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活過來以后，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尖聲威脅、嚎啕大哭，反而像是一只漂亮木訥的人偶，默默地流淚哭泣。眼淚沖開臉上結(jié)痂的血痕，留下一片污濁的痕跡，夔聽饒有興趣地打量片刻，抬手，織錦馬車中便飛來一塊雪白的絹布。

    他捧起元燁的臉，動作輕柔地為他擦拭臉上的污血。直到白凈的面龐露出來，他撤回手，笑瞇瞇地問道：“有什么感想？”

    元燁道：“我要殺了伏宵?！?/br>
    夔聽道：“不對?！?/br>
    青年跪坐在他面前，默不作聲地等待他的后話。

    因為辦成了想辦的事，夔聽的心情似乎很好，話也多了些。他蹲在元燁面前，細(xì)致地教導(dǎo)道：“神格之下，盡是螻蟻。對待螻蟻，不能用‘殺’字?！?/br>
    “你是我的信眾，只要在我的注視下，便等同擁有我的一切。不死、不滅、天命眷顧、顛倒眾生。”他悠悠然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元燁咬緊下唇，視野模糊起來。他向前傾身，雙手抓住夔聽的前襟，額頭抵著他的胸膛，小聲的嗚咽在最終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背后覆上來一只寬大的手掌，它輕輕撫過青年顫抖的脊背，聽見他從喉中擠出來的、哭腔破碎的宣告：“我要殺了你?！?/br>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夔聽輕輕一笑，低頭附去他耳邊道：“能做到的話，我等著你?！?/br>
    那頭顱貼著元燁的側(cè)臉，說完這句話，立刻斷裂了，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磕上元燁的肩骨，又砸上地面，骨碌碌地滾遠(yuǎn)去。方才被夔聽擦拭干凈的臉龐又濺上血跡，青年額頭上的眼睛短暫地張開一瞬，化為血線重新沒入他的身體里。

    第46章 紛至沓來6

    凈玄峰, 遏月府。

    有重月在，宿淮雙的狀態(tài)很快穩(wěn)定了下來。江泫坐在窗前，遙遙望著重月忙碌的身影, 在凈玄峰熟悉的大雪之中，腦海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終于慢慢松了下來。

    “聽天陵說, 你們是下山救人的。”重月道, “怎么會變成這樣？一個元神受損，一個居然用靈識去補(bǔ)元神?！闭f到這里, 她轉(zhuǎn)過身瞪了江泫一眼，頗有些緩過神來秋后算賬的意思。

    江泫被她一瞪, 心中竟然浮起一絲詭異的心虛。

    他欲蓋彌彰地撇過頭, 選擇性地略過了她的譴責(zé), 道：“碰上了一些意外?！?/br>
    他現(xiàn)在作為失去記憶的伏宵, 理當(dāng)是不會知道夔聽的存在的，只好用意外作托辭稍加糊弄。而重月也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好說話，嘆了聲氣，便不再追問了。

    她正俯身用靈識檢查宿淮雙元神缺損的地方, 掃過少年眼睛的時候，動作卻頓住了。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盯著宿淮雙的臉看了一會兒，又異常謹(jǐn)慎地再次探去。

    用rou眼看, 是看不見什么的。然而只消用靈識微微一掃, 便能看見宿淮雙的眼睛上覆著一大片不住翻騰的渾濁血霧，其中包含著極其不詳、又讓她異常熟悉的妖力，甚至因為日夜與其相處, 稍稍一碰便覺得頭疼欲裂。

    她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撤回靈識,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

    是夔聽……！

    認(rèn)出妖力來源之后，重月驚疑不定的視線落到宿淮雙身上，心中泛起驚濤駭浪。

    果然……地下的封印出了問題。什么時候跑出去的？神魂跑出去了多少？！又為何會對伏宵的弟子出手？

    問題愈多，神情便愈冷。江泫背對著她，看不見她的面容，卻能注意到她停下動作，問道：“發(fā)生何事？”

    聽見他的聲音，重月的身體一僵。片刻過后，她與平日無異的聲音飄了過來：“無事。只是有些棘手?！?/br>
    江泫于是起身，走到床前。他比重月高出一個半頭，往她身邊一站，就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住了窗口漫進(jìn)來的光，屋中有些黑了。

    “需要我做什么？”

    重月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和他都是。”她仰頭看著江泫，表情雖然頗為鎮(zhèn)定，但瞳中仍有一絲未隱藏完全的凝重。江泫猜到她或許猜出來是夔聽，也猜到她什么也不打算和自己說，便也沒有發(fā)問，等待她的后話。

    “他的元神有破損，但沒有離開，這些碎片都藏在靈識海里。”她道，“只要將它們找齊，再開陣補(bǔ)元，便沒有大礙了?！?/br>
    江泫道：“他的眼睛看不見了?！?/br>
    重月道：“只是附了一些不干凈的東西?！闭f到“不干凈”幾個字時，她向來清麗冷淡的面上罕見地浮現(xiàn)了一絲嫌惡，接著道：“棘手的正是這個，并非沒有驅(qū)除的方法，只是若要尋法子……或許要往棲鳴澤走一趟。”

    棲鳴澤。

    聽見這個名字，江泫的心中微微一動。

    他垂下眼簾，道：“為何？”

    若是有什么世間找不到的秘法，直接問他就是。江氏里頭的東西，能看的、不能看的，他幾乎都已經(jīng)看完了。

    只可惜，這次要用的并非是什么秘法、陣法，而是實打?qū)嵉闹荒茉跅Q澤內(nèi)取到的東西。

    重月道：“棲鳴湖的湖水，是這九州之中鎮(zhèn)邪效果最好的，有‘神水’之稱。他眼上所附之物實在麻煩，恐怕需要用到……”說到一半，她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不用去了。九門會武快到了，這次舉行的地點就在上清宗，江氏的人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