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名冊，對龍溪和眾人?道：“清點完畢，自此?刻起，由刑部押送晉王同?黨，各位隴右同?僚辛苦了?！?/br>
    龍溪臨走前，同?趙鳶囑咐：“今日這個逃犯，雖然?被挑斷了腳筋，但是?有武功，趙主事多?加防范?！?/br>
    趙鳶記得胡十?三郎離開太和縣之前，手?腳很利索的。他武藝不低，在西域難逢敵手?，又怎會被挑斷腳筋呢。

    押送之事不得耽擱，趙鳶望了眼天，突然?下?令：“今夜在汾縣驛站落腳?！?/br>
    鄭東道：“趙主事，現(xiàn)在趕趕路，天黑就能回長安了?！?/br>
    趙鳶道：“天上云成絮狀，怕是?有雷雨，行路在外，安全第一?！?/br>
    鄭東抬起頭，天上的云一卷一卷，像棉花一樣堆成團。

    他好奇道：“趙主事，你怎么知道？”

    太和縣時候，李憑云天天盯著天看?，趙鳶想知道他在看?什么，便抽空看?了講天象的書?。

    她呢喃道：“老天爺，既然?要來天災，就免了人?禍吧?！?/br>
    但人?禍哪是?她說免就免的？

    既然?要趕在降雨前到達汾縣，就得快馬加鞭。烏云一路追著他們?，趙鳶果?斷道：“走小路?！?/br>
    鄭東十?分猶豫，走小路若出了事，他們?也別想活著回長安了，可這姑奶奶今天突然?長了反骨，一意孤行，就要走小路。

    一行人?剛踏上小路，幾十?名黑衣山匪從天而降。

    鄭東哭道：“我就說吧，走小路準出事！”

    趙鳶總算松了一口氣，“等?了這么久，諸位也該累了?！?/br>
    田早河想趙鳶怕不是?瘋了，還沒來得及組織抗匪紀律，幾名獄卒突然?沖上前，隨后，另一幫人?馬持劍殺了出去。

    田早河看?著前方殺成一片，道：“趙兄，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趙鳶故作老道：“李大?人?都提醒我此?行不易了，我這么聽話的人?，會不做準備么？”

    第77章 災星2

    逐鹿軍平日里是小侯爺?shù)母嗤婢? 真正作戰(zhàn)時，力量不容小覷。

    打贏后，阿元拉開“劫匪”的面?罩, 內(nèi)外檢查了一通后, 笑呵呵道：“就幾個普通的劫匪，還好哥幾個兒正好路過, 正好, 送你們一程?！?/br>
    鄭東愕然：拔刀如此迅速，真是正好路過么？

    在?阿元帶領(lǐng)的逐鹿軍護送下, 一行人平安趕到了汾縣驛站，時間剛剛好, 前腳到了驛站, 后腳電閃雷鳴。

    阿元趁著?鄭東帶人登房時，在?一旁對趙鳶說：“方才那幫攔路的劫匪，是閹人?！?/br>
    “這意思是, 都是宮里來的...”

    “八成...不，十成。宮里不會把有武藝的閹人放出來的。”

    “所以?，我, 殺了陛下的人？”

    阿元笑笑：“趙姑娘，你?還不明白么？是陛下先要派人殺你?, 當?然, 她的目標肯定不會是你?, 而是晉王府的囚犯，你?充其量, 是個陪葬的?！?/br>
    趙鳶不寒而栗, 反諷道：“能成為陛下的刀下亡魂，真是三生有幸啊。”

    阿元道：“趙姑娘, 這下你?該明白了，為何小侯爺寧醉生夢死，也不入朝做官了么？”

    趙鳶對恩怨一項拎得清，“我的仕途是陛下給的，她是我的恩人，要除我，我也無話?可?說?！?/br>
    “趙姑娘，你?這是愚忠。不過這事也好交差，侯爺進宮對陛下說放不下你?，所以?找人跟著?你?保護，他在?陛下心中一向?是個不著?調(diào)的形象，用兒女私情很容易就化解了麻煩?！?/br>
    趙鳶聽夠了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安頓好囚犯，她吩咐阿元：“有金瘡藥么？”

    阿元拿出隨身帶的包包罐罐，正好還剩下半包金瘡藥。

    趙鳶拿著?金瘡藥，去了關(guān)?押胡十三郎的柴房。

    逃犯只有重?病看?守的待遇，鄭東親自上陣看?守，門窗封死，胡十三郎插翅難飛。

    趙鳶道：“我去看?看?他?！?/br>
    鄭東：“趙主事，這不大好吧...”

