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丫有些害怕每天睜眼了，她怕有一天一覺醒來，阿爹連她都不認識了。但不想睜眼還是得睜眼，好在這天清晨陽光明媚，一切無事發(fā)生。

    她松了口氣，帶著小滿往前院去，瞧見她爹院子的小廝順口問了一句：“我阿爹昨日睡得可好？”

    小廝連忙點頭：“挺好的，就是睡得比較晚，方才小的過去瞧，還睡著呢，估計今日會稍微晚起?！?/br>
    趙寶丫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讓阿爹好好睡吧，等早飯好了再喊他?！闭f起來也是丟臉，昨日還要阿爹來安慰她。

    她先去后花園喂了鳥雀，又摸了摸小黑幾個毛茸茸的腦袋，然后剪了枝頭最艷麗的幾朵薔薇花放到了正廳。淺淡的花香縈繞在鼻尖，何春生提著藥箱走了進來，瞧見她臉上也帶了笑，溫聲問：“趙叔叔今日如何了？”

    趙寶丫隨口應(yīng)他：“昨日睡得晚，還沒起呢。”

    “還沒起？”何春生放藥箱的手頓了一下，眸子里異樣的光閃過。

    外頭小滿喊了聲：“姑娘，早膳好了。”

    下人端著早膳依次進來，趙寶丫朝小滿道：“你讓嚴霽去喊阿爹起來吧?！?/br>
    小滿匆匆去了，隔了好一會兒都不見人回來。趙寶丫正要起身，正門外突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趙凜近身伺候的小廝慌亂的沖了進來，一進門就眼淚橫流，驚慌的喊：“姑娘，姑娘，不好了，你快去瞧瞧大人吧！”

    趙寶丫蹭的站了起來，懷里的貓貓被嚇了一跳，喵嗚一聲跑了。

    “我爹怎么了？”她聲音顫抖，快步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險些被門檻絆倒，幸而何春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小廝驚慌道：“小的也不知，就是怎么喊都喊不醒大人?！?/br>
    府里的下人聽到這邊的動靜都謹慎又驚慌的觀望起來。

    趙寶丫已經(jīng)問不出什么話了只管往前走，何春生扭頭吩咐他：“你就不必跟來了，去告訴管家封鎖趙府，告誡所有人不要亂說話！”

    小廝立刻朝著前院跑，何春生護著趙寶丫一路到了趙凜住的院子，推開臥房的門走了進去。

    屋內(nèi)還點著他調(diào)配的安神香，裊裊的香煙在縈繞在榻前，襯得屋子里格外的寂靜。

    往日高大硬朗的趙首輔安靜的躺在榻上，雙眼緊瞌，似只是睡著了。

    趙寶丫坐到床頭，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喊了聲：“阿爹……”

    床上的人一點反應(yīng)也無，依舊安靜的平躺……

    趙寶丫又急促的喊了兩聲，床上的人還是沒有反應(yīng)。她開始用力的搖晃，伸手去拽她爹，最后繃不住哭嚎起來……

    第185章 185

    何春生眼眶發(fā)紅, 伸手去拽崩潰的趙寶丫：“寶丫meimei，別哭，別哭……趙叔叔沒事, 沒事，他只是睡著了, 只是睡著了而已！”

    “睡著了？”趙寶丫努力克制難過, 仔細去看她爹, 發(fā)現(xiàn)她爹還有細微的呼吸，胸口還在跳, 身體也是熱乎的, 甚至眼皮還在動。她焦急的把何春生拽到床邊：“我爹還活著, 那你快給我阿爹看看啊！”說著又讓小滿拖了條凳子過來, 把人摁到了凳子上，淚眼巴巴的瞧著他。

    “你先鎮(zhèn)定下來?！焙未荷矒崴? 然后伸手細細給榻上的人把脈。

    幾息后，神色有些古怪道：“從脈象看, 趙叔叔心脈強勁，暫時并未有衰退的跡象……”

    趙寶丫急忙問：“那我阿爹為何不醒？”

    何春生又仔細看了看床上之人的面色, 擰眉：“趙叔叔眼珠子還在動, 似乎是在做夢……至于為何遲遲不醒，大概是血塊壓迫了腦中某一部分的經(jīng)絡(luò), 讓他沒辦法醒來吧。我們得盡快找到消除他腦中血塊的辦法才行，不然時日日久，恐真會危機生命。”

    趙寶丫慌張無措，腦海里想了無數(shù)的辦法, 念念叨叨的，試探的小聲問：“藥物沒辦法, 那開顱能把血塊取出來嗎？”

    病房里的幾人都驚了，不明白她為何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

    何春生為難：“寶丫meimei，人的腦袋是重要部位，不說打開后有沒有辦法縫合，疼也得生生疼死?！毕惹胺嗎t(yī)書，倒是看到過有開顱的記載，只是開顱的大夫和被開顱的人都死了。一個是疼死的，一個是被官府以謀殺罪斬首了。

