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明主上
李元卿真心求死。 偽造了大量的信函,將身邊人摘干凈。一遍遍地宣告自己的不臣之心,數(shù)落太子的過失與寧家的罪過,做出在所有人的反對中執(zhí)意如此的瘋癲模樣。 啊,原來李會卿匆忙出嫁也是因此不合,原來李會卿甚至給太子送過信檢舉,只是被李元卿攔下來了。當真是招數(shù)不在新,有用就夠了。 連草稿都寫得端正的人,居然會有如此潦草的書信。到底真是憤怒,還是匆忙。 百余家書,找不到一句能為李元卿開脫的話。關于太子和寧家的丑聞舊案到處都是,標注都是最刻薄的批評,毫不重樣。這場她自導自演的戲如童書,如劉暢懷里的那封認罪書,直白得毫無退路,字字說得清清楚楚,不留半點可供辯駁的余地都沒有。 寧家一手推動這場好戲,萬事俱備,唯獨沒想到上臺的是李元卿,而不是劉暢。 莫說是應永思或太平會,連李府的花草都被喊了聲無辜。劉暢反倒成了忠義。 看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昏迷不醒的模樣,應永弘實在生不出憤,只覺得可惜。總歸已然勝利,總歸只是一環(huán)不完美,勝利者當然可以開始歌頌起自己的對手,為其送上光環(huán)。贏家總是體面的。 許是寧覺在觀音前的跪拜顯了靈,許是她本就命數(shù)未盡。次日傍晚,李元卿醒了。倘若那日她未曾將力都用在劉暢身上,亦或者但凡那簪子利些,角度再偏些,譚豐到的再晚些,寧府的藥用得差些,大羅神仙都難拉回來。 譚豐和寧覺都松了口氣。 她卻看起來好失望,眸光晦暗,看著周遭一切,只是懨懨地閉上眼。 “自己喝藥?!睂幱X眼睛又紅又腫,水汪汪的,像帶著朝露的櫻桃。聲音低啞。他沉著臉,把藥碗遞過去,一副氣得再也不會心疼她,再不要對她好的樣子,盯著她,“你要是死了,李家全陪葬。我是禽獸畜生賤人壞種,這種事做不做得出,你最知道的吧?!?/br>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而去,好像他才不在乎她呢。 合上門,還沒走兩步便走不動了,他緩緩蹲下,頭靠在漢白玉欄上,默默流了好一通淚。 他差點又要失去她了。 李元卿沒說過半個字。她并不清楚完整的計劃,說多錯多,干脆不說。寫下來的也只有一遍遍的是我做的。寧覺如門神守在身邊,半點不許人逼,見李元卿稍稍乏了些便開始趕人,其余人也說不得什么。 真相,左不過是大人們愛聽的話。誰來怎么評述此事早已被決定了。 她傷疤結痂那日,寧舒出現(xiàn)了。她笑瞇瞇的。 “應永思,下獄啦?!?/br> 寧舒蹲在她床頭,與她平視,聳聳肩,還如二八少女般靈動恣意,笑得天真無邪。攤開手,做出煙花的形狀,好像自己帶來的是個無敵好消息。 “還真是小看你了呢?!彼齽側竞玫霓⒌狭藫纤齻诘陌撞?,笑著說,“差點就真讓你蒙過去了。這條線都要作廢呢。” “哎,可惜啊?!睂幨驵街剑雌饋砗眠z憾好難過的,“應永思是個笨蛋,當真一點腦子都沒有的?!?/br> “挑撥兩三句就上頭,還真敢和陳誠的書信里說要謀反。不是殺儲君,是謀反哦。還以為陳誠提前回來是被他說動了要造反,蠢啊蠢死了。我們只是想把弒君和弒兄的罪名一塊呈上,這樣才比較震撼嘛,他連這個都看不出的,有坑就直接跳下去了。青蛙跳池塘都沒這么快的。賀含真都不信陳誠,一點事都不透,他倒是真跟人掏心掏肺。哎呀呀,怎么這么笨啊?!彼氖謮|在下頜和床單之中,如狐貍般的眼睛看著她,聲音清甜,笑聲明媚,“你說說你,就為了這樣一個人犧牲哦?!?/br> 李元卿的手緊握著被子,閉上眼。 “你也真是。居然真以為應永思是你的明主,甘愿投軀以報。這兩年變法,賢妃一家沒少撈好處。拿著律令當金牌,到處審判,見誰都罵。卻在自己的地盤騙小老百姓的土地,占為己有,半寸地都沒讓出去呢。你自己看看這些。你說說你,值得嗎?!?/br> 寧舒把一冊文書放在她手邊。 “賢妃那檔子事可不是我做的,是發(fā)現(xiàn)他們真面目的、你所謂的、你在意的好人做的。我不過是按規(guī)發(fā)落?!睂幨娴闹讣鈩澾^她的臉,聲若銀鈴,“像我這種人吶,只喜歡欺負真好人,就得是你這樣的。” “我再給你念兩句他和陳誠的信哦。你寫了那么多東西,寧家的狗都罵了一遍,卻半句都不敢提他。不像他,他可是掛念著你呢?!睂幨嫘χ辶饲迳ぷ樱贸鲆豁摫〖?,“李元卿忠信父皇,非我同謀,起兵之時,先殺?!?/br> “不愧是十余年的交情。只需這么一句,陛下就心軟了?!笨傻值蒙蠈幱X御書房外跪一夜,抵得上應永弘的好言,抵得上百官求情了。寧舒說,“哎呀呀,其實想想,這怎么不是明主呢。這還不厲害嗎?!?/br> “元卿啊。這應氏,可沒好人的。明主,仁君,圣人,都沒有哦。”她抿著唇搖搖頭,重復了一遍,“這不長這個東西?!?/br> 見李元卿一副任東西南北風的油鹽不進樣,像是終于失了興致,寧舒嘆了口氣,起了身。 “李元卿,不是只有那些人才能做天子,做一國主宰。出路不在那些人手里?!边@句話她說的輕極了,帶著寫上位者特有的威嚴與放肆,嚴肅得不像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你若再不醒悟,掉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可不算英雄,只能算愚蠢的犟種。” 李元卿皺皺眉,剛要細想。 她卻轉(zhuǎn)眸又恢復了那副山精野怪的邪魅模樣,眨眨眼,嬌聲說,“應永思七日后問斬。若你因為他想不開。我可是會笑話你的?!?/br> 說完,露出艷到極致的微笑,揚長而去。 直至空氣里再沒有玫瑰水的香氣,李元卿才睜開了眼。深嘆口氣,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實在是,太累了,沒有力氣想了。 —— 在想要不要寫如果喜歡李元卿的是應永弘會發(fā)生什么。但也就想了十分鐘不到。兩個都不是戀愛腦,半點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