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月下
凌蝶兒柔若無骨地軟在顏清懷中,舉起酒杯笑著喂給他其中的清酒,嬌聲說道:“陛下,請?!?/br> 她媚眼如絲地與他調(diào)笑,但眼神卻有時會裝作無意地看向坐在臺下的泉霽游。 比起羅迦,此時的他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泉霽游面色如常地與周圍的妖談笑風(fēng)生、舉杯共飲,似乎并未留意到這若有似無的視線。 凌蝶兒微微蹙眉,他的行為舉止都太過尋常,僅憑這短短幾眼的觀察根本無法尋到可乘之機。 “三伯?!迸_下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凌蝶兒循聲望去。 只見云未逢舉起酒杯,對羅迦說道:“數(shù)千年不見,未逢敬您一杯!” “好?!绷_迦伸手拿起酒杯,“許久未見,你也長進了不少?!?/br> “不及三伯一絲威風(fēng)?!痹莆捶暌伙嫸M,向他展示已經(jīng)見了底的酒杯,“三伯,請?!?/br> “你這小子,”羅迦笑了笑,飲下清酒,“倒是像極了你爹年輕時的模樣?!?/br> “三伯此言差矣,”云未逢笑了起來,“您與我爹娘還是如此年輕,與當(dāng)年毫無區(qū)別。” “這嘴上功夫也是一模一樣。”羅迦笑著搖了搖頭,看起來頗有些無奈,全然不似方才那個一出場便震懾四方的兇妖。 “哪有,我爹一板一眼的兇得很?!痹莆捶晁实匦α藥茁?,“遠(yuǎn)沒有這般豁達(dá)。” 羅迦舉杯的手頓了頓,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問道:“你爹娘近日身體如何?可還安康?” 云未逢點了點頭:“三伯安心,他們一切都好。但若是三伯愿抽空與他們敘上一敘,想必他們會更加喜悅?!?/br> 羅迦仰頭飲下杯中的酒,斂去了其中的悔意與悲痛,說道:“你三伯軍事繁忙,日后再議?!?/br> 云未逢頗有些無奈:“三伯又拿軍事來搪塞未逢。” 羅迦笑了笑,轉(zhuǎn)而看向柳聞衣:“聞衣,二嫂近日如何?” 柳聞衣笑著回他:“還請三叔寬心,娘隱居柳林無妖打攪,圖的個清靜自在,一切都安好。倒是北境極寒、終年呼嘯,還請三叔切記保重身體。” “聞衣有心了?!绷_迦笑著點了點頭,“聞衣思慮周全,與二哥如出一轍,倒是你這個弟弟……” 他看向正在注視著茈蘿的柳聞辭,說道:“總是鄭重其事,甚是無趣。” 柳聞辭聞言抬起頭看向他,問道:“師父,可是有何安排?” 羅迦看向雙目含笑的柳聞衣:“看見了吧?” 柳聞衣笑著點了點頭:“百聞不如一見?!?/br> 柳聞辭看著他,薄唇微張,終究還是沒有言語。他們是雙生之子,有共生之感、心有靈犀。 羅迦看向柳聞辭:“為師說你兩萬余年不曾歸家,與兄長也鮮少相見,是時候去見見你娘了?!?/br> 柳聞辭身形一頓,垂眸回道:“師父,聞辭早已退出樹族,更是被樹族除名,無顏再回去見母親。” “砰——”羅迦猛地將酒杯拍在了桌案之上,震耳欲聾,妖樂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 他輕輕拍了拍手中酒杯破裂后殘留的碎渣,冷笑著說道:“你如今功成名遂,為何無顏?” 他冷著臉環(huán)顧一眼四周,視線在華戈弈和鏡千吟臉上微微停留,又緩緩移開:“還是你擔(dān)心有無恥之徒借題發(fā)揮,對樹族不利?” 華戈弈和鏡千吟身形一震,不明緣由的驚懼從心底油然而生。 他們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眼中的殺意:若他們真敢暗中動手腳,羅迦真的會直接殺了他們。 時候未到,還需隱忍。 華戈弈勉強掛起笑容:“羅大將軍此言有理,錦夫人定也期盼著柳統(tǒng)領(lǐng)歸家?!?/br> 鏡千吟點頭附和,不敢觸羅迦的霉頭。 