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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云直上九萬里 第26節(jié)

    趙鳶才意識到這是明晃晃的拒絕。

    “李大人...不必全讀,您就隨便挑一篇字數(shù)最少的文章,看一眼就成!”

    “趙大人,聽不懂本官的話么?”

    趙鳶知道李憑云性情不同于尋常人,既是天才,傲也無妨。可他眼下的行為,似乎有些...胡攪蠻纏?

    不,李憑云怎么可能胡攪蠻纏呢,他定有其它用意。

    趙鳶道:“李大人,您的意思下官猜不透,是下官實在太愚笨了。您不必急著拒絕,看起來咱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離開州府之前,您若睡前缺個催眠讀物,就隨意翻它兩頁?!?/br>
    李憑云正想關門,樓下傳來一記酥軟入骨的女聲。

    “云郎,人家屋中有好多蚊子,你幫人家趕走蚊子好不好?”

    趙鳶一聽到沮渠燕的聲音,后背發(fā)麻,她不覺咬住下唇,讓疼痛提醒自己清醒一點。

    “李大人,既然公主有事找你,下官先不打擾你們了?!?/br>
    她逃離一般轉身,剎那之間,手腕被人緊緊一抓,向后拽去。

    李憑云利落地將趙鳶拽進屋里,關上房門。

    “趙大人,你替我將北涼公主趕回北涼,我親自去見寫文章的學生?!?/br>
    除了“狀元郎”三字,李憑云再無別的名頭,但僅憑“狀元郎”這三個字,他就足矣成為天下讀書人的信仰。趙鳶身為崇拜李憑云的讀書人,非常清楚能親眼見到李憑云是何種誘惑。

    可她又困惑不已:“李大人,您和公主之間,不是兩情相悅么,怎么才一見面就想要和她分開?”

    “趙大人,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趙鳶感受到了李憑云的緊迫,因為他仍然抓著自己的手腕不放。

    泰山壓頂不動如山的李憑云竟然在求她,這是她第一次在李憑云面前占上風,趙鳶忍不住小人得意,“李大人讓我?guī)兔Γ易匀粫M心竭力,只是北涼公主確實不好對付,我不知緣由,只怕得罪了她,適得其反?!?/br>
    李憑云對付趙鳶游刃有余。

    他連修飾都懶得修飾,直白道:“她再不走,我就要被她睡了?!?/br>
    李憑云的直白震驚了趙鳶,而她在李憑云的影響之下,思維也開始異于常人,“事關李大人的貞潔,此事看來十分緊迫...”

    趙鳶的手被李憑云捏地生疼,她轉了一下手腕,李憑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捏著她的腕子。

    他驟然松手,從趙鳶手里抽出簿子,不管她的回應,獨斷道:“成交了?!?/br>
    “李大人,我還沒...”

    李憑云打開門,將趙鳶推出去。

    “趙大人,本官的清白就交給你了?!?/br>
    趙鳶手中緊拴李憑云的清白,找到了沮渠燕。沮渠燕正在梳妝,還差眉心的美人痣未點,以為來者是李憑云,她嬌羞道:“云郎,你先等等人家?!?/br>
    “公主,我是趙鳶?!?/br>
    沮渠燕的聲音突然變粗:“你來做什么?”

    趙鳶厚著臉皮說:“有些閨中私事,相與公主談一談?!?/br>
    沮渠燕這個聰明灑脫的女人也有弱點:愛八卦。

    但凡不瞎的人都看得出趙鳶對李憑云情竇初開,她非常期待這個長安來的嬌弱小姐會如何對付自己,遂給她開了門。

    趙鳶捧著一盤甜瓜走進來,“公主的妝是不是沒畫完?”

    “見你,梳妝做什么?”

    趙鳶掃了眼梳妝臺上擺放的瓶瓶罐、胭脂水粉,對沮渠燕佩服不已:逃命竟然還有心思帶著這些東西!

    讀書人說話委婉,要說一件事,必得先來個三五十句無關緊要的開場白。等趙鳶說完這三五十句話,甜瓜填飽了沮渠燕的肚子,她打了個哈欠,“你究竟要說什么?”

