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林中有外出晚歸的獵戶，多半會以為自己撞鬼了。

    嚴夢舟聽著衣擺發(fā)出的獵獵風(fēng)聲與明珠的歡呼聲，雙腿一夾，勒住了韁繩。馬兒嘶鳴一聲，高高揚起前蹄，打著響鼻橫在了小路中央。

    后方緊跟著的護衛(wèi)急忙勒馬，帶得明珠趔趄了下。

    明珠的笑聲止住，不滿地問道：“怎么停下來了??？再騎快一點?！?/br>
    “挖個坑，把她埋了?！眹缐糁鄄焕硭?，這句話是對著護衛(wèi)說的，手指的方向是黝黑無聲的樹林。

    護衛(wèi)服了啞聲的藥，指了指明珠，用眼神表達疑惑，得到嚴夢舟肯定的頷首。

    與他同乘的明珠急了，大聲叱責(zé)道：“你敢！”

    嚴夢舟冷然道：“我怎么不敢，又不是第一次?！?/br>
    他再次吩咐護衛(wèi)，護衛(wèi)下馬，留下明珠一人坐在馬背上，提著劍就往黑乎乎的樹林中走去。

    風(fēng)聲似乎忽然轉(zhuǎn)急，冷冷地拍打著枯枝殘葉，不知何處的樹洞中發(fā)出陣陣惡鬼般的哭號聲，駭人心魄。

    入宮前黔安王夫婦曾叮囑過明珠，要她不能如在封地那般刁蠻，著重說了四皇子嚴夢舟，活埋過親弟弟的，千萬不可招惹他。

    明珠答應(yīng)的好，認出嚴夢舟是與施綿一伙的，頃刻就把這事忘了?，F(xiàn)在四下無人，夜黑風(fēng)高，她可算是想起來，知道怕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

    嚴夢舟驅(qū)馬靠近，看見她眼角嚇出了淚花，一動不敢動地坐在馬背上，可憐極了。

    他用馬鞭虛空點著明珠，道：“不許再尖叫，保持安靜，嫌冷就捂著頭睡覺?！?/br>
    明珠小雞崽似的點頭。

    “小九病弱，受到驚嚇就可能會死，到了地方你要輕聲細語，不許?？ぶ髌狻！?/br>
    “受不住的話就去袁先生那里，明日你爹娘該派人來接你了?！?/br>
    嚴夢舟叮囑她幾句，喊護衛(wèi)回來，上了馬，繼續(xù)向狀元鎮(zhèn)的方向駛?cè)ァ?/br>
    接下來的路程，明珠老老實實。一路無話，到了鎮(zhèn)子外，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去袁正庭那里，一條是狹窄小路，通向紫薇山。

    馬兒停住，嚴夢舟問：“袁先生那里，有許多人對你言聽計從陪你玩鬧，明日一早你就能回宮去。與我走的話，沒人伺候你，你還得哄別的小姑娘玩，你自己選?！?/br>
    “我想與你一起?！泵髦檎f道。

    “那我再提醒你一回，收斂起你的脾氣，不準吵鬧，否則我真的會把你埋到荒山野嶺去?！?/br>
    明珠縮在巨大的披風(fēng)里，只露出一張臉乖乖點頭。

    嚴夢舟奇怪：“都這樣了，你還要與我一起？”

    明珠的手縮在袖中，偷偷看著他，道：“我是吵了點，可又不是壞姑娘，誰會因為這事要埋了我？你一定是在嚇唬我，我不怕，就是要與你一起?！?/br>
    嚴夢舟掃她一眼，未再說話。

    .

    有些事情，接受起來很簡單，要保持平靜的心緒很難。

    施綿回來后就病了，喝了數(shù)日的藥，總也不好。她覺得這就是東林大夫說過的心病了，因為藺夫人與說過的話不斷纏繞著施綿，讓她無法放下。

    又一次，她夢見藺夫人。

    夢中她去拉藺夫人的手，被對方甩開，“我不是你娘，別碰我?！?/br>
    許久不見的施長林也出現(xiàn)在夢中，面容模糊，聲音很清晰，對她道：“小九，爹爹無顏面對你。”

    施綿站在原處，看見藺夫人向著左側(cè)走去，那里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抱著男童的中年男人等候著，幾人相伴著走向遠方。