羅迦冷笑一聲,又看向高臺之上,問道:“陛下,您說呢?” 顏清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冷地看著坐在臺下的眾妖:“羅卿說的是,哪有游子在外不歸家的道理?柳卿,但去無妨?!?/br> 柳聞辭起身單膝跪地:“臣領(lǐng)旨謝恩,多謝陛下,多謝羅將軍?!?/br> 凌蝶兒好笑地看著他們,阿清與羅迦一唱一和,竟輕易瓦解了此等難題。 “免禮?!鳖伹逦⑻骂M,“坐吧?!?/br> “謝陛下?!绷勣o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席位,與喜悅溢于言表的茈蘿相視一笑。 他因顏清離開樹族,跟隨與他有相似命運的羅迦;也因他們二妖重返樹族,與自己的至親重逢。 …… 晚宴仍在繼續(xù),眾妖們逐漸忘記了方才的小插曲,盡情觥籌交錯;妖樂殿內(nèi)有源源不斷的妖力傳供,四季溫暖如春。 酒過三巡,凌蝶兒摸了摸自己微微發(fā)燙的臉頰,許是喝的有些多了,她的視線也有些輕微的模糊。 “阿清?!绷璧麅嚎吭陬伹宓男乜?,抬頭對著他耳邊說道,“我想出去透透氣。” 顏清低下頭看她,只見她膚如凝脂、雙頰酡紅、眉眼含春、紅唇濕潤,我見猶憐、玉質(zhì)天成。 他上下滾動了一下喉結(jié),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輕輕一吻:“我陪你去?!?/br> 凌蝶兒笑著搖了搖頭:“宴會正是興時,陛下怎能離去?我只是出去吹吹風(fēng),很快便回來。” 盡管顏清萬般不贊同,凌蝶兒還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悄無聲息地走下高臺,獨自從妖樂殿的后門離開。 妖樂殿之后乃是一片花庭,種著無數(shù)終年盛開的繁花,它們姹紫嫣紅、爭奇斗艷,這也是自凌蝶兒來到妖界之后,顏清命柳聞衣親自監(jiān)督建造而成。 花海之中有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之中有一座以白玉制成的亭子。凌蝶兒靠在圍欄之上,輕輕吐了一口濁氣,酒意也漸漸散去。 “月下賞花,殿下好雅興?!笨侦`的聲音如重巒迭嶂之中的潺潺澗水,輕柔地在她身后響起。 凌蝶兒微微一笑,并未回頭:“泉族長踏足這幽靜之地,不也亦然?” 泉霽游走到她身邊:“多虧了殿下,霽游才能見到如此春意盎然的風(fēng)景?!?/br> “聽聞西海之中藏著仙山瓊閣,鮫人族居住于此,魚群環(huán)游而過,珊瑚遍布海底,海面之上云興霞蔚,美不勝收。”凌蝶兒笑了笑,“泉族長見過如此奇景,一片小小的花庭又怎能入得了您的眼底?!?/br> “想不到殿下竟對鮫人族如此感興趣,”泉霽游的聲音帶了些許笑意,“若是殿下想去見一見,霽游愿主動請纓?!?/br> 凌蝶兒側(cè)過頭看他,笑著說道:“本后是羽妖,又如何能進入那深不見底的無邊海域?” 泉霽游笑著看她:“若是殿下愿意,別說是西海之畔,這妖界的任何一片水域,霽游都會帶您去?!?/br> “畢竟這世間任何一幕奇景,都不及殿下的笑容驚世絕艷;鮫人族制成的鮫綃,無妖比殿下更加適合。” “泉族長,”凌蝶兒笑著看他,笑意不及眼底,隱有警示之意,“不知泉族長可還記得,本后乃是這妖界的妖后?!?/br> 泉霽游笑了笑,說道:“那是自然,殿下?!?/br> 他微微側(cè)過頭靠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道:“不過殿下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霽游,很難不讓霽游產(chǎn)生非分之想?!?/br> 他退開半步,笑著看她:“殿下若是想要了解霽游,不必暗中調(diào)查,直接來找霽游便是。您想知道什么,霽游便告訴您什么,鮫人族永遠(yuǎn)都會為殿下敞開大門?!?