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仇敵
自華戈弈與鏡千吟失去聯(lián)系、留下的妖力印記消散那日起,華伯寅與鏡躍騰便知曉他們已遭遇不測,于是快馬加鞭,竟真在第三日抵達了妖都。 華伯寅負手而立,抬頭看向那坐在城墻之上的身影,笑了笑,開口說道:“羅大將軍,許久未見,光彩依舊啊?!?/br> 然而笑里藏刀,在他開口之時,氣勢洶洶的妖力從他身上迸發(fā),猛地朝羅迦襲去。 但羅迦卻好似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已至城門腳下,只兀自悠閑地晃著手中的酒杯,甚是風流倜儻。待妖力將至,他才隨意地揮了揮手,輕而易舉便化解了他的攻勢。 羅迦靠坐在城墻上,一條腿懸空,令一條腿屈起,瀟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他那黑色的卷發(fā)在風雪中肆意地飛揚,其中那道金光即便在層層迭迭的烏云之下也異常耀眼。哪怕是面臨狂風暴雪,他自堅如磐石、屹立不倒。 他這才舍得從酒杯上移開視線,那雙一深一淺的棕色異瞳微微瞇起,居高臨下地施舍給了他們一個眼神。好似在他眼中,這二族精挑細選的萬千精銳,還不及他杯中美酒來的重要。 “你是……”羅迦皺了皺眉,裝作冥思苦想了一番,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哦,原來是虎族老祖,失敬失敬。”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挑釁道:“本將軍鎮(zhèn)守雪原多年,與外界毫無聯(lián)系,對過去之事難免有些遺忘,老祖莫要見怪?!?/br> 羅迦挑了挑眉,又接上一句:“不過老祖寬仁大度,應當不會介意才是?!?/br> “你!”華伯寅負在背后的手青筋暴起,目眥欲裂。但他思及此行前來的目的,還是忍了下去,冷笑一聲,“羅大將軍倒是未曾改變,還是這般能說會道?!?/br> “哈哈哈哈哈?!绷_迦卻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仰頭大笑起來。 他過了好一會才止住笑,鷹眸如一劍封喉的利刃,暗藏鋒芒:“可老祖卻變了許多,許久未見,實力變得愈發(fā)不濟?!?/br> “羅迦!你好大的膽子!”一再忍讓卻使他愈發(fā)得寸進尺,華伯寅怒吼一聲,手中蓄起妖力就要向羅迦沖去。 “華兄,慢著?!辩R躍騰伸手攔住了他,笑著說道,“華兄不必在羅迦身上多費力氣,只需將他留給鏡弟與蛇族,攜虎族進妖都完成大業(yè)便可?!?/br> 華伯寅聞言冷靜下來,平息了怒火,點了點頭:“那便有勞鏡弟?!?/br>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身后整裝待發(fā)的虎妖,厲聲道:“走!” 羅迦沒有攔他們,只是嘲諷地笑道:“華伯寅,你當真以為這妖都之中除了本將軍,便再無其他強者了嗎?” 華伯寅冷笑一聲:“‘其他強者’這個詞從羅大將軍口中說出,還真是諷刺至極。這妖界之中最為心高氣傲的,不正是你羅迦嗎?” “是嗎?”羅迦笑了笑,“原來本將軍在老祖心中竟是這般形象,那便祝老祖……” 他語氣微微加重,一字一句地說道:“一路走好?!?/br> 華伯寅不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領(lǐng)著虎妖們浩浩湯湯地進入了城門。 鏡躍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進城,抬起頭看向羅迦,笑道:“羅迦,好久不見。” 羅迦垂眸看他,不屑地說道:“鏡躍騰,這么多年你別的沒學會,虛情假意倒是爐火純青。” 鏡躍騰微微低頭,壓低聲音輕笑幾聲:“羅迦,顏無瑜和柳成源在世之時教了你如此多處世之道,本以為你會有所改變。然而他們一死,你卻將那些道理全都忘了個干凈,一點都沒記在心里。” 他抬起頭,蛇瞳微瞇,陰惻惻地說道:“你說,若是被他們看見你今日這般模樣,會作何感想?” “他們會不會對你失望透頂?