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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云直上九萬里 第12節(jié)

    趙鳶在最后走出來,朝沮渠燕作揖道:“公主,您未經(jīng)大鄴朝廷允許,私闖大鄴境內(nèi),觸犯兩國十年前所立的邊境協(xié)約,本官將按律行事,請您在大鄴境內(nèi)做客幾日。”

    沮渠燕傻眼了:“你到底是誰?”

    “下官是大鄴進士,太和縣主簿,亦是安都侯的未婚妻,趙鳶?!?/br>
    沮渠燕是北涼皇帝最寵愛的女兒,橫行霸道慣了,現(xiàn)在被擺了一道,立即怒氣沖沖揚躍身下馬。

    裴瑯來不及攔,沮渠燕已經(jīng)拿著馬鞭朝趙鳶身上抽去,“裴瑯,你居然為了這種陰險的女人欺騙我。”

    趙鳶一向被詬病過于老實,若不是因為鞭傷太痛,聽到別人說她陰險,她此刻一定會暗自欣慰。

    “鴛妹!”裴瑯匆忙跑到趙鳶身邊,“你沒事吧?!?/br>
    趙鳶佯裝平靜:“沒事,裴瑯,北涼公主是客,好好招待她。”

    “裴瑯,你竟然這么對我,你...”

    北涼公主開始滿口粗話地咒罵裴瑯,在那尖銳的咒罵聲中,她獨自回到驛站。

    回屋以后,趙鳶解開衣服,低頭一看,自己胸前有一道刺目的紅痕。

    她驀然委屈起來,抱著被子,眼淚啪嗒啪嗒掉。

    趙鳶素來不算堅強,文章寫不好,被父親責罵,會偷偷掉淚,學館壓力過大,也會偷偷掉淚。

    可那時候,都有裴瑯安慰她,他會在她傷心的時候,帶她去長安街市看花,去茶館觀摩那些落魄文士斗詩。

    現(xiàn)在,她不但失去了裴瑯的貞潔,還因為裴瑯,成了一個惹人討厭的陰險女人。

    趙鳶捂著被子痛哭了一場,哭得久了,第二日一起來,不但兩眼紅腫,更是頭昏腦漲。

    趙鳶終不能讓自己這樣消沉下去,用清水洗了把臉以后,她換了一身姑娘家的衣服,帶著六子從農(nóng)夫家里順的糕點,前往關(guān)押著沮渠燕的廂房。

    “趙姑娘?你...眼睛...”

    驛站沒有胭脂水粉,趙鳶無法遮掩自己腫起來的眼睛,她對士兵說:“昨夜被蚊子咬了,今日起來便腫了。”

    另一個守門的士兵使來眼色,叫他別多管閑事。

    “我怕北涼公主無趣,來送些零嘴給她?!?/br>
    士兵道:“趙姑娘,若她要為難你,你就大聲喊我們?!?/br>
    趙鳶點點頭,“你們辛苦了?!?/br>
    她象征性敲了三下門,屋中傳來沮渠燕酥軟的聲音,“誰?”

    “趙鳶?!?/br>
    “不見。”

    趙鳶推門而入,端著餐盤,“我怕公主寂寞,特地拿了些吃食給你解悶 ?!?/br>
    沮渠燕冷笑:“果然裴瑯不在,你就不裝了。”

    “公主,趙鳶沒有裝,裴瑯在與不在,我都如此?!?/br>
    “行了行了,你們漢人說話,我聽了頭疼?!?/br>
    “公主,我此番話,你就算頭疼也得聽。你也瞧見裴瑯不是一個有擔當?shù)哪袃海徽撍湍阌惺裁礃拥那榱x,家國之前,他率先放下的就是你。為了他,動輒三千兵馬,值么?”

    沮渠燕似盯個新奇玩意兒一樣,盯了趙鳶片刻,“這位女相公,你知道我的身份么?”

    “自然知道?!?/br>
    “知道就好,我父皇最疼我,整個北涼都是我的,值不值得,當然全憑我高興?!?/br>
    趙鳶是儒家經(jīng)典里泡大的,她一方小小的天地,只為父、君這兩個角色而存在,從來沒有“我”字。

    說不羨慕,也是假的。

    她好言相勸:“公主,若你冥頑不靈,三千北涼軍隊長久壓境玉門關(guān),正好給大鄴朝廷討伐北涼的借口,屆時您還高興的起來么?”

