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西瓜師叔屈指敲了敲膝蓋,沉思了片刻,道:“說不好,不像是巧合,我也沒法肯定。但是,我肯定這事兒一定有鬼?!?/br> 大殿又陷入寂靜中。 和光攥緊拳頭,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憋得慌。 那人的局這么早便設(shè)下來了嗎?那么,早已身處局中的他們要怎么逆風(fēng)翻盤? 根據(jù)西瓜師叔的分析,他們這一代早就被盯上了。 豹族的勢力不斷縮水,漸漸控制不住生出亂心的蛇族等妖族,如今又深陷蛟族爭斗的泥潭,自顧不暇。 無相魔門的韓修離不提也罷,昆侖劍宗的江在棠穩(wěn)住門派便是極限,帶領(lǐng)宗門更上一步,甚至撐起坤輿界的天,便不行了。 至于大衍宗的封曜和步云階,如果那兩人能和平共處,像上一輩的西瓜師叔和明非師叔一般,成為主副堂主是完美的結(jié)果。但按目前的發(fā)展形勢來看,最終留在權(quán)力中心的只能有一個人。 和光與那兩人沒有過多的私交,但是她私心里更想要步云階當(dāng)上堂主??紤]到最壞的情況,在兩人決出勝負前,整個大衍宗被卷入堂主之爭中,率先自亂陣腳。 王家經(jīng)王千刃一事,聲勢衰頹,不能冒頭挑起大梁,不然這一代中最佳的弟子便是他們,“負”字輩的三位繼承人,王御劍離開后,只剩下了兩位。 謝家青黃不接,族內(nèi)優(yōu)秀弟子不少,可是拔尖的謝玄謝鯤落后坤輿界頂尖弟子至少幾十年。天曜大戰(zhàn)即將到來,坤輿界等不了他們幾十年。 王謝兩家的下行同異界來魂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而扯出這一切的線頭竟然是柳幽幽,一個甚至入不了局的小角色。 最初,不過是秘境中的一段艷遇,謝玄年少輕狂時的情根深種和求而不得。這樣的橋段話本都寫膩了,下一趟秘境,看對眼的修士們更是多了去了。 謝玄和謝鯤上山求醫(yī)時,憑借謝玄單方面的說辭,和光以為不過是堪不透情劫的庸碌眾生中的一員,堪不透就不要再堪。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清洗那一部分記憶,口頭寬慰幾句便可消除心魔,不必牽扯到情劫源頭的那一人。 然而,謝玄上門的前幾個時辰,柳依依在萬佛宗門口大鬧了一番,和光又聽她說了一嘴。 直到把謝玄、柳依依、季子野的事情合在一起,和光才聯(lián)想到異界來魂的身上。 柳幽幽的線頭末端,拉扯著王千刃。 而王千刃死前的最后一句話,撥開了那層深不可測的黑霧,終于透出了那個可怕的身影。 細究起來,和光至今也不知道柳幽幽與謝玄的相遇、王千刃當(dāng)上駐天極界主事這兩件事之中有沒有那人的手筆。 或者說,這兩件事本不是那人促成的,而是柳幽幽與王千刃夢寐以求而最終達成的結(jié)果。 他沒有入局,不過輕輕推了一把,而他推的那一把,正好把結(jié)果導(dǎo)向他想要的結(jié)局。 就像一個攀登圣山的行人,他面前有無數(shù)條通往圣山的道路,或輕易、或艱難。這時,一陣強風(fēng)刮倒了一條路,一場巨雪掩埋了一條路,一場暴雨了一條路。 行人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條路,幕后之人想要他走的那一條。 眾人往往只在意結(jié)局,眼里只看到行人登上了圣山。 而那無數(shù)條消失的道路,仿佛像是天道的指引、命運的安排一般,哪怕有人注意到了,也不過感嘆一句,不會深入思考。 就像現(xiàn)在,天道的指引、命運的安排就是那一個個巧合,無相魔門前少門主暴斃、薛孤延走火入魔……巧合湊在一起,鋪成了那人想要的道路。 幸運的是,有一個人,撥開了層層纏繞的迷霧,窺見了巧合背后的真相。 和光重新理清了一遍,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問道:“師叔,你什么時候開始察覺到那人的存在?” 他沉下眼皮,語氣也低沉下來,“薛孤延走火入魔之后?!?/br> 此話一出,她不禁心頭一跳,師兄的事兒果然有內(nèi)情。 “無相魔門和萬佛宗自來就是最易走火入魔的門派,每年瘋了廢了的弟子不少。但是,無相魔門和萬佛宗的后繼者相繼走火入魔,實在是坤輿界的一大損失。薛孤延一事是我深入思考的切入口,直到一天,我同來穆臣飲酒時,他無意間說漏了嘴,被我套出堂主之爭?!?/br> 西瓜師叔頓了頓,接著道:“再想到昆侖劍宗出走,四大宗門下一代居然沒有一個頂事的。