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搖頭：“我也是猜的?！?/br>
    火苗輕輕跳動著，溫昭明將頭靠在宋也川的身上：“他想要我死么？”

    一絲寒意掠過宋也川的眼睛：“或許不是你，可以是其陽公主，也可以是周王殿下。他只不過是借此?想要鬧大這件事?！?/br>
    溫襄是斷然不會給溫兗留活路的，就算是一擊不中?，也得師出有名。至于權(quán)力的傾軋，總得需要一些人的血做引子。

    “真惡心?！睖卣衙鬓糁?己的胸口坐直身子，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一字一句地說，“這一切都叫我惡心?！?/br>
    做皇帝的利用自?己的兄弟姊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這些皇家不堪入目的算計糾纏了溫昭明二十年，她單想想便覺得作嘔。

    “昭昭?！彼我泊ǖ吐曊f，“前陣子我去見?了封首輔，在武英殿里?！?/br>
    河流的潺潺聲依稀地傳來，清冷的秋夜里，他們兩?個人依靠著坐在一起。

    “他同?我說，先帝臨終前，曾有一份口頭上的遺詔。只是事出突然，南薰殿那邊還沒來得及擬詔?！彼哪抗饪聪蜻h處天空上懸掛的銀河，喃喃道：“他說先帝曾屬意將殿下賜婚于我?！?/br>
    宋也川轉(zhuǎn)過身，似乎想笑?，可這笑?意又極為悲傷：“封首輔同?皇上一道，壓了這道遺詔，要擢我入都察院。這件事盤桓在我心中?良久，今日終于敢說給殿下聽?！?/br>
    他手?握成拳，絲絲縷縷的血痕順著他的掌紋滴落在地上，滾落在土地上，像是一滴一滴黑色的淚珠子。

    “昭昭，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彼行┩纯嗟乜粗鴾卣衙?，緩緩道，“若往后走得每一步路，都是離你越來越遠，我又當(dāng)如何？“

    溫昭明去拉他的手?，小心查看著他掌心的傷痕，她將他的手?送至自?己的唇邊，小心吹了吹，又掏出絲帕替他擦拭掉血跡。

    篝火橙黃色的光與?熱下，她眸若秋水，澹澹生波。

    “若我能生活在你所創(chuàng)立的太平王朝之下，我就是受你蔭蔽的人。也川，那怎么能是離我越來越遠呢？”

    “也川，我從沒有看重過媒妁婚姻。”溫昭明轉(zhuǎn)過身，靜靜地看著宋也川的眼眸：“姻親之說，約束不了不愛的人，也不能阻隔你我?！?/br>
    她握住宋也川的手?，露出一個柔和的笑?：“你放心地去做吧，讓我成為被你保護的人?！?/br>
    “你要走得遠，也要走得穩(wěn)?！?/br>
    “我要看你青史流芳，名垂千古?！?/br>
    在星與?月的清暉間，溫昭明的臉尚且?guī)е獾募t，可眼睛卻很亮。篝火的光輝倒映著她眼下的風(fēng)情，宋也川內(nèi)心的苦澀又化為了淡淡的酸甜。

    眼底澹澹，層云浩渺。

    過了許久，他終于緩緩說：“定不負此?意?！?/br>
    第70章

    后半夜時, 溫昭明靠著宋也?川的肩膀睡著了，宋也?川摸了摸她的衣服，已經(jīng)徹底干了。他撿了些樹枝回來添進火里, 而后扶著溫昭明讓她能夠平臥下?來。

    那時宋也?川也?覺得奇怪，望著漆黑若饕餮般的深邃林木，身邊是沉睡的公主。身上的許多傷口竟渾然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天狼星微微發(fā)亮，遠處有依稀的火把和說話聲傳來, 宋也?川彎腰將?溫昭明橫抱起?，心中輕輕松了一口氣。

    霍逐風(fēng)走在眾人的前面, 看到宋也?川那一刻險些掉下?淚來：“宋先生！”

    上了馬車，宋也?川看著一群人圍著溫昭明, 號脈喂水忙前忙后，直到醫(yī)者說：“殿下?沒有什么大礙，也?不曾受傷。只是受了風(fēng)寒有些發(fā)熱, 喝兩?貼藥便好了?！?/br>
    宋也?川和眾人一起?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冬禧眼尖，捂著嘴指向宋也?川：“宋先生身上怎么有這么多血？”

    宋也?川茫然地看向她, 醫(yī)者立刻拎著藥箱走過來, 轉(zhuǎn)到宋也?川身后, 也?著實吃了一驚：“快去拿止血的藥粉來！”

