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有人哄笑起來：“就憑你？”

    裴泓仰著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喜歡公主有什么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你們喜歡黃金屋，我偏喜歡顏如玉。你們哪個沒有聽說過宜陽公主的美名，何必故作清高？”

    溫昭明美目盈盈地看向宋也川：“你當(dāng)年?，有沒有這?個心思？”

    第45章

    宋也川臉上?微紅, 誠實(shí)搖頭：“那時一?心讀書，沒有時間思考這些。”

    溫昭明哦了一?聲：“果然是不懂風(fēng)情的?木頭?！?/br>
    初見溫昭明時，他尚且不懂人間的?情愛, 自分別之后，也曾偶爾回憶起那個笑意如花般搖動人心神的?美麗少女。只是人海茫茫，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彼時內(nèi)心的?搖動與掙扎。

    直到鸞金臺下那遙遙一?眼。

    盛裝華服的?溫昭明宛若紅云一?片，翩躚于?宮闈之間。宋也川才驟然發(fā)覺, 她的?音容笑貌竟如此?深刻地留存于?他心里，從沒有離開過。

    他有些羨慕那個叫裴泓的?青年?, 因?yàn)樗梢匀绱?恣意如此?盡興地說出自己內(nèi)心的?傾慕。而此?刻，溫昭明的?手正落在自己的?腕間, 他昭然若揭的?心意卻不敢宣之于?口。

    宋也川是一?個做事有目的?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他都希望能夠?qū)е履骋?個結(jié)果。

    但他又對未知充滿了恐懼。

    “昭昭, ”宋也川抬起頭看著她，輕聲道, “短時間內(nèi), 或許我不能再來見你?了。”

    他努力斟酌著字句, 說得很慢：“你?知道的?, 我在為楚王做事, 雖然我會避免自涉險境，但是我也會擔(dān)心波及到你??！?/br>
    晚霞如血，風(fēng)盈滿袖。宋也川站在燦爛金陽之下，眼眸潮濕。

    “是因?yàn)槲腋富蕟?？”溫昭明看著宋也川?眼睛輕聲問, “其實(shí)我可以私下里去?找你?的?, 畢竟我父皇也不會時時刻刻盯著我去?了哪、做了什么?！?/br>
    “昭昭，”宋也川的?眼眸清潤, 聲音緩緩，“可我希望自己，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邊。”

    宋也川說過，他會對溫昭明坦誠，宋也川也的?確做到了。他的?眼眸宛若春山莽莽，孤寂又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迷茫。

    隔著幕蘺，溫昭明的?嗓音依然柔和：“好，我知道了?！?/br>
    對于?宋也川說出的?話，她其實(shí)并沒有什么意外。有些人外剛內(nèi)柔，有的?人外柔內(nèi)剛。宋也川顯然是后者。他含笑的?明眸，溫吞的?舉止總能讓人忘記他沒有屈服過的?傲骨。

    她松開了宋也川的?手：“可我也希望，有事你?不要硬扛。好好吃飯，早點(diǎn)睡覺?！?/br>
    笑意淺淺的?浮現(xiàn)在宋也川的?唇邊：“你?也是?！?/br>
    二人就此?道別，宋也川看著溫昭明的?背影消失在琉璃廠前街的?盡頭，只覺得內(nèi)心空了一?塊，呼嘯的?北風(fēng)吹得胸前空空蕩蕩。原本一?直被她握住的?手腕，竟在此?刻叫囂著作?痛。

    宋也川的?衣袍被夜風(fēng)吹得鼓起，他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入人潮里。

    他與溫昭明，各自向南向北，看似背道而馳。但宋也川心里很清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能夠堂堂正正地向溫昭明走去?。

    *

    宋也川買了間一?進(jìn)的?院落，離公主府隔了三條街。他花了三天的?時間，把?自己的?東西搬了過去?。打?點(diǎn)好這一?切，他專程去?找池濯告別。

    看著宋也川安靜溫吞地說完全部要說的?話，池濯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這就是你?為楚王做事的?理由？”

    先前宋也川沒有自己的?落腳點(diǎn)，所以把?池濯的?地址留給了溫兗。

    “這些我有自己的?道理?！彼我泊ň従徑舆^這封信，“這些日子多謝你?，我這有一?些錢……”

    “也川，你?是知道我的??！背劐?改臉上?玩世不恭，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你?這樣的?身份背景，投入楚王門下，是何異于?與虎謀皮。他若是想利用你?，你?有幾條命夠揮霍？你?是孟大?人的?學(xué)生?，這些若是被孟大?人知道，他又會怎么想？”