    “那如何是好？”趙寶丫眼淚又開始掉。

    何春生安撫她：“你別急，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把趙叔叔治好的。”

    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趙寶丫點頭，盡量不讓自己太慌亂，給他添亂。

    趙凜的小廝嚴霽見她終于不哭了，才從床頭柜里翻出一個樸素的木匣子遞到她手上，小聲道：“姑娘，這是大人前段時間交給小的，說是萬一他有什么意外，就把這個匣子交給您?！敝八€疑惑大人能有什么意外，如今……

    小廝喉頭也哽咽起來。

    趙寶丫接過他手里的木匣子，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大把的銀票、莊子田地地契、紙張之下是一封信，信下面壓著一塊免死金牌。

    她眼眸睜大，把免死金牌放了回去，然后又把木匣子交給何春生才拆開信認真看起來。

    信的格式?jīng)]有嚴格的規(guī)定，也沒有繁雜的稱呼，開頭就單刀直入。

    “丫丫，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阿爹可能已經(jīng)出事了。你莫要怕，阿爹給你準備了足夠多的家產(chǎn)。銀票、田地鋪子莊子都有，長溪老家的宅子地下還埋了好幾箱金銀玉器，足夠你十輩子衣食無憂。還有一塊免死金牌，是阿爹特意為你求的，我兒有福，定能安穩(wěn)一生……”

    接下來就是絮絮叨叨的交代。

    這信顯然是她爹提前就準備好的，他早知道自己遲早有這么一天！

    趙寶丫剛憋下去的眼淚又啪嗒啪嗒往下掉，把手上的信紙都染濕了。

    何春生將木匣子放下，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寬厚溫暖的手順著她的發(fā)一下一下的安撫：“別哭，趙叔叔想你開開興興的……”

    趙寶丫手扣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口，眼淚洇濕了他的外裳……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穩(wěn)定朝堂局勢，先前趙叔叔告假在家已經(jīng)有許多官員想來探望了，若是長久的昏迷下去，官員又見不到人的情況下，說不定會生出別的心思。

    就是小皇帝也會慌張。

    何春生安撫好趙寶丫后，將大理寺卿邢大人、新任刑部尚書趙春喜、都察院左都御史霍大郎幾個絕對信得過的人都請了來。

    幾人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趙凜時都是不可置信。

    待問過病情后，何春生撩開袍擺突然朝著幾人跪下了，沉聲懇求道：“邢伯伯、春喜叔叔，霍伯伯你們都是趙叔叔最信賴的同伴。他如今這樣，還麻煩你們一定要幫忙瞞住消息，穩(wěn)住朝堂，我會盡力醫(yī)治到他醒來！”

    邢大人和霍大郎連忙上前一步將他扶了起來，語氣也頗為沉重：“你這孩子，怎得如此見外，維持朝堂穩(wěn)定本就是我等分內(nèi)之事，何須行如此大禮！”

    趙春喜也附和：“對啊，你穩(wěn)住小皇帝之余盡管救治清之師弟就是，其余的我們來?！?/br>
    何春生起身，再次朝幾人行了一禮，然后把人送出了門。等轉(zhuǎn)身，又朝霍星河道：“星河，你近日都跟著小皇帝，他若是有什么不對勁一定及時派人來告知我?！?/br>
    趙凜還在時，小皇帝尚且能克服恐懼上朝。一旦趙凜不在，他就想逃避，想躲在后宮中不去面對那些唇槍舌戰(zhàn)的大臣。

    想到這點，何春生又道：“小皇帝若是擰巴，你就把云亭侯府的小蜜兒帶進宮，她能管住小皇帝。”

    霍星河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床邊眼睛紅腫的趙寶丫一眼，囑咐道：“你好好照顧寶丫meimei。”說完立刻動身往宮里去。

    屋子里只剩下何春生、蘇玉娘、趙小姑和趙寶丫四人。蘇玉娘站在房門口，看著床邊憔悴的趙寶丫，小聲同何春生道：“你近日就不必回家住了，在你趙叔叔醒來前都住在趙府看顧寶丫和他吧?！闭f完她又朝趙小姑道：“你也多待在家中看顧一二，何記暫時有我?！?/br>
    趙小姑頷首，蘇玉娘嘆息一聲，拍拍春生的肩也走了。

    等蘇玉娘走后，何春生同趙小姑道：“小姑，寶丫這邊就先麻煩你了，我先去書房一趟?！?/br>
    趙小姑：“一家人說什么麻煩不麻煩，你先去忙吧?！?/br>
    何春生出了門，邊朝書房走，邊吩咐白芨：“去何府，把府上的藥房和醫(yī)書全搬到這里來?！?/br>
    等白芨去后，他到了書房，提筆開始寫信。一封給經(jīng)營錢幫大江南北跑船的錢大有，一封給遠在荊州的呂勇和十二商會的云娘子，讓他們在大業(yè)各地搜尋有沒有會治療顱內(nèi)淤血的大夫。