會不會后悔將你從羽族之中救出,給了你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羅迦,你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全是靠他們的憐憫與施舍嗎?” “咔嚓——”羅迦手中的酒杯應聲碎裂,他微抬下巴,鷹眸殺機畢現(xiàn),“鏡躍騰,你也配提起他們?也配對本將軍指指點點?” “哈哈哈哈哈哈?!币娝宕饕丫玫拿婢呓K于有了裂痕,鏡躍騰不僅不覺得懼怕,反而仰頭大笑了起來,他不再壓抑自己眼中的瘋狂,蛇瞳之中亮起怨毒的幽光,“羅迦,在他們苦苦掙扎之時,你為何無動于衷,只是站在遠處袖手旁觀!” 見羅迦的臉上隱有怒意,鏡躍騰卻笑得愈發(fā)張狂。對!就是這個表情!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窮兇極惡、殘暴無情,這才是羅迦! 很好!非常好!羅迦就應該是這樣居高自傲,而不應該隱忍退讓!再憤怒一些,再猖狂一些!就讓他們都看看當年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金翅大鵬是何種模樣! 然后……再讓我親手殺了你,將你的尸骨作為我奠定地位的基石! 一想到自己的雙手馬上就要沾滿羅迦guntang的鮮血,鏡躍騰整個身軀都在興奮得微微戰(zhàn)栗。 鏡躍騰閉上眼沉醉地深吸了一口氣,他似乎已經(jīng)聞到了,血液的氣息。 堅硬的鱗片在他肌膚之上浮現(xiàn),他睜開眼,嘴角已經(jīng)撕裂到了耳后:“羅迦,我早就和你說過,活到最后的才是贏家。他顏無瑜位列妖王、妖界第一又如何,還不是早早地喪了命?而我鏡躍騰卻到現(xiàn)在都還好好地活著,我早就勝了他千萬遍!” 鏡躍騰自然知曉顏無瑜和柳成源對羅迦來說有多重要,他此舉正是為了激怒他,然后……鏡躍騰用眼神掃了一眼這高聳入云的城墻,無聲地笑了一下:設(shè)下圍剿金翅大鵬的天羅地網(wǎng)。 兩萬年前讓他僥幸逃過一劫,此次必叫他有來無回! 然而經(jīng)過了兩萬余年的歷練與蛻變,羅迦早已今非昔比,他沒有被他的挑釁擾亂神智,反而突然笑出了聲:“鏡躍騰,你以為就憑你的小把戲,能瞞得過本將軍?” 兩團黑影從高高的城墻之上被拋落,“砰”的一聲砸在了鏡躍騰面前的地上,濺起了一層塵土與血污。 鏡躍騰的笑容瞬間凝滯,他定睛一看,這竟是被他派去埋伏的親信!他的身軀被利爪攔腰截斷,從高空墜下,連內(nèi)臟都被甩飛出去,灑落了一地,沾滿了骯臟的泥土。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只見一個純白的身影正緩緩收翅,他站在羅迦身后,恭敬地低下了頭。那雙雪白的羽翼上坐落著星星點點的墨跡,好似宣紙上勾勒出的山水畫作,濃墨淡彩、相得益彰。他舉止優(yōu)雅從容,低調(diào)內(nèi)斂,卻能夠令所有弱小的妖族不寒而栗。 他是羽族之中極為罕見的雪鸮!這種羽妖浮跡浪蹤、形單影只,只出沒于那片一望無際的萬里雪原,未曾想竟會跟隨在羅迦身邊! “怎么?”羅迦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諷笑,“本將軍的副將只是出于好意為老祖獻上一份薄禮,莫非便鎮(zhèn)住老祖了不成?嘖,那可真是太過失禮,該罰?!?/br> 羅迦并未回頭,只是招了招手:“冬原,本將軍讓你準備的東西呢?還不快快拿上來孝敬孝敬蛇族老祖,將功贖罪?!?/br> “是,將軍。”冬原應聲展翅,利爪抓著一個黑黢黢的物件,飛到高空之中,松爪扔到了鏡躍騰的面前。 極為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鏡躍騰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它。 這物件極為輕盈脆弱,不能用力觸碰,稍不留神便會被損壞。鏡躍騰低頭看去,身形卻直接怔愣在原地。 這竟是鏡千吟早已干枯的頭顱! 即便與鏡千吟的親情并未太過深厚,也猜到他已遭遇不測,但如今以此種方式親眼所見,仍給了鏡躍騰不小的沖擊。