    “您是北涼王庭的公主,不能總是漂泊在外?!?/br>
    “我那不要臉的王兄在回王庭的一路上都布置了伏兵,我回北涼必是一死?!?/br>
    趙鳶既然是來說服這只叛逆的燕子飛回北涼的,自然是做了功課的。胡十三郎在被晉王招安之前號稱西域第一盜,對北涼王庭了如指掌,趙鳶惡補之后,對北涼內政也有了一定認知。

    沮渠燕是北涼王庭的風流人物,北涼王庭分為復興派和親漢派,復興派中的復興二字,是指恢復北涼在西域的霸權,反對大鄴朝廷滲入北涼王庭,而沮渠燕正是復興派至關重要的人物。

    拉攏沮渠燕,對邊境統(tǒng)治將百利無一害。

    “若由大鄴兵將護送公主回到王庭,既保護了公主安危,又能威懾那些想對公主不利之人,公主,你意下如何?”

    沮渠燕沒料到趙鳶會有這么大膽的想法,她收了平時吊兒郎當?shù)臉幼?,沉思片刻道:“只怕你們大鄴皇帝不答應,而且,等你們調兵過來,我老父親人早死了,回去也無人替我撐腰?!?/br>
    “逐鹿軍是安都侯府私兵,早在募兵之際,□□就給了安都侯府特權,情急之時,安都侯府可直接干涉邊境紛爭,無需上報朝廷?!?/br>
    “趙姑娘,好手段啊,你不想和安都侯成婚,就把他推到我這里來,你這招一石二鳥,實在高明,以前是我太低估你了?!?/br>
    趙鳶順著局勢想到了這個主意,她可以對天發(fā)誓,自己一點私心都沒有。

    只不過除了上天和她自己,不會有人相信她。

    趙鳶道:“公主,安都侯府和西域有不共戴天之仇,趙鳶只是提出這個想法,而真正能幫你之人是裴瑯。若計劃成功,望你能以北涼王室之名答謝安都侯府?!?/br>
    沮渠燕這才真正明白趙鳶的用意,說到底,她還是在幫裴瑯。

    “看來是我將趙姑娘想得太壞了,趙姑娘處處為安都侯府著想,真是大鄴婦德第一人!”

    “趙鳶誰也不為?!?/br>
    趙鳶素愛講道理,話是真不少,唯獨在心虛的時候,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她原本的目的只是想完成和李憑云的交易,而后則想讓他對自己心服口服,只是越發(fā)深入了解沮渠燕和她的地位,越發(fā)覺得將她平安送回王挺,是一件于多方有益的事。

    沮渠燕玩弄著自己的發(fā)梢,努努嘴道:“我喜歡聰明人,趙姑娘,現(xiàn)在你能幫我,所以我聽你的。只是,你的未婚夫與我,既有世仇,又有私仇,我猜他是斷然不肯讓逐鹿軍送我回家的?!?/br>
    趙鳶預想到了這一點,只是她只有一張嘴,得一個一個去說服。

    從沮渠燕這處離開,她腳下不停地去找裴瑯。

    裴瑯被沮渠燕玩弄感情,郁悶當中的他,叫來魁星樓的婉柔相伴。裴瑯琴藝超絕,他奏胡琴,婉柔給他伴舞。

    趙鳶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琴瑟和鳴的一幕。

    按理說,趙鳶這樣的出身,琴棋書畫是必修的。但光是讀四書五經這一件事,就耗費了她十幾年時間,她實在沒有閑暇去學別的。

    浪漫是要從琴棋書畫、山川湖海中熏陶出來的。

    趙鳶匱乏這種熏陶,在碰到李憑云之前,浪漫二字和她無關。而今李憑云的出現(xiàn),直接觸發(fā)了她人之本性中的浪漫,只是同后天熏陶的不同,這種浪漫更加直白,更加強烈,它讓智者更智,愚者更愚。

    如今趙鳶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熾熱的愚蠢,正如一塊燃燒的朽木,不論扔到何處,都不討人喜。

    趙鳶轟走了婉柔,同裴瑯說了自己的計謀。

    裴瑯竟將琴推翻,“鳶妹,你還記得當初你是怎么說的么?是你說,安都侯府應當和北涼人不共戴天,如今你讓我?guī)е鹇管娮o送沮渠燕?你是當官當昏腦袋了吧。”

    “護送的同時,也是威懾。我自是認真想過這樣做的后果,讓北涼欠安都侯府一個人情,對侯府有利無弊?!?/br>
    “難怪當初祖母反對你參加科舉?!迸岈樌湫?,“你還沒嫁過來呢,就想做侯府的主了么?”

