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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折骨在線閱讀 - 折骨 第86節(jié)

折骨 第86節(jié)

    他生?母是漢人?,因而會說漢話,且喜歡著漢人?的衣物、學(xué)習(xí)漢人?的文化。

    他身量六尺, 體格健碩,孔武有力。古銅色的皮膚上用?顏料刺有特殊的圖騰與紋路。

    他的頭發(fā)不羈地披散在腦后, 胡須上掛滿了綠松石做的裝飾。

    烏布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了,鷹眸銳利, 像極了草原上奔跑的獵豹。

    那一日,溫昭明作為大梁公主一同赴宴。

    酒過三巡,烏布舉杯對溫兗道:“昔年我?父王還在世的時候, 曾面見?過大梁的先皇。彼時先皇有心將宜陽公主賜婚于我?。今日千載難逢,長公主殿下天姿國色, 小王亦有求娶之心, 不知陛下可否割愛?”

    彼時溫昭明正端著酒杯和宋也川眉來眼去, 聽聞此言險些嗆了一口酒。

    她目光幽幽向?宋也川飄去, 果不其然見?宋也川眉心蹙起。

    一時間心情大好。

    溫兗道:“你有所不知, 朕這個皇妹不是嬌養(yǎng)的女兒家,她的婚事我?父皇也苦惱了良久,到如今朕也不想強迫她。她今日正在席間,你倒不如問問她的意思??!?/br>
    烏布聽聞言緩緩轉(zhuǎn)身, 向?溫昭明看去。

    美人?單手?托腮, 眉若遠山,眸光流轉(zhuǎn), 不同于戎狄女子的開朗,更添了幾分柔情與嫵媚。她如今已經(jīng)過了二十歲,身量初展,靜似淡墨山水,動如海棠春綻。

    眾人?的目光落在溫昭明身上,她笑盈盈地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戎狄王青年俊杰,我?敬您。”

    宋也川的臉一瞬間黑了個徹底。

    烏布的目光落在溫昭明的臉上,除了驚艷外卻看不出心動。

    溫昭明不動聲色地飲盡杯中酒:“至于和親之事,我?已心有所屬,不愿嫁人?,還請烏布大王不要?強人?所難?!?/br>
    席間有竊竊私語聲響起,許多人?的目光飄向?宋也川。他面上一燙,不動聲色地將杯中的茶水喝完。這還是赴宴時溫昭明刻意叮囑的,把他的酒杯撤掉,換成了茶盞。

    溫昭明拒絕得干脆利落,就連溫兗也覺察出幾分驚訝,他淡然說:“大梁開國至今,還從未有過和親。宜陽蒙我?父皇寵愛多年,性?子剛烈,也確實不宜遠去戎狄。若戎狄王喜歡我?們南邊的女子,朕倒是可以從宗親中選一位才?貌雙全者賜婚于你?!?/br>
    烏布身邊有一人?道:“只有最好的女子才?可以配得上我?們大王!”

    溫兗臉上的笑意淡了。

    坐在溫兗身邊的江塵述笑著說:“其實就算將長公主賜婚給戎狄王也沒?什?么不可的。戎狄王年輕有為,可堪公主良配?!?/br>
    他的目光緩緩向?宋也川飄去:“公主雖說心有所屬,但卑賤之人?,是配不上千尊萬貴的公主殿下的?!?/br>
    他聲音雖不高,坐在周圍的幾個人?都?聽得清楚,宋也川眸光似水平淡的看去,并沒?有說話。

    溫兗笑了笑:“罷了,這事從長計議吧?!?/br>
    說罷揮了揮手?,教坊司立刻安排了歌舞上前。

    那日宴會之后,烏布帶著手?下人?欲往館驛處休憩,見?一緋衣青年正立在思?源門口。

    他頭戴梁冠,身著官服。面冠如玉,宛若謝家庭樹。

    宋也川對著他平靜長揖:“烏布殿下?!?/br>
    烏布的目光落在他額上的黥痕上,淡淡道:“據(jù)本王所知,在你們大梁,臉上刺字的人?,都?是罪臣。而你卻身穿官服。”

    “我?是罪臣,也是大梁的官吏。”宋也川神情泰然,并沒?有半分不虞。

    “在下是希望大王不要?以為,迎娶了公主殿下,就能獲得大梁的支持。”

    烏布輕蔑一笑:“我?已登位,為何還需要?大梁的支持?”