他抬起頭怨恨地看向羅迦,蛇瞳之中的幽光摻雜了血色,咬牙切齒道:“羅迦!” “咔嚓——”未曾想他手中的頭顱忽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裂紋,僅片刻之間便化為齏粉,在狂風的吹動下從指縫之間飄走,與漫天飛雪融為一體,再也尋不到蹤跡。 羅迦饒有興趣地看著鏡躍騰晦暗不定的神情,不由得嘖嘖稱贊:聞衣這小子還真是跟他父親全然不同,不僅心狠手辣,還懂得什么叫做殺妖誅心。 “羅將軍?!币粋€身著華衣的身影落在他的身側(cè),他的翅膀極為華麗,像是最為價值連城的藍綠珠寶與華貴精美的金線在羽翼之上交相輝映,迷人而又神秘,在漫山遍野的素色之中尤為繽紛絢麗,顯得愈發(fā)光彩奪目。 與翅膀的鮮艷明麗、流光溢彩大相徑庭,他沉著臉說道:“該動手了?!?/br> 羅迦挑了挑眉,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反唇相譏,而是看向鏡躍騰,說道:“老祖,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本將軍還想與你繼續(xù)敘舊,可孔族長已經(jīng)等不及了。” 鏡躍騰壓下心中的怨恨看向孔臨沉,陰狠地說道:“孔族長還真是寬宏大量,竟能與殺害父母、傷害義父的仇敵和睦相處?!?/br> 孔臨沉不為所動,沉聲道:“本族長的事,還是不勞老祖費心?!?/br> 鏡躍騰冷笑了幾聲,又說道:“好一個羽族族長孔臨沉!只是不知你孔臨沉與羅迦聯(lián)手之事,鳳棲瑞可否知曉?他對此又是作何感想?自己親手撿來、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竟是個無情無義的白眼狼,轉(zhuǎn)頭便能背叛他,與仇敵為伍!” 孔臨沉冷漠地看著他,說道:“鏡躍騰,你不會真以為在本族長面前,你挑撥離間的三言兩語能夠起到什么作用?” 他抬起手,指尖縈繞著幾片細小、微不可查的羽刃。孔臨沉手指微動,那些羽刃便悄無聲息地破空而去。 待鏡躍騰發(fā)現(xiàn)之時,為時已晚,它們“噗嗤”一聲狠狠刺穿了他的雙眸。 “??!”鏡躍騰捂住眼睛,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怒吼。在疼痛的驅(qū)使下,他的雙腿化作粗壯的蛇尾,憤怒地在地面之上橫沖直撞,將萬千綠蔭攪得一片狼藉,甚至殘害了不少同族,一片血rou模糊。 孔臨沉站在高處,冷眼看他:“鏡躍騰,你試圖通過目光交匯來cao縱我們的神識,你當真以為本族長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目的?” “你們,全都去死!”意圖被拆穿,被羞辱的屈辱與身體的疼痛交織相錯,鏡躍騰的身形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增大,越來越雄壯魁梧,比城墻更加高不可登;無數(shù)堅不可摧的鱗片附著了他的身軀,長而尖銳的利齒不斷往下滴落著劇毒,每一滴都宛如一座水潭,伴隨著劇烈的惡臭,腐蝕了一片又一片的樹林。 他背部的鱗片突然鼓起了兩個rou瘤,一雙猙獰的翅膀從中掙出,帶著他飛離了地面,在云霧之中起伏翻騰。這便是鏡躍騰的原型,一條遮云蔽日、興妖作怪的螣蛇! 他那條張揚舞爪的蛇信在空氣中發(fā)出響徹云霄的嘶響,幫助他搜捕仇敵的氣息。 “殺了他們!”螣蛇怒不可遏地大聲吼道,聲音猛然蕩開而去,引得山崩地裂、木斷草摧,聞者震耳欲聾,更有甚者七竅出血、不治而亡。 “窸窸窣窣——”隨著他一聲令下,隱藏在暗處的蛇妖紛紛出動,訓練有素地涌向城墻,密密麻麻、數(shù)不勝數(shù),竟將整座墻面全數(shù)爬滿,沒有留下一絲空隙。 孔臨沉側(cè)目看向羅迦,說道:“羅將軍,按照原計劃,這里交給羽族和你的將士,鏡躍騰則由你去處理?!?/br> “嗯?!绷_迦看著空中騰云駕霧、興風作浪的螣蛇,站起身,隨意地扔掉了手中的酒杯殘渣,猛地張開了他那雙遮云蔽日的黑色翅膀,雙腳變?yōu)橄麒F如泥的利爪,身上長出閃著金屬光澤的黑色羽毛,鷹眸之中燃起嗜血的寒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等待了兩萬余年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