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膳時，小姑娘果真跟姐妹相處融洽。

    他看著甚是?欣慰。

    晚上?跟阿窈說起?這事，阿窈皺眉沒多說，似對長歡已有不?喜。

    壽宴第二日，中途母親喚他過去，他才?進門，就見表妹衣裳不?整撞過來，還沒得及說什么，母親便領(lǐng)著人過來，裝模作樣地定要他將江姝琴納為貴妾，還為此將阿窈也喚了來。

    他自是?不?肯。

    母親私下問他，是?不?是?顧及阿窈才?不?肯納妾。

    “是?我不?想?納，與?阿窈何干？”他冷聲否決，“您要是?覺得江氏嫁不?出去，不?配為人妻，只配為人妾，我可代勞將她送與?別人為妾?！?/br>
    “你……你胡說什么！那可是?你表妹！”母親氣急敗壞。

    他不?為所動：“母親的意思是?，她可為我妾，卻不?能為他□□，他人妾？”

    太夫人噎了下，扭頭不?喜道：“我這不?是?看她名聲有污，不?得不?如此嗎？要不?是?因為你……”

    “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您和?她自己？”他毫不?客氣地反問。

    “你……”母親再噎了噎，指著他開始訓(xùn)斥，“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你馬上?到而立之年了，別人這個年紀早三妻四妾，兒女成?群，你倒好?，就這么一根獨苗苗……”

    “您若真這么想?，當(dāng)初父親納妾時您為何不?喜？又為何不?喜歡二弟和?三弟？連我跟二弟相處近了，您都要苛責(zé)念叨一二？”

    太夫人話語凝噎，張嘴沒能發(fā)出聲音。

    郁清珣繼續(xù)道：“您不?喜歡的事，您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為何要讓阿窈也跟您一樣，經(jīng)?歷這些不?喜歡的事？”

    “我雖不?甚讀書?，但?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妾室您不?喜歡，阿窈也不?喜歡，我亦不?喜歡，您卻為何硬要逼我納妾？”

    “這哪一樣？”太夫人嘟噥著還不?肯放棄，“你爹納妾時我也沒制止，唐氏卻……”

    “阿窈也從未反對制止，是?我不?喜歡，我不?愿意?！彼?。

    “罷了罷了！”大抵沒想?他這般抗拒，母親說不?過，氣惱地帶人走了，“是?你不?喜歡你不?愿意！我也不?做這惡人，隨你們?nèi)グ伞！?/br>
    郁清珣聽著心頭松了松。

    他以為母親是?真放棄了。

    等到壽宴結(jié)束后?，他被太皇太后?召見，提及長歡的事，想?派幾個宮嬤入府伺候。

    當(dāng)時太后?與?小皇帝皆在。

    他頓時明?了，太后?先前并不?是?真想?殺長歡，而是?有意逼長歡入府，為的就是?今日。

    或許，她以為如此便能挾制他？

    他想?到三哥給的那封密旨，同意了宮嬤入府。

    他從未有不?臣之心，也未想?另立新君，若以此為把柄能讓他們安心，他倒也省事。

    日子?過得飛快，一切好?似與?以往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朝堂之上?崔謝幾家鬧得厲害，似以為三哥病逝，他們便能將新法廢除，將吐出來的隱匿田戶再吞回去，將科舉改制變回去，重回只看門第出身的日子?。

    想?得可真美。

    他無不?輕嗤。

    十月廿三，是?桉兒三歲生辰。

    棠棠和?桉兒都很興奮，早早起?來討要禮物，還要陪著玩耍，他都一一應(yīng)了。

    待玩鬧過后?，全府聚集在郁盎堂內(nèi)用午膳，長歡端來一盤花生糕與?眾人分吃，近些日子?她正學(xué)著做糕點，時常會將自制的點心拿來分吃，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桉兒吃下那塊糕點，他咳嗽著像被嗆住，奶娘和?阿窈趕忙過去查看，他亦靠近。