    他早年雖然游歷過大業(yè)各處，也知不太可能有這樣的大夫，但萬一呢？

    總是一點微薄的希望。

    信里只提及病人是京都權(quán)貴，對他和趙凜十分重要，并未提及就是趙凜。

    請他們務(wù)必十分留意。

    怕對方收不到信，他特意寫了一式兩份，一份讓信差快馬加鞭的送去，另一份讓信鴿送去。

    做好這一切后，白芨也帶著何府的下人把他慣用的藥堂和醫(yī)書搬來了。

    他又一頭扎進了數(shù)不盡的藥材中，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個月有余，趙凜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轉(zhuǎn)，反而在沉睡中日益脈搏微弱。

    屋漏偏逢連夜雨。

    此時，燕平山邊境又傳來消息。先前戰(zhàn)敗的南蠻卷土重來，且這次還聯(lián)合了北狄，一同突襲大業(yè)邊軍。振國將軍林茂一時不查，腹背受敵，重傷被圍困在燕平山脈的峽谷中。

    幾次派去營救的將軍折戟而歸，軍中無人坐鎮(zhèn)，亂成一團，遂上書朝廷請求霍家人重新掛帥出征。

    霍家歷代鎮(zhèn)守邊關(guān)，即便曾經(jīng)沒落了，但在軍中的威信依舊無人可比?；艏乙幻}，霍老將軍已經(jīng)年過古稀，雙腿又斷了，根本不可能出征。剩下的就是霍大郎和霍無岐、霍星河了。

    兩個小輩都資歷太淺，唯有霍大郎曾經(jīng)上過戰(zhàn)場。但霍大郎如今掌管都察院，負責(zé)監(jiān)察百官，若是他一走，朝中必定動亂。

    但不得不去，許庭深一脈開始蠢蠢欲動，想趁著霍大郎卸任前往邊關(guān)的功夫，把都察院左都御史的職位奪回去。

    就在霍大郎和邢大人幾個發(fā)愁選誰來管理都察院時，霍星河先斬后奏在小皇帝那拿到了圣旨和虎符，掛帥出征了。

    圣旨下來的那日，霍大郎氣得險些仰倒。逼著霍星河去把虎符還了，他去求皇帝換人。

    霍星河跪在霍家的祠堂里抿著唇就是不肯，犟得讓人牙癢癢。

    霍無岐勸道：“星河，你雖武功高強，但戰(zhàn)場刀劍無眼，聽我爹一句勸，一同進宮同皇帝請求換人?！?/br>
    霍星河堅持：“舅舅不能去，外祖父需要你照顧，朝廷需要你□□！”

    霍無岐：“那換我去，我比你大好幾歲！”

    霍星河盯著他，實事求是道：“你功夫還不如我，去送死嗎！”

    霍無岐也仰倒。

    霍星河看向霍大郎：“舅舅，我也姓霍，你不讓我去是不把我當(dāng)霍家人嗎？”

    “渾說什么！你明知道不是，還拿這個話來堵我！”霍大郎氣結(jié)，“你母親就你一點血脈留在世上，你小時候那般苦，舅舅找了你那么久……”一個大老爺們說得眼眶泛紅。

    霍星河不為所動：“外祖父也就您一個兒子，舅母也只生了無岐一個?！?/br>
    “我是趙叔叔一手教出來的，我自認為文韜武略不輸當(dāng)朝的任何一個人，也曾隨同呂州牧一同剿過匪，我去最為合適！”

    他擲地有聲：“我會成為外祖父一樣頂天立地的大將軍，會把南蠻打回老家，再無侵犯大業(yè)邊境的可能！”

    霍大郎還要再勸，祠堂的門開了，霍大夫人推著霍老將軍來了。輪椅滑動發(fā)出木質(zhì)的咔嚓聲，霍老將軍看著霍大郎：“讓他去，星河說得沒錯，若是一直讓他待在宮中做個小小的御前侍衛(wèi)才是屈才。他是霍家兒郎，霍家兒郎就該是燕平山脈處的雄鷹，該馳騁沙場，開疆拓土，保衛(wèi)大業(yè)！”

    “父親！”霍大郎不可置信：“星河才多大！”

    霍老將軍不怒自威：“你父親當(dāng)年帶兵打戰(zhàn)時才十六！”

    霍大郎：“那能一樣嗎？您當(dāng)初是天下大亂！”

    霍老將軍：“怎么不一樣？星河比老夫當(dāng)年更機警勇猛！”

    霍大郎面色漲紅，在霍星河的堅持和霍老將軍的贊同下，他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任由霍星河點兵出征。

    出征的那日天氣異常晴朗，天空浩渺無云。

    趙寶丫和春生一直把人送出了北城門，少年將軍舉著軍旗坐在高高的馬背上，滿身的鎧甲反射著烈烈燦陽，朝著他們揚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