    宋也川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他目光清亮鎮(zhèn)定自若：“可我沒有選擇了。我既不想回常州，也不想這樣渾渾噩噩飽食終日，我想留在京城?！?/br>
    “你?不如說你?只想留在公主的?身邊?！背劐獓@了口氣，“為了她，你?連命都快不要了?！?/br>
    “命我還是想要的??！彼我泊ㄑ壑泻Φ?。他有些費(fèi)力地把?楚王的?信拆開，掃了一?遍又重新收起來，“我要去?楚王府一?趟。”

    “便是從天上?掉下一?位天仙似的?公主，白給我都不要?！背劐獫M眼的?不贊同?，可也知道拗不過他：“若是公主再來尋你?怎么辦？”

    宋也川搖頭：“她不會再來了?！?/br>
    “又吵架了？”

    宋也川對他這個又字不太認(rèn)同?，他耐心說：“是我不讓她再來了?！?/br>
    “你?有這么狠心？”池濯起身送他到門口，看著宋也川地背影，他嘆氣搖頭，“若是別人，我可能會祝他前程遠(yuǎn)大?。若是你?宋也川，我只祝你?能好好活著。”

    宋也川對他作?揖：“那換我住池兄前程遠(yuǎn)大?。”

    “得了吧，”池濯連連擺手，“我怕折壽。”

    *

    看到宋也川，溫兗臉上?露出幾分難得的?笑意：“宋先生?請坐，來人，看茶?！?/br>
    溫兗坐在宋也川對面：“按你?說的?，我派人點(diǎn)撥了那些士族幾句，沒有費(fèi)什么力氣就籌到了不少錢。想不到平日里只會哭窮的?這群人，竟然一?個個有這么多油水?！?/br>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茶盞中，碧綠的?茶湯中，茶葉在其中上?下浮沉。

    “這法子好用，卻不可常用?！彼我泊芈暤?，“一?來不管多大?的?士族，銀兩也總有用盡的?一?天，而來這些錢取自百姓，他們?nèi)粝胩钛a(bǔ)銀錢上?的?錯漏，只怕會變本加厲地劫掠百姓。一?旦鬧出人命，便不好收場了?！?/br>
    “這些我明白?！睖貎记昧饲米雷?，有侍女走上?前來，手中放著一?個托盤。

    “宋先生?投石問路，本王自熱投桃報李。”他把?托盤推到宋也川的?面前，“這是宋先生?的?身契。若在之前，這份身契確實(shí)到不了本王的?手里。但宋先生?的?事，父皇那邊松了口，我在戶部有人，所以本王倒也沒廢什么周章?！?/br>
    宋也川臉上?沒有什么太多表情，他緩緩伸出手將身契拿在了手中。

    薄薄黃頁，力逾千斤。

    說不出自己內(nèi)心的?滋味，有驟然的?放松，也有一?絲難以掩蓋悵然。

    “多謝王爺?！彼鹕韺χ鴾貎家?揖，“也川愿為王爺效犬馬之勞?！?/br>
    溫兗笑意高?深：“你?既為本王做事，本王自然會以門客之禮相?待。本王看重你?，自然不會虧待你?。但本王需要你?忠心，不忠的?下場，本王也不想在這里過多贅述。你?心中有數(shù)?！?/br>
    “是?！秉S昏的?風(fēng)吹起宋也川的?頭發(fā)，露出那一?雙濃黑清冷的?深眸。

    *

    更漏沙沙，已近子夜。

    顧安下值之后，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向自己護(hù)城河旁的?直房走去?。

    顧安很喜歡入夜后的?皇城，不再有喧鬧與鼎沸的?人聲，這里如此?寂靜，可以讓他有足夠的?時間享受孤獨(dú)。

    深秋的?風(fēng)吹亂了梧桐的?葉子，留下一?地殘破的?落葉。

    護(hù)城河邊，他看到了一?個女子。她很瘦很高?，她在河邊站了很久，發(fā)絲間依稀籠罩著薄薄的?清露。

    下一?秒，她突然向流淌的?河水中倒去?。

    行為已經(jīng)快過了意識，顧安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如此?深秋，她周身冷得宛如冰塊，二人重心不穩(wěn)，一?起摔在了河邊的?泥土上?。

    顧安爬了起來，蹲在那女子身邊問：“你?還好嗎？”