    紅色的官袍原本沾了水, 看不出顏色。此刻被夜風(fēng)吹得干透, 上面凝結(jié)著大片的血痕，有些顏色尚新，似是傷口仍舊沒有愈合。

    只有到了此刻，身子才回味出一絲壓抑的澀痛, 宋也?川扶著車轅, 依舊溫和地笑：“沒事的，我沒覺得疼?！敝皇悄_步虛浮得厲害, 頭也?昏沉。他站定了身子，仍在向醫(yī)者反復(fù)求證：“殿下?果真無事么？”

    醫(yī)者拿著剪刀剪開他的官服，只見?他背上遍布這大片淤痕與傷口。最長的兩?處此刻仍在滲血，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在場眾人都微微吸了一口氣，醫(yī)者面前用紗布沾了藥粉替他包扎：“流了這么多血竟還醒著。你也?當(dāng)真是心性堅定的人?！?/br>
    宋也?川輕聲謝過，由?侍衛(wèi)攙扶著上了馬車。

    冬禧替溫昭明換了個額巾，低聲對宋也?川說：“出了這樣的事，天子的車駕和鹵簿儀仗已經(jīng)回宮了。炸橋的人被流矢射中，很快也?死了。東廠那邊已經(jīng)去查了?！?/br>
    宋也?川臉色有些難看，換了一身衣服，衣襟松松地穿在身上，襯得他整個人，單薄得如同一張白紙。他嗯了一聲，又?是許久的沉默。冬禧收了巾帕，出了車廂。

    宋也?川傾身去看溫昭明，她睫毛輕垂著，好似沉浸在一個似醒非醒的夢中。

    溫昭明過了小半個時辰才醒來，她原本傷得不重，只是人還有些困倦。她撐著身子坐起?來后看到宋也?川正輕輕靠著車壁。

    他睡得不沉，睫毛垂著，在眼下?露出一圈好看的影子，修長的手虛虛握成拳搭在膝蓋上。

    溫昭明細細地打量著他的五官，看他細膩如瓷的肌膚，挺拔蒼瘦的頜骨，他的唇色極淡，臉上也?很蒼白。身上穿著白色的中單，溫昭明摸他的手，冷得好似一塊冰。

    只有此刻，溫昭明才發(fā)覺宋也?川如此消瘦，手背上都能叫人看見?青色的血管。

    馬車里有絨毯，只是方才全?都蓋在了她身上，溫昭明坐直了身子，將?絨毯蓋在了宋也?川的腿上。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動作，便驚醒了他。

    他醒來得很慢，好似從很遠的地方來，睫毛顫抖著，從一個光怪陸離又?兵荒馬亂的夢中蘇醒。

    他眼里帶著很濃的倦意?，嗓音也?開始變得沙啞。宋也?川的目光聚焦在了溫昭明的臉上，他似乎松了口氣：“昭昭?！?/br>
    低沉喑啞的聲音，聽得無端叫人心疼起?來。

    溫昭明的低熱已經(jīng)退了，她伸出手將?宋也?川的手指攏在自己?的掌心。他手上的傷已經(jīng)包好，只是指尖淡薄得沒有顏色，他身子有些畏寒，于是溫昭明鉆進了他的懷里。

    他這般冷，而溫昭明又?這樣的熱。

    熨帖得叫人覺得胸口都暖了起?來。

    她虛虛地扶著宋也?川的背，手指很快便隔著衣服料子摸到了他身后纏著的白紗。

    “你受傷了?！睖卣衙髁⒖堂靼琢嗽趺椿厥?，看著宋也?川倦怠的眸子，溫昭明將?他抱得更?緊了些：“我好多了，你躺下?睡一會吧?！?/br>
    宋也?川原本沒想到自己?傷得這樣重，他既沒有覺得疼，也?不曾覺得自己?撐不下?去。只是溫昭明這話一開口，腦子里的弦驟然斷了，原本只是覺得冷，現(xiàn)在竟四肢百骸一起?痛起?來。他是擅長忍痛的人，他啞著嗓子說沒事，溫昭明卻不由?分?說地摁著他，讓他側(cè)臥在自己?的膝頭。

    “你這都是為了救我?！彼f，“離京城還有一段路，你若是病倒了，就沒人照顧我了?！?/br>
    她說得是寬慰他的話，只是中氣很足，聽上去便叫人覺得康健。

    溫昭明還是好好的，這足以讓宋也?川松了一口氣。

    失了太多血，人的感?官都變得遲緩了，

    唯獨只覺得冷，靠著溫昭明，宋也?川那股冷意?才稍稍退去。她將?絨毯蓋在宋也?川的身上，手落在他的眼睛上，指尖還繚繞著她常用的紫述香的味道。

    “你這人，竟什么都不告訴我?！睖卣衙餮劾锊刂唤z心疼，“我要好好罰你?！?/br>
    宋也?川似笑了一下?：“好，我等殿下?罰我?！?/br>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去的，只知道再醒來時已經(jīng)回了公主府。