    眾人拍背喂水，想?要他順下噎住的食物。

    那才?滿三歲的小人兒臉色開始發(fā)脹，連嘴唇都腫了起?來，張大嘴巴像是?呼吸不?過來，難受得眼淚鼻涕都淌了出來。

    這不?是?被噎住了。

    他意識到不?妥，忙將兒子?抱起?，就往外奔去，“日居，備馬尋太醫(yī)！”

    阿窈跟著后?頭，踉踉蹌蹌追上?來。

    他們出了郁盎堂，還沒到府門口，他便察覺到懷中小人呼吸越來越弱，原本白里透紅的小臉此刻脹得紅紫，不?只是?嘴巴臉頰，連脖子?都腫了，四肢更是?顯出密密麻麻的紅色風(fēng)團，像脹了一圈。

    等飛奔著橫撞直沖越欄出到府門口，懷中小人已經(jīng)?停了掙扎。

    他愣怔怔站在原地，頭回不?知道該怎么辦。

    阿窈追上?來，從他懷里奪過兒子?要想?繼續(xù)往外奔去，她沒等馬車，沒看周圍，只不?停地安撫著懷中人兒，慌張往太醫(yī)院方向奔去。

    但?來不?及了。

    太醫(yī)院官署在宮城內(nèi)，縱使千里良駒，亦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趕過去。

    日居騎著馬匆匆靠近，他下意識奪了馬追上?阿窈，將妻兒同時拉上?馬，繼續(xù)往太醫(yī)院趕去。

    等到太醫(yī)院時，他不?敢觸碰那一動不?動的小人兒。

    阿窈喊著太醫(yī)救命，聲嘶力竭帶著哭腔，值班的太醫(yī)匆匆過來，但?一搭手便知已經(jīng)?太晚。

    他們還是?急急救治，直到天色暗下來。

    “夫人節(jié)哀，國公?節(jié)哀。”李院正輕聲哀勸。

    他沒動，仍覺得不?真實，許久才?聽到自己聲音：“原因?！?/br>
    “夫人說先前小公?子?吃過花生糕，而后?便像是?噎住般，若是?那盤糕點沒有異樣，那許是?……因為花生的緣故?！崩钤赫斏魍茰y著，“這世上?有些人碰不?得花生，重則呼吸不?暢，食之必亡，輕則全身紅疹，瘙癢難耐?！?/br>
    “花……生？”他低喃著，腦中閃過姬長歡端著花生糕，與?眾人分食的場景。

    這世上?怎么會有人吃不?得花生？

    他為什么不?知道兒子?吃不?得花生？

    他當(dāng)時為什么看著沒有制止？長歡早早開始學(xué)做糕點分與?眾人吃，這是?意外，還是?……早有預(yù)謀？

    他一瞬間想?到很多，想?立即回去將人押來逼問。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又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才?三歲，才?剛滿三歲！

    他垂眸看著坐在地上?，緊緊抱著懷中小人的妻子?，嘴唇張了張，卻沒能發(fā)出半點聲音。

    他帶著妻兒回到府里，李院正等太醫(yī)仔細檢查過其他食物用品，很快確定確是?因為花生。

    姬長歡得知消息哭著跪到面前，“父親都怪我，是?我不?該將花生糕帶到七弟面前，是?我不?對，您罵我打我都可……”她抱著他的腿，像抓著救命稻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郁清珣垂眸看著哭跪在眼前的姑娘，心里只有冷意。

    為什么要在今天端來一盤花生糕？世上?有那么多可做糕點的粉面干果，為何偏偏選了花生？

    姬長歡似看出他眼里冷意，身體驚怕似地縮了下，輕咬了下嘴唇，道：“我知道今日是?我之罪，不?求父親母親原諒，長歡愿以命相抵！”