/br> 凌蝶兒臉色微微一變,他早就知道她在暗中調(diào)查他了。 泉霽游俯下身行禮:“如此霽游便不再打攪殿下歇息,霽游告退?!?/br> 凌蝶兒面色如常地笑了笑:“泉族長慢走。” 待再難看見他的身影,凌蝶兒沉下了臉色,杏眸晦暗難明,甚至冰冷到了極點:他早已知曉她的動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緩緩握緊雙拳,竟連手心之處滲出鮮血都未曾發(fā)覺。 待她留意之時,鮮血早已干涸,她施法洗去了干涸的鮮血,卻無法治愈留下的傷口。 凌蝶兒頭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若是被阿清發(fā)現(xiàn)怕是又免不了要生一頓悶氣。 她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與衣擺,轉(zhuǎn)身走向燈火通明、載歌載舞的妖樂殿。 但在轉(zhuǎn)角之處,她的視線中卻恍然出現(xiàn)了一個穿著白紗的身影。 他靜靜地站在陰影之中,遺世獨立,似乎也在躲避著殿內(nèi)的喧囂。 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看向她,鹿眸之中隱有驚訝,卻還是恭敬地低下頭行禮道:“鹿族族長路閑溪,見過殿下。” 凌蝶兒臉上掛起微笑:“路族長快快免禮。” “多謝殿下。”路閑溪站起身,面色平靜地看著她,“殿下可是因殿內(nèi)太過嘈雜才出來透氣?” “嗯,”凌蝶兒笑著點了點頭,“現(xiàn)下便要回去了?!?/br> 路閑溪側(cè)身讓開道路,垂眸說道:“殿下,請?!?/br> “多謝路族長?!绷璧麅盒α诵?,走過他的身畔。 “殿下。”見她將要走遠(yuǎn),路閑溪突然開口喚住了她。 “嗯?”凌蝶兒回過頭看他,笑著問道,“路族長還有何事?” 見她回頭,路閑溪微微勾起唇角,幾步上前:“殿下,臣失禮?!?/br> 他抬起手摘下落在凌蝶兒青絲之中的一片花瓣,輕柔地說道:“殿下獨自出來定是不想被眾妖發(fā)現(xiàn)您的蹤跡,若是他們看見了這片花瓣,便會知道您曾來過這花庭之中?!?/br> 凌蝶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青絲,笑著說道:“還是路族長思維縝密,多謝路族長?!?/br> 路閑溪笑著看她:“殿下,請伸手。” 凌蝶兒不明所以,卻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疑惑地看著他。 路閑溪修長的手指輕輕攤開她微攏的手心,將那花瓣放在了傷口之上。 一陣淺青色的光芒緩緩籠罩了他們的虛虛交握雙手,待光芒散去,花瓣與傷口都不見了蹤影。 路閑溪淺青色的鹿眸之中也滿是笑意:“不論何時,還請殿下保重自己的身體?!?/br> 凌蝶兒驚奇地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手心,笑著回道:“我記住了,多謝路族長?!?/br> 路閑溪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是舉手之勞,殿下請慢走?!?/br> 見她轉(zhuǎn)身離去,路閑溪輕抿薄唇,又出聲喚道:“殿下?!?/br> 凌蝶兒回過頭看他,問道:“怎么了,路族長?” 路閑溪搖了搖頭,淺青色的鹿眸就像是那棵鹿鳴草樹中的幻境,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即便明月當(dāng)空、星河萬里,但他的目光卻從未有過偏移,就如他這兩萬余年來始終都在追尋著她的蹤跡,不曾有過一刻遲疑:“臣只是想說,若是殿下呼喚臣,臣也會如殿下一般,毫不猶豫地回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