    轉(zhuǎn)向右側(cè)，施長林背對著她，與藺夫人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留在原處的只有施綿一人，她向兩邊張望，發(fā)現(xiàn)沒有一人回頭或駐足等她。

    施綿朦朧中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覺得這樣不好，心病難醫(yī)，越是夢見這些，她越難痊愈。

    “好可愛——”忽然有聲音傳入耳。

    有人在她床榻邊說話，聲音很陌生，是個女孩子，拖著甜膩的嗓音，像極了她對小狗愛不釋手發(fā)出的憐惜聲。

    施綿身體重，眼睛有點睜不開，心想難道又做夢了？這回夢見的是誰?。?/br>
    想著想著，一只熱乎乎的手摸到了她面頰上，施綿又聽見那聲音說：“真好看！”

    她依舊睜不開眼，被人在臉上摸了好幾下。最后是菁娘喊了聲什么，歡快的腳步聲從床榻邊離去，屋中重新恢復(fù)寧靜，再沒人觸碰她。

    不是夢，那就是小疊池來了人，聽聲音是個與她差不多大的姑娘，會是誰呢？

    小疊池幾人都沒有親人，難道是袁先生的孫女兒？

    施綿想不出別的答案，心生出一股勁，想要睜眼看看對方到底是誰。用盡全力，才窺見一絲光亮，就失去了意識。

    將她喚醒的是口中溫?zé)峥酀臏?，一碗藥下來，熱氣在腹中流轉(zhuǎn)，給了她抬眼的力氣。

    入目見床榻旁坐著個靈氣十足的小姑娘，正雙手捧著臉看她。

    施綿一驚，揪著寢被大氣不敢出。

    “你終于醒啦！”小姑娘高興地站起來，上半身趴到床榻上，下巴快湊到施綿肩膀上來了，殷勤問，“你渴了嗎？餓不餓？我喂你用飯好不好？”

    施綿想向床榻里躲，但是使不上勁兒，睜大眼看著陌生人不敢出聲。若非確定這是她的寢屋，施綿簡直要懷疑自己被人綁走了！

    小姑娘就是明珠了，昨夜到的小疊池，今晨被送過來請菁娘幫忙梳發(fā)。菁娘看她乖巧有活力，很是喜歡，就把她留下來了，想著讓她陪施綿說話。

    明珠與施綿見過一次，那時她太臟了，與現(xiàn)在有太大的不同，施綿沒認出她。

    但明珠沒發(fā)現(xiàn)，她挨著施綿的枕頭，伸手去捏鋪在榻上的細軟發(fā)絲，稀奇道：“你的頭發(fā)都是卷卷的?！?/br>
    摸了幾下，她的手又移到施綿額頭上，有模有樣地感受著，道：“不熱了，我就說吧，喝了藥就能好了。你是不是怕苦從來不肯喝藥？真不聽話?！?/br>
    施綿聽出來了，她是在學(xué)大人說話，怕苦的人是她自己才對。

    施綿還是沒能認出這是誰，悄悄伸手去摸床邊的鈴繩。

    “你是不是沒力氣說話？不礙事，你聽jiejie說就好……”明珠絮叨著發(fā)現(xiàn)了她的動作，截住她的手強硬地塞回被窩里，責(zé)備道，“你怎么這樣不聽話，會著涼的！”

    施綿口干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她表演。

    “你好好躺著，jiejie去給你端粥好不好？待會兒我再喂你吃，我還沒喂過人呢！”

    明珠開始往床榻上爬，想為施綿掖里側(cè)的被角，一個挪動，結(jié)實的上半身壓到施綿身上。

    施綿身上一重，差點一口氣沒接上暈過去。

    所幸明珠很快把被角掖滿意了，爬下來，兩只手一齊去摸施綿的臉，依舊學(xué)著大人的腔調(diào)，道：“要乖乖的呦，jiejie很快就回來了?！?/br>
    等她蹦蹦跳跳繞過屏風(fēng)，施綿急急喘了幾下，掙開寢被去抓鈴繩。

    “鐺鐺鐺——”