    沮渠燕沒有作答,她盯了趙鳶半晌,忽然笑了起來。

    沮渠燕生得艷美,笑起來的時候,更如一朵芳華正好的牡丹,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趙鳶看的有幾分癡愣。

    若她是裴瑯,相必也難在這美人的攻勢下保持自持。

    “趙姑娘,就算你們大鄴要攻打北涼,那我依然高興,我高興我生在了北涼,我的父親不但疼我寵我,更是北涼的國君,他給我恣意的自由,不像你們漢人女子,未婚夫同別的女人好上了,也要忍氣吞聲?!?/br>
    沮渠燕的話,不論是每個字單拎出來,還是合在一起,都沒錯,趙鳶偏生嘴硬,她忍耐道:“公主誤會了,趙鳶不是忍裴瑯,而是守儒門之禮。”

    “少跟我扯那些儒不儒的,老娘聽不懂。趙姑娘,你說,人活著,連自己的心意都無法說清,會扯那么多大道理,有什么用?”

    趙鳶碰到沮渠燕,真是秀才遇上兵。她只能戰(zhàn)術(shù)性轉(zhuǎn)移話題,“公主,吃點點心墊墊肚子吧?!?/br>
    沮渠燕是性情中人,只有性情中人,才能一眼識別人心善惡。她多少看出趙鳶今日前來的目的,一是勸她退兵,二是不想她被裴瑯傷心。

    她捏了塊糕點,快要送到嘴邊時,忽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糕點塞進趙鳶的嘴里,堵住趙鳶的嘴。

    “趙姑娘,你就別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要是你,這時候就該自求多福,隴右這幫世族素和你們的女皇不對付,你是女皇派來的人,你扣押了我,不怕世族拿來做文章?你人微言輕,那你做文章倒還好說,要是拿你們大鄴的女皇做文章呢?你到時候可得里外不是人了。”

    趙鳶一心只想讓北涼退兵,著實沒想這么遠。

    她也是沒料到,一個戀愛腦的公主都比她更有遠見,一時除了擔憂,還有點兒自卑。

    她咽下糕點:“多謝公主提醒。”

    沮渠燕瞧見趙鳶紅腫的眼,嘆道:“你昨夜哭鼻子了吧,眼睛都腫成什么樣了?怎么不拿脂粉遮一遮?”

    “我是來上任的,沒有機會用到脂粉,便沒有隨身帶著。”

    沮渠燕說:“恰好我?guī)Я?,給你遮一遮吧?!?/br>
    “你怎么還隨身帶著脂粉?”

    “要不然如何將你未婚夫迷得團團轉(zhuǎn)?”

    趙鳶無言反駁,沮渠燕將她按在梳妝臺前,用深色的脂粉壓了壓她眼睛腫起來的地方,“男人是用來讓你開心的,可不是用來讓你哭的。”

    沮渠燕溫柔的力道讓趙鳶不由對她生出了一些好感,可她覺得沮渠燕說的不對,她昨夜是哭了,至于是不是因裴瑯而哭,那就另當別論。

    也許她只是在憐惜,自己這一生,還沒能真正的體驗過愛恨情仇,就被永遠地和一個紈绔子弟綁在了一起。

    那綁著他們之物,被稱之“禮”,人人都說這個字,至于這個字究竟是什么,少有人能說得出來。

    她也好,裴瑯也好,活在這片疆土之下的大部分人,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字,卻被它困了一生。

    從沮渠燕屋中離開時,梳了妝趙鳶容光煥發(fā),嘴甜的士兵夸她國色天香,她一路輕快地蹦跳著回屋,剛上了樓,樓下傳來一陣唐突的跑步聲,“趙主簿!”

    趙鳶回身朝樓下望去,說話之人已經(jīng)行無影地沖上了二樓,來到了她身邊。

    趙鳶行禮:“下官見過田刺史?!?/br>
    田早河上氣不接下氣,人都快背過去了,還不忘給趙鳶回禮:“趙主簿,大事不妙了!”

