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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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了的。 戴著黑紗斗笠的人說——容器。 夔聽有一部分殘魂沒有被封住,逃出了蒼梧山底的封印。自己是夔聽相中的容器,它找了自己很久,但如同元燁所說,它此行只是來“看看”他——用它自己的眼睛,從元燁額頭上張開的,那道瘆人的血縫。 身體被邪之又邪的東西預(yù)訂,這并不是什么良好的體驗。然而宿淮雙太累了,他躺在江泫身邊,甚至已經(jīng)沒了憤怒的力氣,余下的一點點精力,全部放在了江泫的身上。察覺到江泫的擔憂時,少年腦海中閃過的全然都是慶幸,然而歡喜的余波過去之后,涌上來的又是鋪天蓋地的難過。 不知道為什么,他現(xiàn)在覺得非常非常難過。 仿佛無形之中被另一人的心緒影響一般,悲傷平地而起,一遍一遍地沖刷宿淮雙殘余的理智。然而這悲意也沒能持續(xù)多久,黑暗一層一層地涌了上來,他虛脫一般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須臾,木門被人推開了,重月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她今日穿著一件暗花白棉裙,眉間發(fā)上棲著婆娑的雪氣。收到江泫傳信時她便啟程向凈玄峰上來,然而她并非武修、未習(xí)御劍術(shù),便煉化了山腰的一樹紅梅,讓覆著薄雪的烏枝將她托上遏月府。 一只腳邁進門,目光不過隨意一掃,卻立刻定在了江泫身上。 她愕然地睜大眼睛,道:“伏宵,你的靈識是怎……” 話未完,江泫轉(zhuǎn)過頭來??辞逅裆囊凰查g,重月還未說完的半句話被生生截斷在口中。 自己這個師弟,從小長到大,沒露出過幾次這種表情。一次是師尊仙逝,一次是天陵險些殞命,一次是百年前將他接回門派,他剛剛醒來時。再有一次,就是現(xiàn)在。 茫然的,混雜著些許愧疚與束手無策。然而他所愧疚的事,往往與他一點干系都沒有,大多是來自命運、或者他人的嘲弄。它們繞過他的劍鋒,指向他身后之人的脖頸,瞬息之后便只剩一片血光,原本不是他的錯,最后卻要他來承擔這些重量。 他總是在愧疚,而愧疚是一把劍,能將最為堅強的人都戳得千瘡百孔。恰如現(xiàn)在江泫破破爛爛的靈識。 重月不過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感到鼻尖發(fā)酸。 修士的靈識……是不能碰的。它們生于靈臺,與修士的精神相連,是修士體內(nèi)最為純澈之物。元神尚且有污濁,但靈識沒有。尋常修士的靈識,連一點污染都受不了,他竟然生生從自己身上剮下來這么多…… ……該有多疼啊。 這些缺損,又要如何去修復(fù)呢? 重月閉了閉眼,將眼底的濕意強行逼了回去。她快步上前,攬過江泫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擁抱。 “沒事,宵宵?!彼?,“師姐來了,師姐來想辦法?!?/br> * 姑胥城北,別院外。 夜風(fēng)拂過一地身首分離的尸體,慘淡的月光流瀉,照亮一片沾滿暗紅血跡的地面。這里和白天江泫離開時大差不差,尸體白天怎么倒的,晚上還是怎么倒,元燁背靠著別院濺滿血跡的墻面,干涸的瞳孔中映著一輪尖尖的銀月。 元神脫離軀體后,身體只是一團不能行動的rou塊。他的靈識在白天被夔聽撕成幾半,現(xiàn)在又被對方隨意縫縫補補,連帶著元神一起塞 回身體里。 片刻過后,他的眼睛動了。起先是瞳孔微弱地一縮,隨后眼球開始轉(zhuǎn)動。慢慢的,他因為吞劍被迫打開的嘴合上了,尖銳的劇痛席卷全身,他向前一弓腰,不受控制地趴伏在地,因為只剩下一只手臂,無論如何也撐不起身體。 在他的面前,一句無頭尸體也同樣動了。 他以一種異常詭異的姿勢站了起來,在人群之中行走一圈,勉強找回了自己的頭顱,挪正位置之后,對著脖子按了下去。傷口連接處閃過一道被灼燒一般的黑紅光芒,這光芒沿著傷口走完一圈以后,斷裂傷就此消失不見。 尸體慢悠悠地踱步到元燁面前,開口說話了:“就這么喜歡這具身體嗎?破成這樣了,還要回來撿?” 元燁伏在地上,不說話。 他的手臂被江泫一劍削斷,又在這兒晾了大半天,早就流不出血了。夔聽看了一眼,一邊微笑,一邊繞著尸堆又走了一圈,這次是為了找元燁的手。 很好找,其他人斷的都是頭,只有他一個人斷了手。斷手提在手中也沒有幾斤幾兩,嬌弱得像是凡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公子,絲毫不像習(xí)武的修士。 夔聽提著手,笑盈盈地在元燁面前蹲下來,將斷手按回他的傷口處。做這些的時候,他的表情十分尋常,像是在玩什么簡單的拼接游戲;視線挪到元燁身上時,他平凡的面孔上浮現(xiàn)些許笑意,在月色之下顯得無比瘆人,見之便覺毛骨悚然。 元燁平日里的作態(tài),有八九分都是學(xué)他的。然而學(xué)沒學(xué)到精髓,拿來虛張聲勢倒是夠用,不似正主這般,端著一張笑面往哪兒一坐,哪兒就是尸山血海。 斷手被安上了,妖力走遍全身,其余的傷口也在極速愈合。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個被江泫削得破爛不堪的身體就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然而元燁仍然垂著頭,沒有出聲,也沒有起來。 夔聽道:“怎么不敢看我?” 元燁肩膀一動,手臂使力,撐著自己慢慢坐了起來。坐起來以后,他沾滿淚水的眼睫、還有臉上數(shù)道透明的水痕,便通通暴露在夔聽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