    急促的鈴鐺聲回響在竹樓上方，一聲接一聲，仿若是在驚慌求救。

    作者有話說：

    快長大了～

    第32章 辮子

    鈴鐺響起的第五下, 樓下傳來急遽的腳步聲，施綿聽出是菁娘的步伐，長舒一口氣安心下來。

    “可算是醒了, 比昨日睡得久多了。”菁娘一進來就熟練地扶起施綿, 給她喂水潤喉, 再摸她額頭，道，“還有些熱，吃點東西再躺會兒?！?/br>
    施綿沒力氣出去走動，只能躺在屋中, 十三不愿意陪她說話，嚴夢舟不在，她最多就是靠著外間的小榻上看看風(fēng)景。

    現(xiàn)在不同，小疊池來了個看著與她同歲的奇怪小姑娘。

    施綿扯扯菁娘的袖子, 問：“……那個小姑娘是誰?。俊?/br>
    嗓音還干啞著，菁娘忙又給她喂了一口水, 道：“是嚴小公子一個叔伯的女兒, 叫明珠, 上回外出不是見過嗎？”

    施綿愣了愣, 原來她是地窖里那個姑娘, 還與嚴夢舟有關(guān)系, 難怪嚴夢舟知道她家有權(quán)有勢了。

    那天回來后不久, 袁正庭派人送了許多東西到小疊池，是明珠父母給的謝禮。同時對方托袁正庭傳話，說施綿與十三他日有任何難處, 都可通過袁正庭向他們求助, 自會鼎力相助。

    本來這事就算完了, 沒想到明珠來了。嚴夢舟為什么要幫著她與十三騙取明珠父母的恩情？

    “說她在路上崴了腳，是你與十三送她找到父母的，睡糊涂了不記得啦？”菁娘與她說笑。

    施綿說謊心虛，沒心思琢磨嚴夢舟的古怪之處了，說想要洗漱。

    目送菁娘下去備水，房門外貌似菁娘與明珠碰上了。

    菁娘：“哎呀，你是客人，怎么動起手來了！給我吧，明珠你陪我家小姐說說話就成?！?/br>
    “說好了我喂她的?！泵髦槎酥攀车溃拔沂莏iejie?！?/br>
    “你比我家小姐還小上一歲呢，做哪門子的jiejie！”

    明珠不肯撒手，菁娘爭不過她，覺得她這是喜歡施綿，忍俊不禁道：“行，我就幫你端進去，等我家小姐洗漱后，讓你喂她?！?/br>
    菁娘端起膳食放在桌上，讓倆人先玩著，自己下去端水了。

    “沒事兒，你去忙吧。”明珠自然地回答著菁娘，往床邊一坐，又熟絡(luò)地去摸施綿的臉。

    施綿在小疊池這幾年，只有菁娘摸過她的臉，不自在地偏頭。

    她一躲，明珠就用上了勁，兩只手捧住施綿雙頰，語氣強硬道：“別動，讓我看看?！?/br>
    施綿心中打鼓，不知道她的臉有什么可看的，是臟了嗎？還是說外面的姑娘一起玩耍，都是這樣互相摸臉的？

    才第二次見面，會不會不太好？

    施綿靠床頭坐著，瞄著明珠的臉，兩手松松合合，不好意思伸到明珠臉上。

    “咱們兩個看著一樣大，可是我比你厲害，所以我是jiejie，你得聽我的?！泵髦樽灶欁耘陌宥ㄒ簦滞乱慌?，環(huán)著施綿的脖子把她往自己身上摟。

    施綿沒防備，被迫跌靠在她肩上，明珠低著頭與她蹭蹭臉，語氣矯揉得很，“meimei病了，真可憐——”

    菁娘在這時端水進來，瞧見兩個漂亮小姑娘抱在一起，高興的不得了！

    就說女娃比男娃好，能玩到一起，不會欺負人！

    屋中三個人，兩個都很滿意，唯有施綿怔忡不解，被壓著頭靠在矮矮的肩上的姿勢很不舒適，她想掙，奈何病中力氣敵不過明珠，被按得牢牢的。

    菁娘無意間為她解了圍，“行啦，先讓我們小九洗漱，明珠，你得讓一讓。”

    明珠松開了施綿，讓到一邊，等施綿漱過口，擠到床邊去接帕子，道：“我來給她擦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