    趙鳶要參加科舉,阻力重重,裴瑯替她清了一切非議,趙鳶對他無情但有義。她今日實在疲憊,不想爭吵,“裴瑯,我讀書、科舉,赴任,以及今天向你提議之事,無一樁有私心,我給你一夜時間,你好好想想?!?/br>
    “不用了?!迸岈槗P起下巴,“鳶妹,我要納婉柔為妾,你答應了這樁事,逐鹿軍隨你差遣。”

    第24章 潤澤天下6

    裴瑯曾在他祖母面前發(fā)過誓,就算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也不會隨便納妾委屈趙鳶。

    他要帶婉柔回去,無疑是明確地挑釁著趙鳶。

    眼前之人令趙鳶覺得陌生,卻又無可厚非,畢竟這段時日,她連自己都認不清了。

    若是過去,她一定非和裴瑯爭個對錯之分,然后不歡而散,陷入無盡的自我質疑之中。但如今卻有一股力量推著她放下個人怨氣,公私分明,照著她自己的心意,堅定不移地向前走。

    這種自信之力,在過去從來沒有。

    在過去,從來沒有人似李憑云那般信任她。

    趙鳶握緊拳,道:“裴瑯,一言為定,你帶婉柔回去,逐鹿軍任我差遣。”

    裴瑯見她來真的,驀然嚴肅起來:“鳶妹,我跟你說笑你還當真了?此番跟來的逐鹿軍不到一百個人,怕是前腳剛到北涼境內,后腳就讓人給滅了,這個辦法鋌而走險,不可取。”

    趙鳶認真道:“我也想到了,若從長安調來更多的逐鹿軍,時間根本來不及,所以我要找晉王借兵。”

    送沮渠燕回北涼,將是干預北涼政權最好的機會,這是個美差,只會有人爭先搶后去做。

    可裴瑯不以為然:“鳶妹,你若借了晉王的兵,給晉王摻手北涼王庭的機會,陛下該怎么看待你?你別忘了,你是陛下的人?!?/br>
    “那是一百步之后的事,現(xiàn)在第一步都還沒邁出去,不是擔憂百步之后的時候?!?/br>
    趙鳶說做就做,問裴瑯借了兵,當夜就差人送帖子去了州府。

    晉王此時還不知沮渠燕一事,他也給趙鳶立過下馬威了,打算隔天就回涼州,結果被趙鳶的拜帖攔住,不免發(fā)表一番不中聽的言論:“敢情老賊婆派這個小賊婆過來,就是給老子找不痛快的,三天兩頭來拜見,老子又不是她爹,豈是她說見就見的。”

    當天晚上大半夜,晉王命人回絕了趙鳶要來拜見的請求。

    趙鳶在人情世故這一方面差點心眼,一心只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第二天一大早就動身前往肅州州府,去求見晉王。

    晉王和女皇勢不兩立,他不想見趙鳶,沒有任何不妥。

    趙鳶站在烈日之下等了半柱香,田早河退堂后,得知她來了,命衙差給她通風報信,“趙大人,你還是回去吧,今天是今年最熱的一天,你可別中暑了?!?/br>
    這是趙鳶第一次想出妙計,她胸腔被一股要“成事”的勁兒充斥,恨不得動員所有力量,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多謝田大人,但我得再等等,說不定過一會兒王爺就回心轉意了?!?/br>
    衙差見她滿頭大汗,好心道:“那趙大人,我再去問問田大人,能不能給你拿點冰水喝?!?/br>
    “多謝?!?/br>
    衙差半路被告狀的百姓拉走,不見回來。肅州府西門外,無人經過,太陽愈發(fā)囂張起來。

    她已經中暑,離昏過去就差一念之間,趙鳶撐開眼皮,鼓勵著自己:趙鳶,做逃兵丟臉,你不能退縮。

    在她恍恍惚惚時,頭頂一片陰影投下,將陽光遮住,趙鳶抬起頭,看到一把傘罩在頭頂。

    等她看到為她打傘遮陽之人的面目時,大為感動:“李大人,你怎么來了?”

    趙鳶消沉有時,謙卑有時,獨獨每次喊出“李大人”三個字,語調向上揚起,帶著勢不可擋的振奮。

    趙鳶在太陽底下站了一個時辰,先不說有沒有被曬干脾臟,臉倒是比昨天黑了七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