    第11章 做戲要投入6

    趙鳶進屋端了杯茶出來,遞給田早河,“田刺史別急,您慢慢說?!?/br>
    “慢...慢不了!今天一早肅州府接到告知,晉王這幾日要來玉門關(guān)巡查,由王、鄭兩家的人作陪。”

    趙鳶一聽晉王和世族的人要來,眉毛高挑:“那是好事啊,若有晉王和兩位世家坐鎮(zhèn)玉門關(guān),北涼人定會盡快退兵。”

    田早河見趙鳶還是對他們抱有希望,喝了茶緩了會兒,向她道來:“趙主簿,眼下不是北涼人的事,而是你的事??!你前腳扣押北涼公主,他們后腳就到,明擺著是來找你問罪的...你我雖相識不久,但畢竟是我州府的下吏,你出事,我也脫不了干系,這樣,你先逃吧。”

    田早河明目張膽地給趙鳶通信,又把話說道了這份上,想著趙鳶也該懂了,可她卻不解地問:“下官無錯之有,為何要逃?”

    “哎喲趙主簿,這不是犯軸的時候!”

    “我不是犯軸,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晉王他們既要拿我問罪,正好,我也要質(zhì)問他們,為何放任北涼人劫掠百姓?!?/br>
    “趙趙趙趙大人啊,你怕是民間傳奇聽多了,以為人人都跟戲文里似的,一張面皮,非黑即白。但現(xiàn)實中的仕途從來不是禮記中所寫的天下大同,你是新科進士也好,我是州府長官也好,都只是大人物腳下的小兵小卒,人家一腳就能踩死我們,任何時候,都是先保命,再保官帽,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

    田早河是真急了,而幸好趙鳶也不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她目光像旁掠去,思索對策。

    但她人生經(jīng)歷過最大的風浪,也無非科舉,并沒有應對解決實際困難的經(jīng)驗。

    田早河見她踱步半天,忍不住提醒:“趙主簿,為何不問問李縣丞的意思?”

    趙鳶為難道:“李大人會幫我么...”

    田早河道:“趙主簿,李縣丞這個人,風塵物表,獨好美酒。你給他買點好酒,他肯定幫你?!?/br>
    李憑云...好酒。

    趙鳶回憶起來,自見李憑云的第一天起,他每日都在飲酒。

    她不認為那是多好的東西,只曉得喝酒傷身。

    趙鳶搖搖頭,“多謝您給我支招,但此事我該找安都侯相助,而非去叨擾李大人,若因此惹了事非,也正好同肅州府及太和縣撇清關(guān)系,不要連累你們?!?/br>
    “趙主簿,你剛認識李縣丞,不知他的妙處啊?!?/br>
    我不是剛認識他的——趙鳶在心中想道。

    三年前,河水上那艘燃燒的船,或是更早的時候,那篇令大鄴士人驚嘆的《律論》,那才是她認識他的開端。

    無論士人說他有多少傳奇,她都只記得那篇文章,那一把火,還有那艘燃燒的船。

    閑云野鶴,來去自在,那才是她心中的李憑云。

    趙鳶道:“是我自己做了糊涂事,不能讓別人替我收拾爛攤子?!?/br>
    趙鳶朝田早河作了一揖,“田刺史,我要速去告知安都侯此事,先告辭了?!?/br>
    她說完,匆匆去了玉門關(guān),干枯的河道,隔住虎視眈眈的北涼軍隊。

    這群北涼人,不論心眼如何,有無侵略之心,各個生得人高馬大,長一雙幽綠閉眼,聚如群狼。趙鳶不敢想象這些人要是真打過來,該如何招架。

    但她已經(jīng)糊涂地扣押了沮渠燕,不能又灰溜溜地將她放回去,她這么做雖不仁義,那沮渠燕也打了她一鞭子...

    趙鳶的想法越來越矛盾。

    她知當官不易,卻比她想得更加復雜,因為此后一言一行,都不再代表她自己。

    她已經(jīng)走錯了一步,必須慎重再慎重。

    趙鳶騎馬來到裴瑯身邊,“形勢如何?”

    裴瑯道:“鳶妹,你放心,沮渠燕在我們手上,這群胡賊心底懼怕我朝天威,要真打起來,他們只有舉國覆滅的下場,現(xiàn)在只能拿沮渠燕逼他們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