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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147節(jié)

    她兩眼哭得像桃子,又紅又腫,鼻頭也是紅紅的,瑩白的小臉上掛著淚珠和灰塵。

    昭蘅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死亡,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無論多么痛苦不舍,死亡都是無可逆轉的。

    從早上發(fā)現(xiàn)小兔子死了之后,魏晚玉就抱著它在她屋里哭了一場,飯也不吃,就連帶她來小菜園她也打不起興致,一直在那里抹眼淚。

    勸了好久,她終于同意把它埋在小菜園里。

    可她坑才挖一半,她又哭得不行。

    昭蘅無奈,只能放下鋤頭,走到魏晚玉身邊坐下來。

    魏晚玉低著頭,把小兔子抱回懷里,不說話。

    昭蘅抹了把她臉上的眼淚,有些不理解,為什么死一只兔子她哭得這么傷心。她之前在村子里,找不到吃的,經(jīng)常上山打兔子吃,要是每次都哭,她恐怕早就哭瞎了。

    “阿蘅……”魏晚玉喊她。

    “怎么了?”

    魏晚玉抽泣了一聲,她真的很愛哭,念不出書要哭,拔不動草要哭,種地摔了個屁股墩也要哭。

    “小兔子死了?!?/br>
    昭蘅點點頭,說:“活著的東西都會死的,你爹會死,你娘會死,我也會死,你自己也會死。沒什么好哭的?!?/br>
    魏晚玉抬起頭,一雙漂亮的杏眸里噙滿淚水,眼圈紅紅的,看上去非常可憐。昭蘅伸手抱了抱她,跟她說:“以前在村里的時候,我經(jīng)常去打獵,有山雞、有兔子、還有蛇……”

    “它們都死了?!?/br>
    “它們也吃錯東西了嗎?”

    “不是?!闭艳垦柿搜士谒拔液妥婺笡]有東西吃,就把它們都吃了?!?/br>
    魏晚玉聽著,忍不住抱緊懷里的小兔子。

    昭蘅繼續(xù)說:“我們村子里有個張婆婆,她對我很好,經(jīng)常悄悄給我拿好吃的,每次我快餓死了她都會給我餅吃??墒呛髞硭懒?,就被埋在后山的小山崗上?!?/br>
    “他們說她在小山上睡著了,可是我每次去找她說話,她都不理我?!?/br>
    “我的爹娘,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現(xiàn)在都記不得他們長什么樣子了。”昭蘅說起這些事情語氣很輕松,“那年村子里鬧饑荒,還有很多人都死了,后山的墳墓堆得密密麻麻?!?/br>
    “墳墓是什么?”魏晚玉問她。

    昭蘅說:“墳墓就是人死后住的房子。”

    魏晚玉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昭蘅轉過去捧著她的臉說:“大家都要死的,哭也沒有用?!?/br>
    魏晚玉嗚嗚哭著,抽噎著道:“我不要你們死嘛?!?/br>
    昭蘅抱著哭得慘兮兮的魏晚玉:“你別哭啦,要是把眼睛哭瞎了怎么辦?”

    魏晚玉搖搖頭,干脆死死抱著她,有些發(fā)硬的兔子橫在她們之間,硌得昭蘅有些難受。

    魏晚玉自己哭了一會兒,昭蘅就拍著他的背,不再說些什么。過了一會兒,她從昭蘅懷里抬起腦袋,抽泣著說:“那我們給它修個房子好不好?”“可以?!闭艳开q豫了下,她本來打算把兔子埋在她的菜園子里當肥料,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答應魏晚玉給它修個墳墓,“你先別哭了,我去挖坑,你去摘些好看的花給它修房子好嗎?”

    魏晚玉這才面前打起精神,抹干眼淚跑到園子里摘花去了。她把兔子這段時間用的籠子、飯碗、水碗和它的小玩意兒都來了。

    昭蘅找好了地方,菜園的一角有棵大大的松樹,樹下有一小塊空地,空地上長了很多藍色的小花。魏晚玉裝兔子的籠子很大,她哼哧哼哧挖了很久,才挖出足夠大的坑。

    魏晚玉蹲在坑邊,把小兔子的東西都放了進去,要它在里面好好住著。

    小兔子被埋進了土里,魏晚玉親自填的土,她還用絲線把采來的花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小兔子的墳頭。

    從菜園子出來,兩個人都臟得不成樣子。

    走到園子里,她們忽然看到幾個人急急忙忙往晏山居的方向跑去,一個丫鬟急得快哭了:“徐大夫,你快一點,公子快堅持不住了?!?/br>
    昭蘅一聽就急了,立刻往晏山居跑去。

    不多時的功夫,就到了院外。

    院里院外到處都是人,就連安老先生都來了。

    昭蘅拼命想往里擠,卻被牧歸揪著膀子抱出院子。

    舅老爺暗中查訪會賢山莊的事情,驚動了王照一行人,他們暗中刺殺舅老爺,公子為了救舅老爺,替他擋了一箭,肩上淬了毒。

    他昏迷之前專門囑咐牧歸,要他看著昭蘅。

    “姑娘去了哪里?”牧歸看著臟兮兮的昭蘅,皺了皺眉頭問。

    昭蘅沒有回答他,她仰著臉問,“書瑯哥哥呢?”