    “戎狄共有九部,如今有六部已被大王收入囊中,余下三部攀附于西北的合池,大王有心將余下三部一起收復(fù),又恐大梁自南方侵入,以至腹背受敵。所以想以和親之法?,暫緩壓力。”

    烏布臉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一個女子的遠嫁,并不能改變?nèi)魏问隆H粲心苣舷虑滞檀罅撼浅刂?,戎狄王絕不會心慈手?軟,大梁亦是如此。”宋也川眸光澹泊,“所以,不要?讓女子再為政治而犧牲了。”

    烏布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今日宴上,宜陽公主所說的那個人?,不會就是你吧。”

    宋也川眼眸清潤,徐徐反問:“烏布殿下以為呢?”

    烏布淡淡說:“宜陽公主是本王見?過最美的女人?,最美的人?當(dāng)配世間最英武的男兒,你們南人?都?是軟弱的綿羊,征服不了九天的鳳凰?!?/br>
    “大王,女人?并不一定全要?靠征服?!彼我泊ㄆ届o道,“還要?靠尊重和愛。”

    烏布好像聽到了什?么可笑的話:“你如此文弱,可能拉得開大弓,降得住烈馬?”

    宋也川并不生?氣:“大梁有固若金湯的城池,有尚且安穩(wěn)的時局。大梁的女人?不用?顛沛流離,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供她錦衣玉食。也川不才?,的確沒?有大王的雷霆之力,但我?也可以保護她,我?可以給她最后一口水,最后一口食物,若有人?要?殺她,必得踏過我?的尸首,若我?們一定會死,我?愿意死在她之前。大王,你做得到嗎?”

    烏布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宋也川的臉上,片刻之后,他倏爾一笑:“你是我?此行見?過的最有趣的南人?,你叫什?么名字?!?/br>
    “宋也川?!彼我泊ㄈ缡堑?。

    “我?記住你了。”他長嘆一聲,“有空來丹城,我?將視你為上賓。”

    “承蒙厚愛。”宋也川對著他徐徐拱手?。

    烏布帶著手?下人?走遠了,夏風(fēng)熏然,牽動起淺淺的花香,以及空氣中一縷稀薄的紫述香。

    “你還要?偷聽到什?么時候?!彼我泊ㄝp聲道。

    溫昭明從烏桕樹后繞出,眼眸瀲滟:“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

    宋也川轉(zhuǎn)過身看她:“就剛才?。你身上的味道,很香。”

    識別一個人?,或許不需要?目光,只需要?她身上那一絲熟悉的氣味。

    宋也川沒?有飲酒,倒是溫昭明略飲了幾杯,四下無人?,她抬手?隔著緋色的官服擁住他:“今日才?知道,郎君說話這般動聽。不知郎君的唇是用?什?么做的,讓我?嘗嘗是不是抹了蜜糖?!?/br>
    宋也川咳一聲:“還是在宮里,你要?不要?收斂一點?”

    “叫人?看見?才?好?!睖卣衙黪谄鹉_尖,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郎君難道不想讓旁人?知道你我?的關(guān)系嗎?”

    宋也川面上一燙:“若叫大臣們看見?,要?寫奏疏彈劾你?!?/br>
    溫昭明咬著下唇:“我?才?不怕呢。好了,我?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差事吧?!?/br>
    宋也川看著她的背影,眼里藏著一絲笑:“晚上給你帶吃的回?去?!?/br>
    “好!”溫昭明盈盈一笑,“要?豆沙如意糕?!?/br>
    “記得了?!?/br>
    *

    而乾清宮那邊,溫兗屏退了下人?,站在龍椅前許久的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打量著這把髹金雕龍的鎏金龍椅,它?以紫檀木為主身,金絲楠木雕鏤出繁復(fù)精致的細節(jié),溫兗抬起手?,輕輕撫摸上面的每一處花紋。