    她說著，忽地起?身，就朝不?遠處的樹干狠狠撞去！

    “??！”周圍丫鬟婆子?驚呼。

    跟著長歡的嬤嬤似早有準備，忙往前一擋，嘭的一聲，那不?到九歲的姑娘便與?嬤嬤撞到一處，年長的嬤嬤竟沒承受住這一撞，身體跟著往后?，重重撞到后?頭樹干，嘴里“哎呦”的痛呼了聲。

    “長歡姑娘！”其他人趕忙過來。

    太后?給的宮嬤扶著姬長歡，責(zé)備似地看過來，“國公?爺，此事本是?意外，誰能想?到小公?子?竟是?吃不?得花生的，我家姑娘沒想?害小公?子?，還望國公?開開恩，哪能真讓我家姑娘這般抵命？”

    郁清珣目光移向仿佛撞暈了頭的小姑娘身上?，聲音猶冷：“為什么要選花生糕？”

    “我、嗚……”那姑娘先哭起?來，“我昨日做的栗子?糕，今日就想?著做花生糕，沒想?到會這樣，我私下做著吃過，jiejie和?嬤嬤們也都吃過……”

    誰吃都沒有問題，唯獨桉兒吃不?得？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般可笑又巧合的事？

    他沒在聽她哭喊，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走去，才?到院里，就見郁棠哭紅了眼睛，孤零零坐在廊下。

    小姑娘聽到聲音，仰頭看向他，難過又悶悶問道：“桉弟什么時候醒來？我答應(yīng)晚上?要給他一盞最好?看的燈籠的。”

    郁清珣答不?出來，那一瞬間只覺心口劇痛。

    他蹲下身將女兒抱進懷里，小姑娘哭喊出來，想?要弟弟醒來，可他再也不?會醒來了。

    屋內(nèi)，唐窈拿著濕毛巾，仔細給兒子?擦拭身體，換上?一身干凈好?看的衣裳。

    郁清珣抱著女兒，小姑娘哭得昏睡過去，嘴里一直念叨著，她還要給弟弟一盞好?看的燈籠。

    母親那邊來人道節(jié)哀，詢問起?小公?子?喪事。

    未滿七歲的小孩夭折太過尋常，甚至連葬禮都不?能太隆重。

    “葬在哪兒？”他低喃著重復(fù)來人話語，“桉兒還那么小，自然?不?能離家太遠?！?/br>
    “這……”來人嚇了跳，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可、可這不?符合規(guī)矩。”

    規(guī)矩這東西本就是?人定的，只要他想?，從來就沒有不?合規(guī)矩的事。

    “滾！”他甩出一字。

    那人嚇得不?敢多說，忙逃也似地跑了。

    “將雙玉叫來?！庇羟瀚懤^續(xù)道。

    他記得四弟從不?碰花生。

    第57章 記前世 （二）

    郁四接到消息過來時, 郁清珣已經(jīng)安頓好女?兒，獨自等在穿堂門廳內(nèi)，旁邊客座茶幾上, 還擺著一盤花生糕。

    郁四郁清玨看了眼, 收回視線先輕聲道：“兄長節(jié)哀……”

    “我記得?你不喜歡吃花生, 是以從來不碰？”郁清珣看過去，沒聽沒管他說?什么, 只將那盤花生糕推過去，道：“吃了它?！?/br>
    郁清玨怔了怔, 像是驚住。

    郁清珣漠然?看著，等他反應(yīng)。

    好一會兒后，郁清玨才?遲疑地伸手拿起一塊糕點，目光朝兄長看去, 似欲言說?, 又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 只拿著糕點往嘴里塞去, 也不咀嚼，像壓著惡心，咬下一口就囫圇吞下，連嚼都不嚼，兩口吃完一塊花生糕。

    郁清珣依舊看著。

    他也不敢停, 繼續(xù)忍著作嘔，幾口吃完第二塊糕點，緊接著是第三塊……直到一盤子花生糕吃掉大半, 他有些被?噎到, 忙倒水灌下，再要繼續(xù)將剩下的花生糕吃掉, 前方看著的郁清珣終于發(f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