    牧歸俯下身,有些嫌棄地拿帕子擦了擦她臉上的汗水,道:“公子生病了,在休息?!?/br>
    “我能去看看他嗎?”昭蘅問。

    牧歸搖頭說:“不能?!?/br>
    昭蘅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什么。

    牧歸見她臟兮兮的臉上堆滿失落,聲音柔和一點:“大夫說公子要靜養(yǎng),等他好點了你再去看他?!?/br>
    “他什么時候能好?”昭蘅仰頭看他。

    牧歸隨口說了個數(shù)字:“十來天吧。”

    昭蘅愣了一下,用力捏了把衣角,又很快松開。

    *

    昭蘅坐在矮墻邊,看著被細雨沖刷的小墳包,雙手托著腮,眼眸里盛滿水霧。

    今天是書瑯哥哥臥病在床的第三天,她去晏山居看過,院里院外還是有好多人。她蹲在墻角觀察過,每個人從里面走出來都皺著眉頭。

    書瑯哥哥肯定病得很厲害,她篤定。

    她想去看看他,可牧歸不許她去。

    “阿蘅!”魏晚玉跑得哼哧哼哧的,頂著蒙蒙小雨,也不打把傘。

    昭蘅看著她奔跑起來的小胳膊小腿,實在有些感動。她站起來把傘舉過魏晚玉的頭頂,“等過幾天,我給你編個蛋兜!”

    魏晚玉重重點頭:“好!”

    “你可以先幫我個忙嗎?”昭蘅有些難以啟齒,她不喜歡請人幫忙。

    魏晚玉卻答應得很爽快:“什么忙?”

    “我想去看書瑯哥哥……”

    *

    李文簡中的箭上有劇毒,徐大夫說這毒得連著祛半個月,今天才第三日。

    祛毒極其耗費精力,每日祛毒之后,李文簡都會虛弱不堪。他之所以不讓昭蘅來看他,是因為這個樣子實在太狼狽,她年紀太小,怕她見了難受。

    傍晚服了藥后,李文簡只著了一件月白里衣靠坐在床頭,捧了一本書在讀。他看了一陣,忽聽婢女在門外稟報:“公子,魏姑娘說魏大公子托她來看你?!?/br>
    李文簡微愣了下,阿湛讓她來做什么?

    站在院內(nèi)的魏晚玉攥著昭蘅,手心微微有些發(fā)汗,她轉頭心虛地看了昭蘅一眼。昭蘅假裝沒看見,捧著手中的盒子目視前方。

    過了片刻,丫鬟出來稟報,李文簡讓她們進去了。

    昭蘅松了口氣,目露欣喜,隨著侍女入內(nèi)。

    李文簡的房間內(nèi)縈繞著一股濃郁的藥氣,苦得有些熏眼睛,久久揮散不去。昭蘅和魏晚玉一走進去,就皺了皺眉。

    “來了?”

    李文簡聽到推門聲,抬起眼睛來,朦朧燈光里,他的聲線仿佛也裹了些虛弱,看過來的目光溫柔里夾雜著些許詫異。

    他的目光落在抱著食盒的小姑娘身上,頗為意外:“阿蘅?”

    冷雨滴答滴答地拍打著屋檐上,床前的小凳上放著還還沒來得及端走的水盆,里面是洗過他傷口的血水。昭蘅的目光從蕩漾的水紋移到他臉上,定定地望向他,他的臉色蒼白得像白云,整個人看上去好虛弱。

    昭蘅心口發(fā)酸,吸了吸鼻子,嘴唇顫抖,眼眶紅得厲害。

    魏晚玉也看到那盆血水,“哇”一聲哭了起來,她奔向床頭,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書瑯哥哥,你要死了嗎?”

    李文簡揉了揉額角,一時無言。

    魏晚玉只當他默認了,用力地把眼淚憋回去,她哭得奶聲奶氣:“我一定會給你挖個很好看的墳。”

    昭蘅憋得生疼的眼眶終于蓄不住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順著瘦削的臉頰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走上前默不作聲地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地上,又端起那盆刺眼的血水往門外走,走一路,眼淚掉一路。

    李文簡看著她小小的背影,頭又疼了。

    她無聲地回到屋里,抱著盒子走到李文簡跟前,她吸吸鼻子小聲說:“我給你帶了禮物?!?/br>
    李文簡伸手要去接她手中的盒子,她制止他:“你不要動,我拿給你看?!?/br>
    李文簡就靠在床頭,看著她揭開盒蓋,從里面拿出一枝淡紫色的花。

    “豆角開花了?!?/br>
    不等李文簡說話,她看著他淚流不止:“你不要死好不好?馬上就可以吃到我種的豆角了。”

    她記得,那年張婆婆就是在摔了一跤,流了好多好多血死掉的。

    那會兒太陽很大,空氣悶熱,陽光下,黃花開得一片燦爛,張婆婆種的青瓜就快成熟了。

    她穿過青瓜架跑到張婆婆家里,看到滿院子刺眼的血。

    說完她聲音大了點,仰頭看李文簡問:“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睡到土里去?!?/br>
    魏晚玉說不來安慰的話,只好學著她說:“人都是會死的……”

    “不要?!闭艳繐u搖頭,伏在床邊,拉著他的手蹭了蹭,“你答應我,不要死?!?/br>
    李文簡愣了一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傻,我怎么會死呢?”他撐著肩頭的劇痛,坐了起來,干涸的唇艱難翕動,“我不會死?!?/br>
    昭蘅拉著他的手,講張婆婆的故事。

    她人可好,對她也很好,可是死得太慘了。

    “她就跟一樣,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然后就死了?!?/br>
    床頭昏暗的光灑下來,將她哭得微紅的臉頰鍍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李文簡抬起手慢慢將她臉上的眼淚擦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