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明主下
數(shù)著日子,越到那一日,李元卿越靜不下去。 “寧覺。”李元卿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聲音極度沙啞,她都快忘了怎么說話了,她看著他,“我想見一面應永思。” 他只是推開她的手,放落藥碗。 “寧覺?!币娝鸵x開,李元卿急了,她起身扯住他的衣袖,仰眸看著他,“你讓我見一面他?!?/br> 寧覺緊緊皺著眉,低眸,深吸一口氣,看著她,還是不說話。 “我求你了。”她眼眶泛紅,跪在他面前,往前走,伸手去握他的手。 她還沒進入溫都城門時,人生目標就定下來了,成為賢臣良才,推翻寧家,輔佐應永思。他貫穿她整個人生計劃,是她希望的軸心和保證。 這一年半她還沒有破罐破摔,只是因為還有應永思。他是一個象征,一個她大仇得報的象征,一個海晏河清的象征。她真的要見一面的。她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一定要見一面的。 “寧覺?!彼ё∷难?,頭埋在他懷里,哽咽著說,“我真的求你了,讓我見一面吧。不然我放不下的,永遠都會放不下的?!?/br> “不行?!彼麄?cè)過頭,不去看她,眼眶漸濕,拉開她的手,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寧覺?!?/br> 這是她第一次對寧覺叩頭。額頭抵在床板上,聲音沉悶又有力。寧覺一下愣住了,緊抿著唇。做得太急太兇了,傷口被連帶著撕裂,她咬著牙,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心疼了,回頭了。 “寧覺?!崩钤浔闶窃谒麅A身時抱住他的脖頸,埋入他的肩頸,如纏綿的愛人,她輕聲說,“讓我見見他?!?/br> 傷口滲血了,要重新上藥包扎才行。寧覺真是犟上了,他抿著唇去揭紗布。 “寧覺,寧覺?!彼钪拿?,親他,親他的脖頸,親他的耳根,親他的側(cè)臉。最終,閉上眼,親他的唇。 他有過掙扎,可李元卿抱緊他,生疏地親著他的唇角,舔含著他的下唇。他又輸了,一敗涂地。 二人分離的那刻,李元卿喘得不行,寧覺看著她的唇,沉默不語,手指搭上她的腰。 “先上藥?!彼f。 寧覺真的好好哄。 看著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給自己上藥,包扎。她被藥刺激得皺眉時,他看起來比她還疼,低聲寬慰著。寧覺無愧是第一美男子,尤其是張弓射箭時,堪稱少年將才風華絕代,連頭發(fā)絲都發(fā)著光。側(cè)臉標致得如信眾精雕細琢的神仙,每一根線條都被仔細揣摩,雅正至極。 十七歲的李元卿,即使身上有傷疼痛難忍,也曾被寧覺驚艷得邁不開腿。又別扭地站著看了會其余人,證明自己并非是專門為他而停留,才離開。 李元卿都不知道她那一刻在想什么,怕是色令智昏,居然張口對著他說:“我愛…” “別?!睂幱X的手蓋在她上的唇上,看著她,笑容艱澀,他搖搖頭,“真的別。” 別第一次說愛我是因為其他人。 “我會帶你去的?!?/br> 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 隔著木欄,李元卿看著應永思,看著自己又蠢又壞的明主,看著落魄潦倒渾身是血的他盤坐在黝黑的地面。 “我在等你呢?!彼耐壬狭诵?,受了傷,只能一點點蹭到離她最近的地方,仰眸看著她,“我這輩子唯一的朋友?!?/br> 李元卿氣笑了。 “是你先拋棄我的,是你先對寧覺動心的?!闭f完,他斂眸,無不落寞地說,“這一天我倒是早就算到了?!?/br> “不用抵賴,沒有必要。你當然沒有背叛我,你當然是我的人,我知道。但你就是動心了。”看著她沒有血色的臉,應永思嘆口氣,“從余州回來后,為了問吉日,你去算了一卦姻緣。那道士測算后,說你的正緣是賀?!?/br> “你都要跳起來了,你說你的正緣怎么會是寧覺?!?/br> 應永思笑起來,怕是抽到了肚子上的傷,他捂著腹部,低笑了好一會,許久后抬起頭,眼眶泛紅。 他說:“你即將完婚的妻子姓賀名含真,寧覺只是家印是白鶴,你告訴我,你若沒動心,你為什么想到他?!?/br> “橫豎都要死了,那我便也不瞞了?!彼飨碌膬尚星鍦I沖淡了臉上的贓污和血跡,卻好像只是顯得更臟了,他苦笑著,“母親說我不夠聰明,說你是父皇送我的肱骨之臣。無論如何不能讓你被搶走。要每時每刻提醒寧家有多壞,提醒你們之間的深仇大恨,讓你一輩子也不能忘記他們的所作所為。因此,見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不停說寧家的壞話,潑臟水是常事,間或還會造謠。尤其是對寧覺。” “寧覺…嘖,我太討厭他了,就像趕不走的蒼蠅,一點自尊都沒有。我最怕的就是他。而你…”他眨眨眼,沉默片刻,“還是動搖了,還是在從余州回來后動搖了。” “想想我也真是又蠢又壞,還任性,使小性子。”他嘆了口氣,瞇著眼看她,“就覺得你好像‘臟了’,不能要了,不想跟你玩了。又或許,我只是單純的知道你一定會在我身后,有恃無恐得意忘形,反倒不珍惜。” “我沒有那么壞的,寫下那段話后我便后悔了。即使只是用賀含真做籌碼給陳誠安心而撒的謊,我也感覺好像有人把我的心揪起來的難過?!睉浪嫉氖肿ブ鴿M是贓污的木柱,看著她,“我向父皇攬過了一切,我說都是我做的。我說你只是忠君,只是因為在他面前做出過要為我鞠躬盡瘁的承諾。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我遠在一年半前就斷了交,我因母妃的案子起了不臣之心,而你,罵我心不凈。這便是我要先除你的原因。” “你沒死真的太好了。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在下面見你?!?/br> 應永思又是沉默。 “元卿,”他舔舔唇,凝眸,好半晌后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父皇絕不是明主。你的希望不在這朝堂之中?!?/br> “到現(xiàn)在了,你真的還要說這種話嗎?!崩钤涠紫拢c他平視,皺著眉,一臉不可思議。她看到他勾起的手指了。 “找到你祖父的平安扣,把他的血滴在上面。李少卿會來的?!彼苄÷暤仫w快說完,隨后大叫著,“當然要說,這種暢快話死前不說何時說?” “你,你是太平會的人?”李元卿輕聲問。 “當然不是。”應永思笑了,深吸一口氣,他無不眷念地看著面前李元卿,二人的距離在經(jīng)年后終于回到了國子監(jiān)時期,又近到伸手就能碰到對方眼睛的距離,“寧舒是?!?/br> 唯有南山與君眼,相逢不改舊時青。 透過那雙依舊如珍珠般潤澤的眼,他在看那個一去不復返的少年時代。 想什么呢,終也不似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