    借著依稀的?月光，他看見那女子滿臉的?淚水。她顯然是沒有料到有人救她，倉促擦去?臉上?的?淚水：“你?為何要救我？”

    她看上?去?要比顧安大?許多，約么二十出頭。深秋寒夜里，她衣裳穿得單薄，眉如遠(yuǎn)山，眸光似水，是一?位氣度雍華的?美人。

    “你?……為何尋短見？”顧安看向她含淚的?美目，忍不住問。

    “小?郎君，我丈夫死了。我父親想讓我再嫁?！彼嫔?，卻控制著不讓自己在人前落下淚來，“可我與先夫情深意重，我愿為他守節(jié)，不愿二嫁。你?說除了死，我還有別的?法子么？”

    顧安張了張嘴：“你?父親未免狠心了些。”他猶豫著說：“其實(shí)，再嫁也無妨的?，畢竟你?還這么年?輕?！?/br>
    “我連他是人是鬼都不知曉?！迸右е齑捷p聲說，“若是狼巢虎xue又該如何，這世上?除了我亡夫憐我，還有何人會憐我？”

    “可你?若死了，那便是真的?什么都沒了。你?既聞不到花香，也聽不到鳥鳴。”顧安耐心說，“我阿姊人也很美，本來也定了人家。只是苛政如猛虎，讓她死于?饑病困厄之中。多少次我都在想，若她能活著該多好?！?/br>
    顧安認(rèn)真說：“還是活著更好些?！?/br>
    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并不會安慰人。但她難得能夠遇見愿意聽她說話的?人。他似乎很少和女子說話，臉上?帶著一?絲紅意，卻依然一?板一?眼的?勸慰他。

    “快下雨了，你?早點(diǎn)回去?吧?！鳖櫚驳?，“我去?給你?拿把?傘。

    說罷他跑到自己的?直房，取出一?把?黑色的?油紙傘遞給那女子。

    少年?臉上?微微出汗，眼睛卻炯炯明亮：“回去?吃點(diǎn)你?喜歡的?食物，好好休息?！?/br>
    女子吸了吸鼻子輕聲謝過?？諝庵羞€殘留著她身上?的?一?抹幽香。

    顧安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已經(jīng)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柔陽公主，溫江沅。

    秋風(fēng)卷地，落葉翩飛，是一?個即將下雨的?天氣。

    *

    進(jìn)了十一?月里，天氣便更冷了。宋也川的?手好得很慢，握著筆也總是很難像過去?那樣寫字。池濯來看過他幾次，每次聽醫(yī)者說完他總是憂心忡忡。

    反倒是宋也川很是平靜：“總是會好的??！?/br>
    “那總也得有個時間，是三五日還是一?兩月，總不能等你?七老八十才好吧。”

    “醫(yī)家也說了，等指甲長全了，還得再過一?兩月?！彼我泊樗共瑁爸皇遣荒軐懽侄?，別的?我都能做?！?/br>
    “聽說了吧，陛下要為公主選駙馬了?！?/br>
    片刻，宋也川輕輕頷首：“聽說了?！?/br>
    “你?就不著急？”

    宋也川笑說：“可著急沒有用?！?/br>
    宋也川的?屋子里炭盆燒得不熱，宋也川披著衣服端著茶杯安靜的?喝茶。總讓人聯(lián)想到太平與安穩(wěn)的?歲月。但池濯卻明白宋也川心中的?肅殺。

    “楚王這陣子春風(fēng)得意，只怕有你?不少功勞。你?就不怕有人因此?想殺你?么？”

    池濯素來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宋也川輕聲說：“楚王不舍得我死，我這院子早被他暗中派人盯住了?！?/br>
    池濯警惕起來：“那你?我說話，豈不是隔墻有耳？”

    “那倒也不是。楚王的?人只是在院子外盯著，不會進(jìn)前來。你?且安心?！彼我泊龑⑹种械?殘茶喝盡，“只是你?還是少來為妙，若我有天被人以什么由頭下了獄，你?當(dāng)心被打?為同?黨?！?/br>
    池濯嘆了口氣：“隨他去?吧，我不在乎這個。倒是孟大?人一?直很想見你?，你?是怎么想的?？”

    宋也川緩緩搖頭：“我誰也不見?！?/br>
    “猜到了。倔驢?！背劐酒鹕韥?，“你?好好養(yǎng)傷吧，別的?我也不多說什么了。