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黑蒙蒙的，些許的月光從廉價窗簾透進來?？戳搜鄞差^的鬧鐘，11點50分。

    敲門聲再度響起。

    “來了。”我披上外套，拖著疲憊的身體下了床，打開房門?？蛷d里白熾燈光耀眼，我不由得瞇起眼睛。

    “睡了？”聽聲音像是隔壁的女房客。

    “有點累?！?/br>
    “你meimei找你?！?/br>
    瞳孔逐漸適應了光線，我看到蘇穎站在眼前，神色微帶歉意。

    “打擾了，”她稍稍揚起臉，“今晚想在你這借住?！?/br>
    女房客站在一旁，狐疑地打量著我們。像在思考——這兩人到底什么關系，要不要報警？

    我向她微笑示意：交給我就好。側身讓蘇穎進房間，逃難似的關上門。

    “怎么回事……”我打開房間的吸頂燈。

    “抱歉，實在沒地方可去了?！碧K穎說，“本打算睡廣場長椅湊合一晚的，可有個胡子拉碴的大叔蹲在垃圾桶邊，一直盯著我，太恐怖了?！?/br>
    “什么叫沒地方可去了?！蔽腋杏X自己的腦仁泡過水般疼痛起來，“家門鑰匙丟了？”

    “鑰匙倒是還在?！碧K穎盯著自己的鞋尖，一雙普通的帆布鞋。同旁邊我的拖鞋相比，小得活像玩具，“問題在于，我剛離家出走了?！?/br>
    由于尋找復印店意外的耗時，今天我們的解散時間比平時晚了很多。蘇穎坐公交回家時新聞聯(lián)播都放完了，她父親到家了。

    對于她周末偷偷溜出門的行為，她的母親是默許的。但父親并不知情。事發(fā)后，兩人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

    “我反鎖上房門，一個人躲進房間里，結果他還不依不饒地砸門。于是就翻窗戶逃出來了。”蘇穎說，“想來此刻他們早已發(fā)現(xiàn)，正四處找我?！?/br>
    “為什么不去蘇喻那?！?/br>
    “我的父母雖然思維僵化得有如包好的木乃伊，但好歹也是正常人類。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第一反應，恐怕就是膝跳反射式的去jiejie那找人?！?/br>
    “蘇喻肯定會幫你說話的，趁機和解不好嗎？”

    蘇穎搖搖頭，“拜托了，暫時不想再見到父母的臉，心情上難以忍受?，F(xiàn)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br>
    我為她倒了一杯水，望著她一口氣喝完。

    “只一晚倒沒問題，問題是接下來怎么辦呢？”

    蘇穎輕咬嘴唇，“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家務也會幫忙做。”

    “可時間一久，你父母必然報警?！?/br>
    “事情發(fā)展到那一步前，總有解決辦法。我會想辦法自力更生的?！?/br>
    “比如說找工作？”

    “會試試的?！?/br>
    “你今年多大？”

    “再半個月就十三歲了?！?/br>
    “也就是十二歲?！蔽覔u搖頭，“你以為這個歲數(shù)的孩子能找到工作？還是受義務教育的年紀，誰肯雇這樣的員工？”

    蘇穎雙手環(huán)抱胳膊，神色不悅，看來完全不認同我的說法。

    “到時候再想不遲?！彼f。

    “到時候再想不遲?！蔽覍⑵湓拸褪鲆槐椋澳愕男那槲液芮宄?，但這么慪氣也不是個辦法。我初中的時候也離家出走過一次。無處可去，只得在火車站過夜，最后被鐵路警察送了回去。除了一頓毒打以外什么也沒爭取到……”

    “喂，教育性質的話能先不說嗎?！碧K穎豎起食指對著我，“現(xiàn)實也好，建議也罷，我通通不想聽。明明只差了幾歲，為什么要像家長那樣說話？”

    “只是談些感想罷了……”

    “警告你，現(xiàn)在我難受得很，種種煩心事憋在胸口，拼命壓抑才能正常說話。你若再多說半句不中聽的，我恐怕就要“哇”得哭出來了！一旦哭出聲，多半再也收不住，說不定會聲嘶力竭地哭上一整晚，惹來鄰居報警我可不管?！?/br>
    我慌亂起來，“千萬別！這里是隔斷房，墻板薄得很，大點聲咳嗽隔壁都能聽到。”

    她點點頭，再未開口。微有弧線的胸部上下起伏，仿佛在借助呼吸平息情緒。

    我坐在床沿凝視她的臉龐。她不躲不閃，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過來。盡管不是挑戰(zhàn)性的眼神，但瞳孔深處有一抹決心似的冷光?？磥?，雖然她的長相宛若人偶，又沉默寡言，實際上卻性格強硬。一旦下定決心，旁人再難以撼動。

    我舉起雙手，朝她攤開手心，為自己的多嘴表示道歉。

    “不說了，讓你過夜就是?！?/br>
    “能相信你？”

    “暫且躲躲倒是沒問題?！?/br>
    她緊緊瞪住我，“若是暗中通知他們，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br>
    我鄭重點頭，從柜子深處找出備用的拖鞋，“別一直站著了，怪累的。”

    像放下心來似的，蘇穎放下書包，反手去脫運動鞋。一彎腰，肚子就“咕嚕咕?！钡亟辛似饋怼?/br>
    她臉紅了起來，“不許笑?！?/br>
    我忍住笑意，回想起她今晚的經歷——剛到家就和父親吵了起來。如此說來，應該還沒機會吃晚飯。

    “其實我也餓了，要不要一起吃點夜宵？”我提議道。

    客廳的冰箱是所有租客共用的。隔壁情侶的東西占了大半空間。兩人極有主權意識，他們的食物甚至貼有署名標簽。我在冷藏室的剩余空間搜索半天，只找到一碗敷著保鮮膜的白飯，幾枚雞蛋，還有一把存儲日久，微微蔫黃的小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