    哪怕到了今日,他也會覺得這一切宛若一場夢。

    得來的過程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難,卻又無數(shù)次叫他血脈僨張。

    身后響起一陣腳步聲,江塵述緩緩跪地行禮:“陛下。臣已經(jīng)問清了,戎狄使臣在思?源門外偶遇了宋也川。至于他們說了什?么,隔得太遠,倒也聽不真切。”

    他有意重咬了“偶遇”二字。

    溫兗淡淡嗯了一聲。

    “陛下,宋也川此人?,的確是太狂妄了。他前幾日私自將劉白送入了刑部,今日又私下里和戎狄人?秘密往來?!苯瓑m述沉聲說,“外頭對他的議論倒是很多?!?/br>
    溫兗緩步走上前,徐徐地坐在了那張龍椅上:“朕記得,他和你曾是同窗。”

    “是?!?/br>
    “既然有昔日同窗之誼,為何會如此恨他?”

    江塵述愣了一下,旋即道:“再有昔日的恩情,也不能越過臣對陛下的忠心。更不能允許某些人?為了一己私欲,危害陛下的江山社稷?!?/br>
    溫兗似是相信,又似是不信:“和你一樣,他有恩于朕。朕暫時不想動他,你回?去吧,朕想一想?!?/br>
    “是。”江塵述走至門口,倏爾看到了紫檀木桌上放著的錦盒,“陛下還在服用?金丹么?”

    溫兗回?過神來:“這是封無疆送來的,拿來給朕吧?!?/br>
    *

    黃昏時宋也川指揮著都?察院的官員將沒?有用?的草紙統(tǒng)一焚燒。

    張淮序說翰林院那邊來了人?,宋也川隨口說:“你去吧,我?這還有點事?!?/br>
    “也川,是我??!?/br>
    宋也川尋聲看去,終于露出一個笑:“池兄?!?/br>
    池濯穿著青色的官服,手?里拿著幾本卷宗:“早知道你擢升,一直沒?來得及恭賀,今日剛好有公務(wù),一并來看你。”

    宋也川低聲和旁人?交代了幾句,走出了衙門的門。

    “這些是什?么?”

    池濯將卷宗交給他:“還是那幾個江南士子的事。為首的劉白入仕之后大肆斂財,我?把他們的身份戶籍都?整理?出來了,你回?來看看?!?/br>
    “好,多謝?!?/br>
    “應(yīng)該的?!?/br>
    宋也川和他一路走到翰林院:“孟大人?的事,沒?有牽連你吧?”

    “沒?有?!背劐π?,“我?想的開,燒哪一灶都?是燒?!?/br>
    “那便?好?!彼我泊ㄓ值溃皠状巳?……”

    “如你所料。”池濯將其中兩頁紙抽出來,“他和江塵述是同鄉(xiāng),早在十余年前就認識。”

    宋也川將那幾張紙看完,淡淡地抿唇。

    “你要?抓他么?”

    宋也川將紙還給他:“鹽課本就是江南的重要?稅目,入朝才?多久,他的手?就要?伸到這上面?!?/br>
    天高云淡,宋也川的聲音雖平靜,卻仍有幾分難以遏制的憤怒:“去年見?他時,他還一心要?做殉道者,如今卻敢將田賦和鹽課混在一起,上個月我?才?收了一個折子,是說他將戰(zhàn)船的銀子填補去了船舶司,說是在給太和殿運木材?,F(xiàn)在這個折子還在我?案前放著。”

    “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边@話說出來,就連池濯自己都?不相信。

    “若真是弄權(quán)、圖個官身我?且暫時放在一邊,可他卻是在求財?shù)??!彼我泊〝傞_右手?,拿左手?在掌心算著數(shù)字:“這幾回?加在一起,經(jīng)他之手?的銀子,不下五萬兩。這僅僅是一個多月的功夫。他出身在南方,和那邊的不少人?都?有幾分私交,往后下去還不知道會如何?!?/br>
    池濯的目光落在宋也川手?腕上的舊傷處,聽他一番分析,也覺得不安:“他竟有這么大的膽子?”

    宋也川緩緩搖頭:“大概不單單是他一個,還有旁人?一同攀扯,只是在拿他做刀子。他性?子莽直,容易被人?利用?,凡事不大說得好?!?/br>
    二人?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翰林院不遠處。

    隔著紅墻煙柳,有女子的聲音傳來:“你走開,我?又不是來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