    溫昭明不在他身邊，他用了好久才慢慢回攏意?識，認出自己?是躺在了公主寢舍的床榻上。

    屋子里為他專門點了炭火，被子里還塞了一個湯婆子，背上疼得有些麻木，倒是覺得沒那么冷了。只是他心里空落落的，想要看一眼溫昭明。

    宋也?川背上有傷，他側(cè)臥著，目光恰好落在墻上。

    墻上掛著他寫的春山可望四個字，裝裱得很端正。

    人總是在這樣的時候思維發(fā)散起?來，他的眼睛空空茫茫的不知道該落在何處。

    外頭漸漸傳來了腳步聲，夾雜著有人在說話。宋也?川總是能一瞬間在許多人中間捕捉到溫昭明的嗓音。

    她應(yīng)該是才從宮里回來心情不大好。她繞進房間來，由?著侍女們摘了披風(fēng)。而后走到床榻前脫掉了鞋履。宋也?川的心跳得有些快，因為下?一秒，溫昭明已經(jīng)掀開被子躺在了他旁邊。

    二人相識良久，何曾有過這般同衾的時候。

    她身上帶著幽幽的香，蕩開千萬層漣漪一般，叫人心旌搖曳。

    溫昭明沒發(fā)現(xiàn)他醒了，摸了摸湯婆子，見?有些冷了，便從被子中掏了出來。

    而后她輕車熟路地鉆進宋也?川的懷中，靠在他胸前，將?他的身子抱緊。

    他的身軀不似午前那般冷得徹骨，只是此刻依然帶著寒浸浸的涼意?。溫昭明有意?避開他的傷處，懷抱溫暖又?柔軟。宋也?川感?受到她絲滑如綢緞般的發(fā)絲碰觸臉頰，耳朵不受控制地紅起?來。他覺得自己?該在此刻醒來了，可大抵是因為在病中的緣故，他很難克制自己?像過去那般堅強。他貪戀著這一份暖意?，熨帖得叫他眼底都快要發(fā)燙。

    溫昭明沒想那么多。

    只是她回府之后才發(fā)覺蓋了這么久的絨毯，宋也?川的身子仍舊像是一塊冰。

    他齒關(guān)有些打顫，人也?顯得分?外消瘦伶仃。

    于是溫昭明便抱住了他，她的低熱退了，懷抱卻還暖著。

    宋也?川無意?識地靠在她肩上，卻又?漸漸安定下?來。

    所以回了府，她也?舍不得松開他，直到不得不入宮去見?一下?皇上。

    從皇宮回府的路上，溫昭明覺察出自己?變得有些奇怪。

    她做慣了驕矜于人前的公主，宋也?川素來對她頗多照拂，此刻她卻想多擁抱他片刻，將?自己?身體里的熱，和心中的愛，向他傳遞過去。

    溫昭明沒有想到索取，她只想更?多的將?一切給予宋也?川。

    所以此刻，她抱著那個清瘦的年輕男人，她的手摸過他的鬢旁和松散著的烏發(fā)。

    溫昭明親了親他的眼睛。

    她的眼眸中帶著一絲稀薄的云霧，碰觸著宋也?川臉側(cè)的青絲，替他拂到而后。溫昭明認真地盯著他看，只覺得像是炎炎夏日里下?了一場飄飄灑灑的雪，堆砌成了這樣一個如琢如磨般精致的人。

    她伸出指尖摸了摸他的唇瓣，有些冷但卻分?外柔軟。

    溫昭明蹲下?來，伏在榻邊，眼睜睜的看著面前郎君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紅，他睫毛顫了顫，睜開潮濕的眼睛看她。

    “你裝睡！”溫昭明小聲揶揄他，可看著他疲倦的眼眸，又?不想再苛責(zé)他。

    溫昭明端來了一杯白水送到他唇邊，“渴不渴？”

    宋也?川撐著身子坐起?來，借著她的手喝完了水，溫昭明重新躺在他身邊。兩?個人蓋著同一床被子，宋也?川腦子依然有些混沌，可心里頭暗自慌亂，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你這傻子。”溫昭明看著他說，“醫(yī)者和我說，你流了好多血。冬禧將?你換下?來的袍子拿給我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怎么就不告訴我呢？”

    倆人安靜地湊在一處說話，宋也?川的手向溫昭明的方向摸了摸，而后將?她的手虛虛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仍是笑：“不騙你，真沒覺得疼?！?/br>
    溫昭明似乎有些生氣，卻又?憐惜他受了傷。

    宋也?川低聲說：“殿下?能靠近些么，我覺得有些冷。”

    溫昭明果然挪得更?近了些，她側(cè)著身躺在枕上，右手放在宋也?川的腰間。兩?個人的距離很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宋也?川閉著眼輕輕湊過去吻她。

    他臉上帶著疲倦，唇也?是冷的，卻分?外的軟。

    他身上沒有什么力?氣，只是漸漸加深了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