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日子過得不怎么樣。不過別擔(dān)心，人生不會長久不幸下去。車到山前必有路。實在沒有路，下車換上登山鞋也走得通。等年紀長大一點，你就可以自行選擇生活方式，像我一樣自己脫離原生家庭?？梢哉剳賽?，可以不上學(xué)。觀察世界的角度也會有所改變——就像換座位一樣?！?/br>
    “換座位？” 蘇穎皺起眉頭，完全不明白我在說什么。

    “試想一下，小學(xué)的時候，如果身邊坐了討厭的孩子，每天打小報告，往你的書本上抹鼻涕。會不會感到絕望，甚至不想上學(xué)了？”

    她點點頭。

    “對吧？因為孩子的世界太狹小了，一旦討厭的人在身邊，整個世界都面目可憎起來。但過了幾年，升入中學(xué)，就完全不在意了，甚至連討厭同桌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br>
    “就是說，靠時間來解決。”

    “沒錯?！?/br>
    “可你也離家出走過吧？剛才說的。”

    “嗯?！?/br>
    “不是因為忍受不了？”

    我試著回想那次離家出走的原由，但完全沒有印象了。與家人吵過不少次，原因種種，現(xiàn)在看來無非都是些雞毛蒜皮，究竟是為何吵至離家出走呢？

    “那只是場意外，那時我的腦子也不太靈光，沒什么參考價值……而且出走的原因我現(xiàn)在都記不起了，肯定沒多重要。高中畢業(yè)后，世界完全不一樣了，之前與父母的爭執(zhí)都變得毫無意義。”

    “熬到上大學(xué)就改變了？”她手托著下巴確認道，問得很認真。

    “一定會的。人生階段不同了，心態(tài)會改變?！?/br>
    “那劉北安呢？他倒從來沒變過?！?/br>
    “他？大概是個例外吧?！闭f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帶笑意。

    我給自己的床換上一套未用過的床單被套，又用客廳的椅子貼墻拼了張臨時床，鋪上薄毛毯。

    “床留給你了，我睡這玩意?！蔽覍μK穎說。她微微點頭，沒有絲毫打算躺下的意思。

    我明白她的顧慮，于是率先爬上臨時床，“咯吱咯吱”。椅子是房東留下的殘次品，搖搖晃晃的。半夜翻個身都可能摔下來。我暗自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側(cè)身面向墻壁。

    “打算睡覺的話，關(guān)右側(cè)床邊的開關(guān)就行?！?/br>
    沒有回應(yīng)。稍傾，燈“啪”的關(guān)上了。隨即傳來衣服與床單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大概連外套都沒脫就鉆進被窩了。我為自己的新床單心疼不已。

    黑暗持續(xù)了良久。

    “睡著了嗎？”有聲音問道。

    “還沒。”我回答。

    “我睡不著?！?/br>
    不論多么特殊，眼下，她只是一個在人生必經(jīng)之路上徘徊、情緒不穩(wěn)定的少女。她問道，“在困惑而質(zhì)疑自己人生的情況下，怎樣才能正常睡去呢？”

    “在你這個年紀失眠時，我會想象暴風(fēng)雨里的漂流瓶?！蔽一卮?。

    “漂流瓶？”

    “沒錯，想象被孤島上的某人扔入海里，帶著重要信息的漂流瓶。專注于想象，其他事情統(tǒng)統(tǒng)忘光，甚至自己本身也忘掉?！?/br>
    仿佛認同了我的說法，她不再吱聲。不一會兒，微微的睡息傳來。我聆聽一會那小小的風(fēng)鈴般的呼吸聲，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到時間了。于是我手腳并用，爬下椅子搭成的簡易床，屏聲靜氣地溜出房門。

    走出樓梯間，穿過燈光昏暗的小巷，我來到空無一人的大街。十字路口有一家24小時快餐店。

    午夜已過，霓虹燈招牌的光芒徹底沉寂。沒有顧客，店員正埋頭玩手機。櫥柜里只剩下三四個雞塊。我點了漢堡套餐，店員放下手機，一臉不情愿地去后廚現(xiàn)做。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既是為了觀察街上有沒有人來，也因為不敢靠近內(nèi)側(cè)的座位。出于成本考慮，店內(nèi)的燈熄滅了大半。以燈光的有無為分界線?；璋档囊粋?cè)，無聲無息地睡著不少人。

    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干脆躺在排座上。他們是夜世界的居民，棲身于都市的黑暗深處。平日里，我們很難意識到他們的存在。陽光下，他們看起來與有家可歸的底層體力勞動者并無區(qū)別。

    一個流浪漢裹著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棉被，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沒被褥的流浪漢們則把衣服拉高，腦袋縮進領(lǐng)口，只露頭發(fā)，看不出是死是活。一個長發(fā)男子還沒睡，正專心整理蛇皮口袋。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大半張臉被同樣亂糟糟的胡子遮住，唯有一對眼珠尚有活人的氣息。

    入口的門被推開了，蘇喻走了進來。她仍穿著白天的衣裝。長發(fā)在腦后簡單束成馬尾，幾縷亂發(fā)不服帖地懸掛前額。她環(huán)視店里一圈，與我的目光交匯，露出安心的笑容。

    她在我對面落座，“那孩子怎么樣了？”

    “情緒還算穩(wěn)定，剛剛睡著。”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謝你才好，”她取出手機，“全家亂作一團，到處找她?！?/br>
    “我有個請求，可以暫且不通知她父母嗎？”

    “哦？”蘇喻停止撥號的動作，瞇起眼睛盯著我。

    “我答應(yīng)過她，絕不能通知家長?！?/br>
    “可你告訴了我?！?/br>
    “她所說的家長，肯定不包括你在內(nèi)。”

    蘇喻側(cè)頭想了想，“一晚上的時間我姑且可以爭取，但明天怎么辦？她還得上學(xué)，不可能長期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