    趙鳶道：“他身受重?傷，又?被鎖著?，你?不必擔心?！?/br>
    她進了柴房，被枷鎖銬住手腳的胡十三郎瑟縮成一團。他知道趙鳶來了，冷哼道：“用不著?你?可?憐我。”

    趙鳶道：“可?憐你?？我閑得慌么？問你?兩件事，第一，當?初你?已經(jīng)知道晉王在?劫難逃，為什么還要回去晉王府；第二，囚車里的茹娘不是真正的茹娘，真正的茹娘去了何處？”

    胡十三郎抬起臉，他咧嘴笑了。

    “趙大人，你?知道什么是情義么？”

    忠孝是什么，她很清楚，情義是什么，卻未見其狀。她是一個做事講理的人，哪怕是喜歡上一個人，也要分析出喜歡對方的道理來。殊不知，許多事都是發(fā)于內(nèi)心，它?們沒有道理。

    “情義能當?飯吃么？”

    “我愛王爺，我能為他死，但他心里裝的是茹娘那個小賤人，所以?我會想方設(shè)法救茹娘，情義就這么簡單，你?懂了么？”

    趙鳶最討厭別人看?不起自己?，往日長安城里那些長輩瞧不起她，她不敢反抗，對付這條將死的狐貍，綽綽有余。

    她朝胡十三郎斷了腳筋的地方踢了一腳，“你?自夸歸自夸，少拿我跟你?比較?！?/br>
    胡十三郎忍不住痛叫，趙鳶蹲下來，用鑰匙打開他手腳地鐐銬，丟下金瘡藥：“情義救不了你?，但是金瘡藥可?以?。上完了藥，懂事的話?就自己?扣上鐐銬?！?/br>
    說罷，起身，拍拍袖子，深藏功與名，離去。

    趙鳶知道胡十三郎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她給他打開鐐銬，是仁至義盡，至于他走不走得了，那是他的本事。這樣做，是真正的互不虧欠。

    雖然攔了女皇的人，但她今日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自己?的決策，發(fā)于自己?的內(nèi)心，她在?自滿中睡去。

    在?所有人安睡時，一場山雨迅猛來襲。

    汾縣三面?環(huán)山，一面?鄰水。驛站坐落在?汾縣轄區(qū)的山區(qū)瓊莊，瓊莊別名窮莊，村民未受教化，山匪窮出，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這里土地貧瘠，種不了莊稼，沒有農(nóng)收，何談教化。

    原生村民大部分遷徙去了別的地方，或去長安謀生，村里只剩老?弱病殘，房屋沒人修繕，一刮風就搖搖欲晃。

    今夜不是刮風，而是暴雨。

    水涌土崩，頃刻間，整個村莊被泥沙覆蓋。

    趙鳶和所有人一樣，在?夢里被掩埋，她醒來的時候，房梁壓在?她的背上，絲毫動彈不得。都說人遇到危難時，要么看?到佛光，要么看?到走馬燈，趙鳶什么都沒看?到，她只是昏昏欲睡。

    就這樣睡吧，下一輩子，這官誰愛當?誰當?去。

    沉睡之際，身上的壓力瞬間消失，趙鳶被一把扛起，那人拼命往山上跑，趙鳶只能感覺到他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跑了很久，天還沒亮。

    他們跑到了山頂上的土地公公廟里，趙鳶被扔在?土地公公神像旁邊靠著?，她口干舌燥：“狐十三，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做夢了么？”

    狐十三破口罵道：“做夢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山裂了，泥沙把整個村子都埋了，我就說，賊婆當?政，天必災！”

