（十五）

    ◎山高水遠(yuǎn)、歲月無疆，咱們下個輪回見！◎

    菩提城城門。

    猛烈的藍(lán)雪過后，地面并未積出厚厚的雪堆，藍(lán)色的雪花落在紅色的河流里，一眨眼就消融了。藍(lán)顏料和紅顏料交織在一起，裹挾著紅色藍(lán)色的碎rou起起伏伏。

    三光不禁想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提起腳，紅藍(lán)顏料攀上衣角，爭先恐后地往上爬，倒是把一身血色僧袍蓋了下去，染得異常滑稽。碎rou也粘了上來，仿佛拖著他的腳往下拉，他廢了點勁兒才擺脫。

    一根折斷的骨頭浮了上來，破爛猙獰，看不出是人族還是海族，也看不出出自哪個部位。

    他瞥了一眼，又抬腳把骨頭壓下水面，往底下的土地里按了按，讓它不再漂上來。以前他心情好時還會送段往生咒，現(xiàn)在見得太多也就麻木了。

    有塊地兒埋就不錯了，不少人連根頭發(fā)絲都沒留下。

    “禿驢，怎么停下了？累了嗎？”

    女魔相飄在空中，她嘲諷地俯視著他，用尖酸刻薄的語氣一字一字地說道：“和你的屬下一樣，感到絕望了嗎？”

    這是一場艱難刻苦的戰(zhàn)爭。

    十幾個時辰之前，因為海族軍隊的到來，剛剛經(jīng)歷過一輪戰(zhàn)斗的修士們奮發(fā)精神，重新燃起了希望。然而魔主的一擊又無情地摧毀了它，不抱期待不算什么，難的是一瞬之間從希望的云端跌入絕望的谷底。

    戰(zhàn)場存活的修士寥寥無幾，他們依舊在對抗天魔，卻一臉漠然，眼神失去了光芒，黯淡無波。

    他們不是在戰(zhàn)斗，而是在等待死亡。

    沒有人對勝利抱有希望，但是他們的自尊和驕傲不允許怯懦和逃脫，他們的反抗和堅持，只是拖延戰(zhàn)敗到來的時間。

    鐺——鐺——鐺——

    菩提佛金像上方，響起三聲鐘鳴，肅穆而悠遠(yuǎn)，響徹了菩提城的每一個角落，敲打在每一個修士的心頭。咚咚咚，鼓聲已停，他們的心臟卻不受控制地亂撞起來。

    所有的修士怔住，紛紛扭頭望向鐘聲傳來的方向，他們的眼里冒出一絲微弱的光芒，不過不是希望，而是徹底的絕望。

    不知是誰，小聲地說了一句，“掌門隕落了......”

    哽咽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第一次響起了抽泣聲。

    三光從懷里摸出一枚玉佩，背后雕刻著掌門的生辰八字，玉佩的光芒歇了下去，再也不會亮起。他咽了咽喉嚨，使勁摩挲著玉璧，錯落有致的紋路冰寒而硌手，直直硌進(jìn)了他心里。

    他渾身的勁兒戛然卸下，整個人如墜冰窖一般，一時之間生出一股懈怠麻痹的心思，不知何去何從。

    片刻過后，他攥緊玉佩，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高高舉起了暗淡無光的玉佩，沖著哀痛欲絕的修士們大聲喊話。

    “掌門以一人之力擋住了魔主的攻擊，以身殉道，無愧菩提佛！無愧萬佛宗！吾輩中人豈可庸庸碌碌，豈可辜負(fù)掌門的期待。堅守道心！死守山門！”

    砰——

    菩提佛金像被黑色魔氣貫穿，轟然倒塌，塌陷的前一刻，一束金色的佛光從中冒出，直直朝菩提城城門的方向射來，閃耀了半天昏暗的天空，照在了三光手上的玉佩上，照在了所有修士臉上，照在了所有人心上。

    “諸位！”三光高高拋起玉佩，吸引所有修士的注意。

    “山高水遠(yuǎn)，歲月無疆，咱們下個輪回見！”

    說完，他身先士卒朝著女魔相奔去。

    女魔相心頭一沉，擰緊眉頭，死死瞪住三光。

    原本隕落的禿驢掌門應(yīng)該狠狠挫傷人族的士氣，沒想到三光幾句話，就把“隕落”扭轉(zhuǎn)成了“以身殉道”。這禿驢好狠的心，非但沒有悲痛，竟然還利用掌門的死。

    苦苦等死的修士們眼神中又重新點燃了光芒，臉上燃起了希望，不是對勝利的希望，而是死之前多干掉幾個天魔的希望。

    下個輪回見，單單這五個字，就兀自為所有人定下了戰(zhàn)亡的結(jié)局！

    毅然赴死的情緒仿佛拉弦扣緊的長弓，轟然一下，引爆全場。

    修士們背對著轟然倒塌的菩提佛金像，迎著耀眼炫目的金色玉佩，再一次發(fā)起沖鋒！

    河流上游，部隊撤離的方向。

    前來援助的海族士兵不是魔相的對手，十幾個時辰里一個個倒下。鮫王戰(zhàn)亡的消息傳來后，海族紅著眼沖向魔相，以身殉葬了。

    最后，又只剩下了光頭和尚一人。

    魔相毫發(fā)無傷，他遍體鱗傷。

    憑借這副破破爛爛的身軀，他要怎樣攔住魔相？他知道他攔不住，魔相也知道他攔不住。但是，他還是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魔相前方。

    鐺——鐺——鐺——

    三聲鐘鳴。

    他不由得仰頭遠(yuǎn)處的望向菩提佛金像，后方隊伍的動靜也停了，啜泣聲、驚呼聲、恐懼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知道，掌門戰(zhàn)亡了。

    魔相笑了笑，“魔主的動作挺快，就收拾掉了那個老禿驢?！彼野勺?，嫌棄地打量著光頭和尚，“你也別犟，趁早下去陪那老頭子吧?！?/br>
    光頭和尚深吸一口氣，一把抹掉臉上的眼淚，“我絕不會讓你過去，賭上我的命！”

    魔相哂笑，“就你這破命，能做什么？你站都快站不穩(wěn)了，憑什么攔我！”

    “憑我這條命！”

    “喲呵，你這條命能......”話還沒說完，魔相看到光頭和尚的動作，不禁噤聲。

    “憑我這條命，我的一身修為，和我的靈魂！不計代價，也要攔下你！”

    光頭和尚緩緩地坐了下來，把鐵棍豎在身前，盤起腿做出打坐的姿勢，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無聲地念了起來。

    光頭和尚沒有再回答，他的頭頂冒出一顆顆細(xì)小的金色光點，就像螢火蟲一般慢慢地飛了出去，飛向了上游。金色光點越來越多，頭頂漸漸往下凹了進(jìn)去。

    魔相神色大變，忍不住后退一步，連聲音都微微顫抖，“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