我覺得,背后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暗中推動一切事情的發(fā)生。我又暗中翻出這些年來發(fā)生的事情,仔細研究了一番,我敢肯定背后一定有一人的存在,卻至今不知那人是何人物。那人恐怕身居高位、實力強勁,才能暗中促成這么多事件?!?/br> 明非聽完這些話,不禁咬緊了牙尖,直到鐵銹味充滿口腔,才松開嘴。 明明他們掌握的情報一樣,西瓜想得到的事兒,為何他卻想不到呢? 他們之間的差距,有這么大嗎? 明非的腦海中登時想起書籍中的一句話:坐在指揮臺上,如果什么也看不見,就不能叫領(lǐng)導(dǎo)。只看見地平線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大量的普遍的東西,不過平平常常。只有當(dāng)還沒有出現(xiàn)大量的明顯的東西的時候,當(dāng)桅桿頂剛剛露出的時候,就能看出這是要發(fā)展成為大量的普遍的東西,并能掌握它,這才叫領(lǐng)導(dǎo)。 他和西瓜都坐在指揮臺上,他沒有看見的事兒,西瓜看見了。 倆人之間,高下立分。 他不過平平常常,西瓜才是領(lǐng)導(dǎo)。 明非捂住臉,低低地笑了出來,心頭漸漸冒出一絲絲苦澀的滋味。這就是掌門不選擇他,而是選擇西瓜的原因嗎? 和光盯住坤輿界的地圖,七權(quán)的紅點亮得刺眼,四大宗門、王謝兩家、豹族,除了力挽狂瀾的萬佛宗外,竟然無一例外地陷入泥沼。 以坤輿界為棋盤,所有人都成了那人的棋子。 那人的局,已經(jīng)成了,整個坤輿界都被拖入了他的網(wǎng)中。 他們卻至今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那人的目的也隱藏在迷霧之中。關(guān)于那人的一切,都是可怕的未知。 她不禁渾身顫抖,仿佛如墜冰窖,雙手交握之間,手指冰涼得嚇人。 天曜大戰(zhàn)將近,維持穩(wěn)定是第一要務(wù),他們不可能大張旗鼓地捉拿那人、擾亂人心。 她猛地抬起頭,直直地看向西瓜師叔,問道:“師叔,我們該怎么辦?” 他卻輕輕地笑了笑,撥散黑霧,云開霽月。這個笑容仿佛扒開她的嘴巴,強硬地塞進一劑安定劑。 “慌什么,天塌下來了,還有師叔在前面頂著。” 和光抬起頭,眼底映出一只修長的手,手上密布著七七八八的繭子和刀傷,那只手沉沉地壓在她頭頂上,一下一下地撫著,掌心的溫暖穿透腦袋,一直蔓延到心底,撫平了慌張和焦慮。 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那人以坤輿界為棋盤,卻沒想到,早已有幾顆棋子跳出了棋盤?!?/br> 她皺了皺眉,悶聲問道:“棋子?誰?” 頭上的手拍得重了些,西瓜師叔語氣里的笑意也濃了幾分。 “傻子,你以為薛孤延走了那么久,是去逛青樓去了。” 和光登時抬頭,眼睛瞪得極大。 師兄走之前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中。只不過這一次不再帶著悲傷和歉意,隱隱帶著幾分欣喜和雀躍。她期待地看向西瓜師叔,唇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急道:“這么說,師兄他不是真的叛出萬佛宗,他還……” 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顫抖,到最后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西瓜師叔勾起唇角,眼角向上揚起,笑得邪性十足,配上他胸膛上盛放的黑色曼陀羅,說不出的張狂肆意。 “不然呢?我每天忙都忙不過來,還會放那小子出去浪幾十年?” 她咬緊下唇,狠狠地吸了口氣,直到喉嚨干澀,才松開嘴喘氣。 接著,西瓜師叔的手指移向坤輿界的地圖,輕輕地點了幾下,“那人的局在布,我們的反擊也在繼續(xù)。他還沒有贏,我們還沒有輸。我們的優(yōu)勢在于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卻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發(fā)覺了他的存在?!?/br> “萬佛宗、大衍宗、鬼樊樓,我們的棋子已經(jīng)布下了。如今我們要做的,便是等,等他露出馬腳,就是他灰飛煙滅之時。” 這一日,盛京小班的新聞一出,有兩件事震驚了整個修仙界。 