    山裂沒裂趙鳶不知道，于她而言，天已經(jīng)塌了。

    她踉蹌跑出土地公公廟，暴雨之后的一線黎明格外絢爛。

    上是壯烈的黎明，下是破碎的蒼生，她夾在?其中，罪無可?恕。

    全被埋了，整個村子都被泥沙掩埋了。房屋被埋了，村民被埋了，典獄司和她一起前來的獄卒被埋了，晉王府的囚犯被埋了，幫過她的侍衛(wèi)被埋了，因她而來的阿元和逐鹿軍被埋了，田早河被埋了。

    趙鳶沖下山坡，胡十三郎拉住她，“你?想干嘛？”

    “去救人！”

    “奶奶的，要是能多救，我就多救幾個了。你?看?看?，一個房梁就能壓死你?，你?這身板，救誰去？天災來了，連你?自己?都救不了?！?/br>
    趙鳶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去汾縣官府搬救兵，無論如何先救人！”

    胡十三郎平日里總是看?不慣趙鳶，看?不慣她滿口仁義，看?不慣她道貌岸然。但到了真正的危急時刻，她能迅速壓制住自己?的感情，讓理智做主。

    一個弱女子，一個傷員，沒有馬，沒有騾子，全憑一雙腳從村莊奔到汾縣衙門。

    汾縣是女皇的家鄉(xiāng)，縣里說不上繁華，但處處透露著?天下第一“儒”縣的莊嚴。

    趙鳶找上衙門，汾縣縣令得知此事，立馬著?急了衙門全部人手?？?笑的是，偌大縣衙，可?立即調(diào)用用的人手不到十個。

    胡十三郎看?了眼那些人，“就這幾個人，是去救人還是送死？你?們楞大個衙門，沒人么？ ”

    汾縣的張縣令不好意思告訴趙鳶，前幾天女皇娘家，陳家要修新宅，征用縣衙的人手，他不敢拒絕。

    “趙主事，陳家有兵，救援刻不容緩，可?以?問陳家借兵，茲事重?大，他們不會見死不救?！?/br>
    趙鳶接受了這個提議，他們兵分兩路，胡十三郎帶人去救援，她和張縣令去搬救兵。

    此行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剛走沒幾步，又?下了雨。和昨夜的雷暴不同，白天的雨，纏纏綿綿，淅淅瀝瀝。

    趙鳶想起幾年前國子監(jiān)女學里流傳過的一句打油詩，雨打芭蕉琵琶聲?，聽聞此聲?誤終生。

    文人筆下的雨，原來真的只是誆騙閨中女子的謊話?，它?用美好的意向?掩蓋了現(xiàn)實的真相，剝奪年輕女子們認識它?的權(quán)力。

    除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相信真正的落雨，是冰冷無情的。

    陳府和縣衙一街之隔，沒有準備車馬的時間，兩人冒雨跑到陳府門口。

    世族養(yǎng)私兵，是我朝慣例。但能夠光明正大讓私兵看?門的，除了陛下娘家，再無其二。

    門口守著?的兩個士兵，一個兇神惡煞，一個人高馬大，張縣令怯生地對那人高馬大的士兵行禮：“有勞兄弟傳話?給陳公，汾縣張疏求見?！?/br>
    趙鳶見這個張疏一臉博學多才相，感情胡子越長，膽識越小。

    她震聲?一口氣道：“昨夜暴雨瓊莊糟了泥石流，村民和刑部押送囚犯的隊伍皆被掩埋，請陳公搬兵救援！”

    兇神惡煞的士兵吼道：“大清早嚷嚷什么？死你?家人了么？”

    張疏趕忙道：“二位，這位是上頭來的主事，陛下欽定的進士...”

    他的話?沒說完，那士兵罵了一聲?：“窩囊廢”，張疏中斷了陳述，臉上陪著?尷尬的笑。

    高個子士兵進府遞話?，趙鳶和張疏二人在?檐下等著?，雨勢變了幾重?，才終于有個人出來了。

    來者和張疏年紀差不多，四十歲左右，一張圓臉，大老?遠就笑呵呵的。

    張疏小聲?趙鳶介紹說：“這是陳府管事?！?/br>
    “張縣令！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管事穿著?一身金邊緞衣，身后站著?給他打傘的士兵。

    張疏臉上始終掛著?笑：“陳管事，瓊莊發(fā)了山災，整個村子都沒埋了，可?否請陳公借我?guī)装偈勘?，前去援救瓊莊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