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學后，我想明白了這一道理。如夢初醒，想按常識性的節(jié)奏湊活著過活。起碼做到不被這個世界改變。但根本做不到，人是無法脫離社會而活的。我的固執(zhí)傷害了身邊所有人，不光是蘇喻，也包括你們?！?/br>
    “處處碰壁后，我開始一門心思賺錢。高檔西裝、高級車、別墅、名譽地位，的確把高于一般人的生活搞到手了。我達到了目標，得到了錢。錢意味自由，有錢了，選擇也就多了。假如幸福僅僅是由衣食住行構(gòu)成的，事情倒也簡單。我是贏家，是把幸福弄到手的人?！?/br>
    他的話中沒有類似自我炫耀的意味，只是淡淡地陳述事實。

    “但實際當然沒那么簡單。作為代價，我失去了原本最珍視的東西?！?/br>
    他話語中的苦澀之意稍許打動了我。我很清楚他經(jīng)歷了怎樣的磨難，又是如何走到今日的。某種意義上，我們同病相憐。

    雖然他所采取的行為超出了道德和法律的邊界，無論如何都無法認同其正當性。但另一方面，我至少能夠理解其動機。內(nèi)心不得不抱有一絲同情感，甚至可以稱之為認同感。

    “還來得及，收手吧?！蔽覄裾f道，“非法扣留的事，我可以當做沒發(fā)生過。其他事，自首也可以減刑。”

    “不，太遲了?！眲⒈卑部嘈σ宦?，“我早已深陷其中，注定無法脫身了?！?/br>
    他舉起左手，挽起袖子。原本顯眼的勞力士手表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黑黝黝的，不甚起眼的電子手環(huán)。

    “認識這玩意？”

    我搖頭否認。不明白他想說什么。打算低調(diào)行事，換了手表？

    “這是電子定位手環(huán)，帶gps的?！眲⒈卑步忉尩溃跋霃氖稚喜鹣聛頃缶?，不充電造成關(guān)機也會報警，位置超過了設定的邊際則當即報警。這個小玩意24小時監(jiān)控我的行動軌跡，一旦有出境逃跑的跡象，上面立刻會采取抓捕行動?！?/br>
    我吃了一驚，“你被盯上了？”

    “近期，公司有好幾款金融產(chǎn)品延遲兌付了。他們約談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公司高層。上周，又把我的護照沒收了，送了這個手環(huán)。如果無法解決，他們將主動介入處理。”

    我沉默半晌。消化他的話需要時間。

    “別擺出那么驚訝的表情。這年頭，投資公司暴雷，早不是什么新鮮事了?！眲⒈卑餐虼巴?，“倒不如說，每月新聞不報道個兩三家，才顯得不正常?！?/br>
    “資金鏈斷了？”

    “沒錯?！?/br>
    “什么時候開始的？”

    “大概半年前吧。外界早已傳出風聲，全靠品牌部強壓下去——每周的公關(guān)費用都高得嚇人。”

    “風聲緊張的時刻，很多人的神經(jīng)繃得很緊。事實上，關(guān)注如何處理你的人不止我一個。能理解吧？集團現(xiàn)在的規(guī)模，不是一個人可以做起來的，也不是一個人就可以cao縱的。在發(fā)展過程中，要注入資金、人才、關(guān)系……最后形成利益集團。集團里，不少人對我的處理方式很不滿，提出要使用更加激進的手段。”

    我對其所說甚為不解，合攏雙臂，調(diào)整坐姿。

    “我不明白——只是想尋找蘇喻的下落而已，何以牽扯這么大？我從未考慮過揭穿銀信集團的內(nèi)幕，那種東西原本也不知道?！?/br>
    “重要的是那一份財務報表。她發(fā)給你的?！?/br>
    我用了足足五秒鐘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蘇喻通過手機發(fā)來的，記錄公司資金流水的表單。那天收到之后，我并沒有意識到那有什么重要的。只是簡單地往手機里一存了事。

    “你拿到的報表，是最危險的東西。與巧妙粉飾，對外公布的財報不同，那是公司狀況原始記錄，一旦泄露出去，目前的資金窘境立刻會大白于天下。投資人紛紛擠兌，再無回旋的余地?！?/br>
    他頓了頓。

    “所以，你的處境其實遠比想象的危險?！?/br>
    劉北安清了一下嗓子，像是等待提問。但我保持沉默，他只得繼續(xù)說下去：

    “你之所以能安坐在這里吃晚餐，沒有任何危險找上門。首先，因為有我從中斡旋，我的話姑且算有一定分量。其次，處事現(xiàn)實的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選擇極端的選項。如果你現(xiàn)在忽然消失不見，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工作單位、學校和家人都會找，雖然一時半會不至于找到線索，但長期下來勢必引來關(guān)注，此刻，我們最不缺也最不想要的就是關(guān)注。”

    “萬幸，報表已經(jīng)確保回收。沒有了對你動手的理由。所以拜托你合作吧，現(xiàn)在就可以放你出去。相關(guān)的痕跡都處理好了。你在成都辦公室的那臺電腦也有專業(yè)人士處理過了。只要你答應，出去后，按我們編好的劇本向警方解釋失蹤原因就行，多余的事一句也不要提?！?/br>
    “想讓我包庇你們的罪行？”

    劉北安搖了搖頭，鼻腔內(nèi)哼出自嘲般的微妙聲音。

    “不，無須你費心。我們撐不了多久了，兩三個月就會全面崩盤。對你的期望，只是出去后少說兩句而已。這樣我們就可以爭取時間多處理些事情，多變現(xiàn)幾個資產(chǎn)包。投資者的虧損也會小一些?！?/br>
    我沉默不語。事到如今，他們絕不會對投資者的損失上心?？峙率窍胱プ∽詈蟮臅r間向境外轉(zhuǎn)移資產(chǎn)吧。

    他低低咳嗽一聲，“正如剛才所說，你已步入了地雷區(qū)的正中央，進退維谷了。我現(xiàn)在做的，就是告訴你怎樣平安地脫離這里。若是不合作，他們還有其他的處理方法。其中，包含有不少讓人不愉快的選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