第一件事,萬佛宗的西瓜堂主滅殺蛟四后身受重傷,暫且閉關(guān)修行。下一代的和光異軍突起,疑似要接過堂主之位。 第二件事,大衍宗的掌門宣布將在三個月內(nèi)選出下一代執(zhí)法堂堂主繼承人,堂主來穆臣親口承認這件事,副堂主封曜和三把手步云階沖突頻發(fā)、勢同水火。 作者有話說: 名言出自□□在七大上的講話。感謝在2020-08-26 23:40:54~2020-09-02 02:47: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98章 98此時(一) ◎這樣的人,這樣的心智,不該是個凡人,太可惜了◎ 一日前,圣賢儒門,執(zhí)法堂內(nèi)殿。 成汝玉摩挲著記錄西瓜倒下的留影球,頗有些摸不定主意。前往萬佛宗一事,去得奇怪,回來得也奇怪,但是,并沒有拿到西瓜堂主承諾的獨家采訪。 似乎,他去只是為了懷中的留影球,為了記錄西瓜倒下的那一幕。 灰暗的室內(nèi),香爐的一縷煙裊裊上升,一陣輕風(fēng)扇過,白煙折腰而斷。 成汝玉順著風(fēng)來的方向望去,只見顧鼎臣閑適地靠在藤椅上,手里握著蒲扇,一下一下地搖著。殿內(nèi)不熱也不冷,據(jù)他本人說,搖扇子有助于思考。 這時,一陣較大的風(fēng)襲來,煙柱啪的一下斷了。 “你是說沒有萬佛宗的記者,只有你們在場?” 成汝玉回想了一遍經(jīng)過,恭聲答道:“是。我在萬佛宗門口遇到三把手和光,當(dāng)時她似乎有叫來萬佛宗記者的意思。但是直到一切結(jié)束,我們離開之前,都沒有萬佛宗的記者出現(xiàn)?!?/br>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目前為止,萬佛宗報紙都沒有大動靜,似乎不清楚此時事。西瓜干掉蛟四一事,最早的消息從酒樓的說書人口中流出,我認為可信度不高?!?/br> 咔—— 扇子重重地磕到藤椅上,又磕出一道淺淺的痕跡,藤椅的扶手上密布著被各種東西磕出的細小致密的凹陷。 成汝玉忍不住皺了皺眉,嘴里卻不停?!澳壳?,除了西瓜和死去的蛟四,沒有人清楚事件的真相?!?/br> “不,還有我們。” 成汝玉不懂顧鼎臣的意思,抬頭望向他,卻見他眼中冒出一道狡黠的精光,在幽暗的室內(nèi)亮得嚇人。 他拿過記錄西瓜倒下的留影球,不緩不急地解釋道:“如今,整個盛京都知道盛京小報的記者去萬佛宗做了一次獨家采訪,而且還踏進了傳聞中的殺戮峰。在世人眼中,我們知道真相?!?/br> 成汝玉還是有些不理解,問道:“就算世人相信我們知道真相,但我們確實不知道啊?!?/br> 他登時彎了彎眉眼,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真相,你剛才不是說了嗎?” 成汝玉心中的疑惑更大了,自己什么時候說出了真相,不是一直在說他們不清楚真相嗎?成汝玉重新回想一遍說出的話,登時心頭一怔,不禁喃喃道:“酒樓的說書人?” 他又搖起扇子,唇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然呢?區(qū)區(qū)一個說書人,哪里得來的消息,恐怕說書人也是西瓜手下的人。你有句話說得對,說書人的話本不可信,聽眾也是聽得樂呵,不會當(dāng)真。倘若盛京小報替他背書,那么說書人的話便可信了?!?/br> 成汝玉猛地瞪大眼,“這么說……” “說書人的話既是西瓜放出口風(fēng),試試水,又是說給我們聽的。萬佛宗當(dāng)家的把真相的權(quán)力轉(zhuǎn)交給了我們,既然他給我們這么大的面子,那我們也行個方便吧?!?/br> 酒樓的說書人、承諾的獨家采訪、不明不白的爭斗和暈倒……成汝玉把這幾件的事情串在一起,內(nèi)心驚疑不定,一時間內(nèi)說不出一句話。 沉默良久后,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干巴巴地開口道:“西瓜堂主的意思果真如此?會不會是我們想多了?他怎么知道我們會想到這一層?” 顧鼎臣輕輕地瞥了他一眼,解釋道:“這是那家伙給的考驗,過了皆大歡喜,要是沒過……”顧鼎臣哂笑,指著大門,“你信不信,他明日便會踢開我們的大門,壓著我們發(fā)報紙?!?/br> 成汝玉抿緊唇角,深深地凝視著顧鼎臣,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自己想不到,所以只是副堂主。他想得到,所以他是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